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与世殊伦>第二十一章

  魏婴从不曾料到,自己会在此种情形下见到此人。

  ——江枫眠,曾经的云梦江/氏宗主,莲花坞的主人,也是他曾视为师倚为父的,江叔叔。

  只不过,如今的江枫眠已无半点仙门修真的气宇与模样,那原当英风俊朗的脸上早布满风霜,道道深刻似刀刻出的皱纹中透出愁苦与悲凉,不过而立之年未久,便已华发众生,形若老朽。

  那双原本精光闪烁的眸子亦变得浑浊呆滞,转动之间迟缓无神似白肚向天的死鱼之目,虽衣裳齐整精致,可不知为何总觉透着几分邋遢与不得体。

  只在看到魏婴进门后,才显出几许与自家年龄相衬的精神来,陡然起身,手探似鹰爪已紧握着魏婴的腕,带着三分急切,问:

  “阿婴,近来可好?自你留书言去夜猎后便苦无消息,你可知阿澄与我们寻你寻得好苦。”

  魏婴措不及防被江枫眠握住了手,那双手已不在似记忆中那般温暖宽厚,反而冰冷坚硬如铁铸鸟爪般抓得魏婴生痛。

  同时,他只觉背上似爬上尾冰冷滑腻得让他毛骨悚然的毒蛇,蛇吻在侧,稍不留情便有噬颈之祸。

  “寻得好苦?‘江宗主’莫非在说笑?”

  聂嘲风玉颜英风,他比之江枫眠还大上两岁,却额容未老风采如旧,大马金刀居于主座,把那位同窗比得犹若云泥,侧头对着虽已蓄须,却依旧风华美绝的蓝启仁笑道:

  “我当年就奇怪,江家找个孩子居然要四、五年之久?也亏得我辈仙门之子生来强悍,否则找到的就不是孩子了。

  如今是更奇,这魏公子在我这不净世出出进进声名远扬,也不见人来寻,到有封不伦不类的斥书,这算是怎么回事?

  而今还说寻得苦,令郎驱动邪祟围攻不净世时,他可是分明知晓对面何人的。江枫眠,你这么说话,不怕闪了舌头?”

  “这是我云梦江/氏的家事,与聂宗主怕是无关吧?!”

  江枫眠冷眼斜对,已然脱形的他,此刻如此表情犹若枭鸟般让人心生不愉,且无意识扣紧的手,也让魏婴觉得生痛。

  蓝启仁到底是对藏色心生过情愫的,纵从前不悦魏婴那撩天撩地的跳脱,却对如今懂得世之规法的魏婴很顺眼。

  ——蓝氏并不是个墨守陈规古板的氏族,他们重礼法教规矩,乃是为助其子弟门生与进学的学子更好生存于世间,却非意以陈俗束人手足。

  或许内中有如金光善之流人物,但细思,若人人无礼随性只依自家心念行事为人,怕是害群之马更多。

  凡事不可以偏概全,实得多虑才是。

  故,执故人旧情与曾经师生谊,蓝启仁抚须抬眸直视江枫眠,冷然开口:

  “放手!你江/氏所欠此子良多,魏长泽夫妻遗蜕尚在不净世,你又有何面目拉扯,难道还想诓骗他回去为你效力?

  可惜,云梦江/氏先祖所遗风骨已毁,你那莲花坞亦不复存,就算再做纠缠也是枉然。

  毕竟,无人甘愿认仇为父。”

  “蓝、启、仁,你……”

  江枫眠血贯双瞳两目生赤,华发衣袍无风自动,身后渐生怨气黑雾形若鬼怪。

  啪,就在江枫眠似将动作时,斜里探出柄折扇轻巧将他的手打开,魏婴也终得脱身,回首果见是聂怀桑到来。

  蓝启仁一见聂怀桑就浑身不适,他心里已然认定怀桑是他兄长青衡君,自觉愧对聂嘲风,又觉自家兄长抢人小娃娃的壳子太过丢蓝氏的脸,故,如坐针毡,只想走人。

  聂嘲风却是在猜来的是儿子还是祖宗,反正他是心粗认不出,又见蓝启仁一脸不自在,于是转头视之,二人大眼对小眼,皆在腹诽对方怕是吃杂了,肚子不自在。

  于是,俩脑子拼不到一条线上的二人,诡异的玩起了他们自己才懂的眼神大战,到把那三个丢到一旁晾起来。

  江枫眠自不觉上座那俩的眼神官司,他的注意力在魏婴身上。

  云梦江/氏如今已为昨日花黄,除了他这光杆子宗主外,已经什么都没了,所以,魏婴很重要。

  尽管江澄是因他与蓝湛而毁,但是不要紧,只要重建莲花坞,重现江/氏旧时荣光,他再娶妻生子稳固江家地位后,魏婴也好,蓝湛也罢,他江枫眠都会亲手送他们去见阿澄,赎罪!

  或许真的不愧为父子,江枫眠与江澄想法惊人相似,他们都以为自家无错,有错也是旁人错,所以,守护仙门百家众多老弱妇孺的魏婴与蓝湛有罪。

  ——罪在阻止江澄,罪在未曾让不净世血流成河。

  江枫眠心中盘算得甚好,可他对上聂怀桑就讨不到好。

  聂怀桑能把隐忍刁滑如金光瑶都算计得认输,区区江枫眠又能在他眼前弄起什么水花?

  闻听得江枫眠来寻,聂怀桑已知其来意与打算。

  ——不过是掂量着魏婴心软耳软,想骗取同情拐人,待利用尽后,再为子报仇。

  可如今魏婴早以父礼侍怀桑,怀桑也将之护于翼下,又怎容人如此算计他的孩子?

  “阿婴,跪下,给他叩头。”

  聂怀桑明眸带威,玉白脸上全无表情,折扇轻展间,语声微冷带着寒凉,似玉碎冰击般悦耳却又冷淡:

  “终归他找到你时不曾下毒手,也给你口饭吃将你养大,纵是你双亲之仇与他有关,这几个头,却是他该得的。

  只不过,也仅此而已!”

  江枫眠听得心惊,还不及应对,却见魏婴早依言跪地叩首,那头磕下去后,他江枫眠便再无拿捏说嘴之处。

  毕竟在仙门之中,弟子门人要离师门另投,尚只须放下衣袍,何况魏婴与云梦江/氏有杀父杀母拐骗为奴之恨,就是不磕头,直接动手刀剑相向,也无人能言他错。

  然,今聂怀桑令魏婴以叩首之礼断情,来日纵是再有人多舌,也翻不出什么花去。

  果然是飞升老祖,不须废话,一击即中要害。

  江枫眠到想着将之拦下,再以言语旧情动之于心,可有怀桑在此如何会让他如愿?

  那折扇轻挥间,不动声色已将江枫眠定身,得魏婴行完四跪十二叩的断义之礼后,聂怀桑那轻摇的折扇一收,江枫眠方才得动弹出声,只是为时已晚。

  十二记重叩,魏婴绝不含糊,曾经以为的温暖有多暖,他知晓真相后的心就有多痛,心中的寒意就有多深。

  重返云梦,重建莲花坞,重新去成全江家,呵~!他有那么傻吗?

  世人皆云,云梦江/氏江枫眠宗主仁厚侠义,可剥下那层外壳之后,却与世间口蜜腹剑之辈并无什么不同,若有不同,便是他那善算人心的“木讷”之言。

  只不过,如今已然无用。

  “江宗主,你若有能为,自可重建莲花坞,再现你云梦江/氏的往日辉煌,谁也不会拦你。

  可阿婴与你之间的恩义,却就此两清。至于魏长泽公子夫妇的仇,他二人轮回前已言不提,自也算了结。

  如此,魏婴与我不净世也与你并无纠葛,杂事诸多,晚辈们便不留客了。

  来人,送江宗主。”

  聂怀桑言语从容薄凉,一双眸子澄澈清透似可窥映人心,令得江枫眠也不敢与之对视,目光躲闪。

  早有弟子上前“礼送”江枫眠,架住两膀将之“送”出。

  不净世中门人弟子谁不曾经过当日被江澄驱尸围堡的凶险?若非是见江枫眠如今已衰如槁木,早已口出冷语以刃相向,只是冰着张脸,已是很有礼了。

  江枫眠张口欲再言时,不想居然被禁了言,他只当是与聂嘲风大眼对小眼的蓝启仁所为,却未料蓝启仁根本不曾注意他。

  于是,江枫眠被足不点地“礼送”出堡,蓝启仁却暗中腹诽:

  ‘兄长如今是越发胆大,禁言术乃我蓝氏独有,他如何敢当着嘲风兄就用,幸有我在此,给他垫背遮掩。’

  打着不让聂嘲风觉查儿子不对的心思,向来有些目下无尘看不上“莽夫”的蓝启仁,破天荒的纠缠着聂嘲风谈天说地。

  而聂嘲风自夫人过世后醉心修行,难得有昔日同窗旧友与之共叙往昔,自然也谈兴甚好。

  聂家人好酒,兴致上来最喜邀人共饮,而姑苏蓝氏的人,若饮酒之时不以金丹化去酒力的话……

  其结果便是,姑苏蓝氏的“老大难”蓝启仁先生,终于成功把自家给“嫁”了出去。

  这到好,聂、蓝两家谁也不吃亏,这一嫁一娶的,到是配得真合适。

  只可怜了仙门众家子弟,毕竟是先生结亲,这礼……

  ——就怕是蓝先生心中不悦,这师生之间,纵是结业,也是可以罚抄的呀!

  好吧,虽出意外,也在情中,聂怀桑觉得并无不妥。

  他既觉无碍,旁人自也不会去生事,自然当欢喜准备就好。

  聂明玦更是干脆,跑去相当自家祖坟的“祭刀堂”中,亲手移开自家第三代老祖的石棺,取出地下刻有家纹的石砖,内置玉匣,小心取出,并将一切恢复原样,带回清河。

  蓝启仁与孟瑶绝想不到,清河聂氏先祖多出奇人异士,连让男子孕而生子的法子亦有。

  若想到,打死他们也绝不会接聂明玦敬的“早生贵子酒”。

  只世事尚难料,又何况其事关己,岂非更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