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与世殊伦>第十九章

  魏婴站在不净世的门楼上,第一次知晓什么叫眼晕。

  遮天蔽日乌云压城似的怨气集结,连天上炎阳也失去威力,渐渐被掩盖,恍若日落,地上的凶尸、走尸更如蚁群,乌压压如浪潮涌动,似看不到尽头。

  魏婴看不到那乌云背后的炎阳,也看不到那些如潮走尸后的江澄,他只看到不净世的修者们在与些邪祟相斗,看到蓝湛正不惜灵力不断发动弦杀术,以至灵力不济,微微泛白轻抿的唇。

  ——那唇应当如三月桃红般轻红浅绯,开启间说着简单字句,嫌弃话语,而不是苍白如斯得让人心惊。

  魏婴先前还用无垢砍杀,却在面上溅到一点绯艳如朱砂的鲜血后,心中忽地忆起一事,旋身掠近蓝湛,与之背靠背御敌,大声吼问:

  “蓝湛,老爹给我们炼制的虎符你带身上没?老爹说过,我们二符合一,再合奏《忘川》,可洗灵渡怨反控凶尸,我们要不要试试?”

  “试!”

  蓝湛挥手击退涌上前的凶尸,反手挥出阳符,与魏婴挥出的阴符合扣为完整的虎符,散发出的巨大浩浩正气击飞无数涌上门楼的凶尸。

  同时蓝湛与魏婴一琴一笛之音同起,如油锅点水般炸开无数灵花若流泉,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琴声琤琤似流水轻波,波轻浪摇,似离人呜咽,若别者低泣,似归者留连的情泪化为无尽曼珠沙华摇曳,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此别便是永不相见,故此情落地生根为冥花。

  笛声轻悠似长叹,芦荻轻雪,夕斜衰草,最是恨别终有别,持手相对阴阳隔,流水碧川翁者渡,踏舟泪垂空泣血,自来一别成永绝,何人可逆舟行远?

  琴音笛声纠缠交汇,仿佛涕尘净水当头,随着灵音传荡开,那些怨灵身上剥落下层层黑气消散,化归一个个清透干净的灵体,向着奏乐二人深深施礼,而后化为灵光,若长长星河般向远处逸去。

  ——那远方,是他们的轮回再生之地。

  若净水甘泉的灵音不仅荡涕尽怨灵的怨煞,让他们得以再入轮回不滞留人间徘徊,也让靠近的凶尸浪潮似向火雪狮般,先是踟蹰难行,而后身化尘砂归于土。

  江澄远望着门楼上似发着光般的二人,那双血红杏目中恍似有淬毒光华闪动,咬着细牙狞笑低语:

  “魏无羡、蓝忘机,还真是小看了你们。只是,你们的好运也就到此处了……”

  “是吗?此言,该是说你自己吧!一个藏头露尾只敢在背后耍阴招的小人,有何资格和我家孩子相比?”

  聂怀桑悄然出现在江澄身旁,折扇轻挥间,无形的天地威压加在江澄以及他召唤出的凶尸及怨灵身上,让他们齐齐似泰山压顶的龟群般动弹不得。

  但闻得九天忽有巨雷轰响,只一息,紫电惊雷如万龙归海般袭下,所有走尸尽化灰飞,怨灵也做烟云。

  江澄还不及再吹动一声鬼哨,便被他方才召来护卫他的凶尸怨灵所淹没,不过数息后,那些凶尸怨灵便也尽化烟云不见。

  而方才江澄所立之处,仅有支残破的白骨鬼哨,及几点血渍而已。

  聂怀桑身为飞升老祖之怒,又岂是区区江澄能承受得起?神魂尽灭,已是看在魏婴面上。

  原本合奏《忘川》苦苦支撑的蓝湛与魏婴,前一刻还想自家力竭后,身后不净世的一众老幼妇孺该怎么办?下一刻便见神雷天降走尸邪祟灭了个干净。

  魏婴喉咙痛得象吞了火炭似难受,周身力乏,脚下虚软直接坐在地上,勉力去看蓝湛时,却见俏脸煞白的蓝湛居然歪在聂怀桑怀里,不由哑声哀嚎:

  “老爹,你偏心,只扶他不扶我!”

  气虚力竭,双手指尖鲜血淋漓,被琴弦生生磨去层血肉的蓝湛,难得淘气的向魏婴皱皱鼻子,做出得意表情,却在随后因实在灵力虚耗过大,体弱难支的晕倒。

  《忘川》本就是琴声为主,加上蓝湛在先前又不断施展弦杀术御敌,他能撑到聂怀桑赶来,已是靠着心头一口气苦撑,如今那口气松下来,自也撑不住了。

  “蓝湛!老爹,他……”

  魏婴吓得直跳起来,被聂怀桑抬手扶住,安抚道:

  “放心,阿湛只是力竭,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走吧,回去休息休息,辛苦你们了。”

  “老爹,可累死我了。”

  魏婴嘟嘴轻嗔,眼见聂怀桑把蓝湛给背上,不觉有些吃味,轻扯怀桑衣角撒娇:

  “什么时候也背我一回呗,老是背蓝湛,他可真娇。”

  “说得你好象不娇似的,那次夜猎是谁不追凶尸追野猪,结果还把自己脚崴了,让我抱回去的?”

  “那不是、不小心嘛!再说,就您那抱法,就跟抱着捆柴火似的,能跟背比吗?”

  魏婴有些窘然的摸摸鼻子,讪笑着轻声低语,那样子实在是只有三岁没有更多。

  聂怀桑向天摇头,轻横记魏婴白眼,自家这身躯明明与这俩同岁,却得带俩大儿子,他还没地儿找人讨公道,这小子到先醋了。

  也不看看前尘他俩好得什么似的,成日连体婴似的黏一处,把蓝启仁气得把家规添了又添。

  聂怀桑记得,他飞升前,蓝氏家规已越过五千直奔六千大关,可全是与魏无羡有关,其中最要紧一条就是:不得学魏婴。

  ——可见得,在蓝老先生眼中,这魏婴就一实实在在的祸害。

  晓星尘与薛洋赶回后吓出身冷汗,若非蓝湛与魏婴得力,只怕他们回来,这不净世已尽沦敌手,血流飘橹了。

  ——除蓝湛与魏婴,并无人知此乃怀桑之功,只以为是蓝、魏二人之力。

  晓星尘与薛洋虽松了口气,却也心中存恼,他们此番原本当早几日回返不净世的,但不料兰陵金氏又告急,不得还延误行程,以至不净世几为江澄所破,实是可恼。

  此事不光不净世恼,托庇不净世护其家人的仙门众家更恼,只是当前以射日之征为要,谁也顾不得在此时算账,反正事了后,有大把光阴计较。

  不夜天城易守难攻,防御之力以环形递进,环环相扣,生生不息,非常法可攻破,且,温若寒尚在修炼,他操控阴铁放出大批尸傀,便是因其功法将至大成。

  因此,纵是聂怀桑炸毁不夜天大门,回返不净世拍死江澄,又守了昏迷的蓝湛大半日后,无奈带俩大儿子赶回,聂嘲风他们还是未曾攻进炎阳殿。

  ——全让尸傀给拦在外面了。

  聂怀桑带着蓝湛与魏婴落下身形,只扬手一袖就将扑近的尸傀给搧飞,身上那不输盖天怨气的威慑之力,让所有人都不觉膝下微软,只是各自为战无暇他顾,被人忽略。

  魏婴抬脚踹飞扑近尸傀,他才舍不得拿自家“无垢”去砍这些丑东西,同蓝湛交换眼神后,二人飞掠至石兽顶上,虎符相合,一曲《忘川》又响。

  阴铁所炼尸傀,不似江澄以鬼哨驱使的凶尸那般僵木,尸傀的防御力极高,纵是仙剑连斩于它不痛不痒,就算能将之头斩躯断,只要不为齑粉,照样能逞凶顽,实非寻常修士可敌。

  不过虎符乃是屠戮玄武所守最要紧的阴铁所铸,得聂怀桑净化之后,不减其威,且化阴为灵可助正气,恰是阴铁尸傀的剋星。

  故,《忘川》音起,众仙门修者便觉精神一振,脑中清明,同时仙剑与法术对尸傀的威力加大,不由尽皆心喜。

  聂嘲风更是长啸一声,刀出如风,催动刀灵化为十数丈长大,凌空直斩而下,只得一斩,便将温氏防御法阵的中心法台连同主阵之人一劈两半,血肉横飞凶残之极,让自家盟友也暗打寒噤,汗毛直竖,暗暗避开几许。

  这特么是人?凶兽好么!

  难怪不净世以狴犴为家纹,简直嗜血凶残,惹不起。

  聂明玦憋屈的一抹满头满脸被溅上的血腥,提醒自己那是自家老子,打不得,也打不过。

  ——他方才冲得太快,聂嘲风那刀斩下,法台上主阵修士的血扬起,浇了他满头满脸。

  孟瑶躲在蓝曦臣身后将近身尸傀斩飞,清秀小脸因忍笑而憋得发红,唇咬太紧,反让颊上梨涡更显,惹来蓝曦臣摇头叹笑,轻语低言:

  “躲严些,若让大哥知你笑他,不净世日后的账簿可全归你处置了。”

  “二哥,你不会卖了我吧?!”

  孟瑶做出副讨饶可怜样,那双长睫大眼连闪,象双墨蝶飞舞于人心尖,荡起心波涟漪圈圈扩散开去。

  蓝曦臣气息微窒,他微微垂眸,浅笑温言:

  “自是护你。”

  孟瑶闻听此语卷睫轻笑,两眼微弯,梨涡笑绽,似梨棠映雪般明丽动人,手中却不缓,剑迸光寒将袭来尸傀搅得粉碎,连拼也拼不起来。

  ——从某种角度来说,孟瑶这聂家义子已承继聂氏凶残家风,就算那温雅外表再无害,也盖不住聂氏骨子里的凶狠。

  不净世诸人的表现实在太凶残,以至他们周围除了蓝氏修士因守雅正家规不好嫌弃避开,别家都离他们老远,以至神功大成冲出殿外的温若寒抬眼看去,就和聂嘲风撞个正脸。

  聂嘲风与温若寒积怨已久,左不过是二人皆为英才互不相让,更现念不合罢了。

  毕竟温若寒以为,若要天下仙门清若水泉,须有大毅力者以力压服百家,一统之后,令出如山,方可抑浊扬清,而他所言这大毅力者,便是他温若寒自己。

  聂嘲风却以为,天下万事当顺天应民,以苍生福祉为先,至于百家争鸣并无不妥,并不一定非得尊谁奉谁,只要有利仙门与黎庶之事之人,皆无不可。

  温若寒最恨的便在此!

  明明聂氏之人出身市井,可偏偏聂氏的家传却更似道门执律,让温若寒也不得不妒。

  故,这二人可是自云深不知处求学起便不对付,如今温若寒二子又尽丧于聂氏之手,见得聂嘲风,如何不怒?

  温若寒双手一合,阴铁借力,无数尸傀再出,此番由炎阳殿中涌出的尸傀可不比先前,除了身坚力重不惧刀剑,更重要的是其保留着少许灵识,可趋利避害更加难缠。

  魏婴与蓝湛合奏《忘川》,又以虎符之力压制阴铁,更有聂嘲风刀影如山攻杀温若寒,都几不可敌尸傀之凶顽,成功让聂怀桑动了真怒。

  聂怀桑原本是想着让魏婴与蓝湛借虎符之力压制阴铁,又有自家父亲可敌温若寒,自己就装个样子相护一二便罢。

  然,聂怀桑是真不曾料到,温若寒居然会疯狂至此。

  ——温若寒居然以尸傀至亲之血为引,加以阴铁引怨,炼制出了更加凶残的蛊尸傀,蛊尸傀形似尸傀,却更灵活,保有其生前之道法剑术甚至形貌,乍一见之,除面色苍白,更似活人。

  若非那蛊尸傀保留的灵识有限,聂怀桑几乎以为温若寒如当年魏无羡般,造出了无数“鬼将军”。

  不得不说,温若寒乃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正因此,他之所为才让人更怒。

  以活人造尸傀已是上干天和,更以其至亲之血为引造出蛊尸傀来,更是罪上加罪,乃为天道所不容。

  只是,聂怀桑还是不愿自家冒头顶声名,玄铁扇拒敌间,暗中掐诀引下天雷震宇,如柱紫电,正正劈在阴铁之上,那阴铁在众目之下化为灰屑不见,浩大正气也助虎符之力大增。

  蓝湛与魏婴压力大减,二人合奏之下那些寻常尸傀自化尘砂飞散,而蛊尸傀受灵音影响似有旧忆,纷纷停下攻击呆立,众仙门修士借机将之灭去全无阻力。

  温若寒不曾料变生肘腋,他与聂嘲风都已是功法大成,二人拼的已不仅是灵力修为,道法剑术等,更拼心志。

  温若寒蛊尸傀被破,自然心神有隙,毕竟他劳心耗力寻来阴铁制成尸傀,却让俩毛头小子联手以音律驱法宝轻易破之,让他情何以堪,如此心神又如何不有隙?

  高手交手胜负之争也就须臾,心神失守那一息,温若寒便已经败了,他还不及守心凝神,聂嘲风已将之一刀斩首。

  头飞血溅,四野似乎忽然寂静无声,温若寒还不及惊诧,便永沦黑暗。

  一代枭雄,就此长辞。

  蓝湛只觉身躯好重,自己好累,连眼帘也掀不开,琴化灵光消失,他也似枝上梨雪般自高高石兽上坠落,耳中恍惚闻得魏婴惊慌失措的呼唤,他却只有一句斥之:

  ‘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