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日落拖出稀稀拉拉的云彩，洒下余晖照耀在十四中的大门口，放学的学生们结伴而行，校门口一时间热闹非凡。
唯独十四中旁的小街巷落得一片昏暗，如同被光景单独分割出来的清冷角落，注定无人问津。
“就你这兔崽子说我兄弟没爹妈是吧，谁给你的胆子？”
巷子里时不时传来骂声，要不是因为这群人身上穿着校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条道上的街头恶霸。
“跟你说话装听不见啊，要不我给你治治？”陆昭顶着蓬松的卷毛，和此刻龇牙咧嘴的形象极度不符。
“路丛，要不要给这嘴碎的一点颜色看看？”
他转头看向抽烟的人。
靠在墙边的少年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他整个人呈放松状态，仿佛事不关己，颀长瘦削的身形将校服衬得更显宽大。
巷口外的夕晖正好给他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以陆昭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被光线削得锐利的侧脸和一头乖张夺目的红发，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有些遮眼睛，多多少少透了那么点不良作风。
对方大概是陆昭在十四中见过最牛逼的人了，即使是顶着无数压力以一种另类的“精神风貌”在校园内充当反面教材，那头红毛也仍旧可以顽强地生存下来，无人能动。
陆昭薅了薅自己刚烫没多久的小卷毛，很是担忧。
听见有人喊，路丛这才从墙上的“辅导功课”小广告上挪开视线。
他脸上没表情，那道耷拉的嘴角乍一看就跟不高兴似的。
路丛把烟灭了，还没走过去就看见那学生发着抖，他眉宇间露出疑惑：“你抖什么？”
其他人在一旁补充：“路哥，这小子之前骂你，现在在你面前装孙子，心虚呢。”
“哦。”路丛没这印象，“再骂一遍我听听。”
学生：“……”
还有这种要求？
对方闭眼装死，就差躺地上了。
陆昭则是气不过：“路丛，别废话了，收拾他！”
话音刚落，那学生扛不住压力立马自首：“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爸妈，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陆昭瞪人：“别人找死你也上赶着找抽啊？”
“还有谁？”路丛问。
“什么？”学生一脸懵逼。
“你刚才不是说还有别人？”
“没、没，我是真不知道了！”
路丛迟迟不说话。
一直到那学生都快吓昏厥了，才听见眼前这大爷发话。
路丛说：“下次别这么作了，滚吧。”
学生忙不迭点头，屁滚尿流地滚了。
陆昭不甘心地放了一句狠话，看见路丛撕下墙上的小广告，有些不解：“你这是干嘛？”
路丛把小广告随意地折好装在裤兜里，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问：“充电宝有么？”
“有，”陆昭从书包里翻出充电宝递给他，“你今天又不回去啊？”
路丛给手机充上电，转身往外走。
其他人被陆昭喊回家了，现在只剩他们俩。
路丛走了一截才开口：“你试试每天跟弟弟继父抬头不见低头见，特别是这弟弟还虚情假意。”
陆昭代入了一下：“也是，说白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就是不亲。但你住哪儿？不管怎么说，你妈还是挺你的吧，有地方住总比在外面流浪好。”
“大概吧。”路丛的语气模棱两可。
陆昭很快换了个话题，乐此不疲地找路丛搭话，他时不时应两句。
视野里突然晃进来一道人影，路丛抬头睨了对方一眼，正要换方向走人，不料对方率先挡在了他面前。
路丛止不住皱眉，语气恶劣：“别来烦我。”
“哥。”正是那位烦人的弟。
不等路丛说话，一旁的陆昭就打断：“谁是你哥，别乱叫。”
彭立卿犹豫着开口：“爸妈叫你回家吃饭，他们想你了。”
路丛顿了顿，听到某个字眼的时候脸上的烦躁褪下去不少。
“哥，和我回去吧，妈总是不放心你和别人在一块儿。”
说到最后彭立卿飞快地看了陆昭一眼便收回视线，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
陆昭听懂潜台词，讽刺地笑出声：“我可不是别人，我俩铁打的兄弟，比你还亲。”
彭立卿抿了抿唇。
“我和谁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
路丛淡然说完，从彭立卿身边越了过去，装作没看见对方一晃而过的苍白脸色。
“你说他到底图啥，图跟你亲近？我看他没少说你坏话，刚才骂你那小子估计就是跟他学的。”陆昭愤愤不平。
路丛没接话。
自从陈故燕和路朝群离婚以后，他就跟着路朝群住。这期间陈故燕消失了好几年，直到路丛上高一才重新找上他，二话不说把他接到继父家。
那对父子和路丛没什么感情，他也不愿意寄人篱下。
他现在只想离开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陆昭原本想陪路丛，谁知临时有事，提前撤了。
路丛走到公交车站才反应过来陆昭的东西没还他，原本轻飘飘的书包因为那三万毫安的充电宝变得死沉。
好在陆昭家不远，他走段路就能到了。
路丛原路返回走到十四中，路过了他们刚才待过的那道街口。
巷子里忽然有声音传出来。
“班长，你刚才是不是又被路丛骂了？”
彭立卿笑：“没有。”
女生说：“我都听见了，要我说哥哥就是不如弟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仅一点优点没有，还一副随时动手打人的样子，你脾气这么好，小心一点。”
彭立卿说：“没这么夸张吧，路丛也有优点，他长得就很好看啊。”
女生说：“那也没用，你看他除了混日子不学好就是打游戏，做什么都不行，反正我觉得路丛这种人和你比不了。”
彭立卿沉吟片刻：“没必要比。”
对话戛然而止，路丛垂着眼眸，大片光都掩在睫毛的阴影下。
他没再继续往前，转头就走。
十四中后门隔两条街有一家黑网吧，因为不查身份证，深得十四中不良学生们的喜爱。
路丛进去的时候前台的收银正好在打电话。
路丛出声：“上机，两个小时。”
收银看他一眼，电话还没挂断，走流程似的说了几句注意事项。
这期间路丛无聊地浏览起一旁的宣传海报，无非是一些网吧的充值优惠。
其中还有为了庆祝国内战队在PUBG洲际赛上夺冠，特地推出的单场吃鸡送小吃的限时活动。
路丛被战队海报吸引了目光，再回过神的时候收银已经开好了机子。
C区人不算多，路丛开机后接上耳机，点开桌面上的PUBG图标，进入游戏。
PUBG是这款游戏的英文缩写，中文名叫绝地求生。
这是一个拼实力也拼运气的竞技类射击游戏，一局最多有100名玩家，根据开局地图上显示的航线选择跳伞点，每名玩家开局一无所有，枪械装备全凭运气捡。
为了保持游戏平衡性，游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刷一次蓝圈，处在蓝圈以外的玩家会持续失去生命值，可活动范围逐渐缩小，玩家们最终不得不会合。
玩家或队伍需要存活到最后取得胜利，也就是俗称的“吃鸡”。
路丛开了把单排，白天积攒的精力在此刻全部放在了游戏上。
只不过这一把成绩有点可惜，拿了个第二名。
这局运气一般，最后和路丛刚枪的对手装备太好，三级头没能爆掉。
注意到旁边的沙发上多了一只手，路丛下意识扭头看过去，直直跟对方对上了视线。
对方是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学生，同样穿着十四中的校服，剃着一个教导主任见了都能乐开怀的模范平头，他看见路丛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一瞬。
他在十四中的名声向来不好，有这种反应也正常。
就在对方即将打退堂鼓的时候，路丛已经把目光挪回了显示屏上。
路丛接着开单排。
这一局落地以后捡了一把霰.弹.枪，同时耳机里传来了脚步声。
和他跳同一个房区的人就在面前这幢房子里，和路丛一墙之隔。
对方走到门边，路丛果断绕后破窗而入，直接往人脸上开了一枪。
他打游戏很稳，拿着喷子势如破竹，最后得了五个人头，顺利吃鸡。
手机陡然响起，路丛看了一眼，估计是太晚没回去，陈故燕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了。
没有停顿，路丛毫不犹豫开了下一局，任由手机在一旁接连不断地震动。
感受不到疲惫似的，路丛连续打了四把，晃眼就到了晚上九点。
等待完结算，他还想再进入游戏，却因为到了时间被强行下机。
仿佛一下子失去目标，路丛蹙起眉，迟来地骂了声“草”。
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校友耳朵里。他突然想起旁边还坐个同龄人，一不小心又和对方进行了今晚的第二次对视。
或许是路丛的眼神十分不友善，校友似乎激灵了一下，迅速转过脑袋兢兢业业打游戏了。
路丛觉得莫名其妙，没太在意。他在兜里掏烟盒，忽地摸到一张折叠的纸条，拿出来才想起这是他今天撕下来的小广告。
广告上印着“找家教”的字样，科目是数学和物理，一节课180，教得好还可以往上加。
无论怎么看，这上面的内容单拎哪一条出来都和他没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摘了这条。
可路丛还是按照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没一会儿就接通了。
“找家教么？”
“是的，请问你擅长哪一项科目？”对方耐心询问。
路丛沉默片刻：“你家小孩……想不想成为电竞职业选手？”
挺过了漫长的两秒后，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声，路丛木着脸，仿佛在骂对方不识好歹。
挣钱的念头不得不中断，路丛起身离开，走到前台的时候被网吧老板叫住。
“小同学，咱们网吧最近有活动，这是送你的小吃。”
看着那份刚出锅的炸薯条，路丛想也不想：“不用。”
他脚步一顿，又接着道：“给里面那个穿校服的同学吧。”
路丛出了网吧，到对面的711便利店买水，然后坐在路肩上吹凉风，顺便规划自己屎一样的人生。
要想搬出那个家，得先存钱。
便利店门口贴着一张招兼职的单子，比家教靠谱多了。
路丛盯着来来回回看半天，觉得从这里入手也不错。
仰头灌完一瓶水，路丛刚迈到便利店门口，旁边的酒吧冷不防蹿出来两个人。
“小青，你别拽着我，我想吐。”其中一个醉鬼口齿不清地说着话，架着他的瘦子一脸难看，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人甩出去。
醉鬼身高体胖，带着瘦子一路走歪线，一不留神就堵在了路丛要进的正门口。
路丛只好停下来：“麻烦让让？”
“不好意思啊，马上，马上。”瘦子说，“呃，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搭把手？”
路丛虽然烦躁，但到底没拒绝。
他正准备帮忙移动这尊大佛，不料还不等他碰到那醉鬼的胳膊，对方突然抬手一推，直接把路丛给拍开了。
“——操。”
路丛没站稳，瞬间骂出声。
就当他以为要屁股开花的时候，下一秒脊背却直直地撞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路丛被那人稳当地接住，接着笑声在他头顶上响起，轻浅短促的尾音仿佛无形之中撩了一把路丛的耳朵。
“初次见面，怎么就往陌生人怀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