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其它小说>阴婚的尸体他活了>第十四章

  连巡逸在书房直待到了晚上,大嘴巴衙差和另外几个当值的差役一同来找他,说是老主簿要请大伙吃晚饭。

  “真是奇了怪了,这老头不是衙门里出了名的铁公鸡么,怎的突然之间这么大方?”大嘴巴衙差眼珠一转,了然发出了长长应声,“他怕有人抢了他饭碗?所以跟咱拉拢关系?”

  “你算那根葱他拉拢你?”“就是,他根本瞧不上咱。”“该说他除了狄大人谁也瞧不上……”“别这么说,连师爷是个秀才,铁公鸡想笼络也不奇怪。”众人纷纷露出有理的表情,又兼之同情地看向连巡逸,“铁公鸡记仇得很,你可千万别得罪了。”

  连巡逸很是心累,他可看不出老主簿有笼络的意思。今天初见便有诸多不和,偏偏狄世廉也一直未归,无人周旋,他对此案满腹见解无处倾吐相谈,心里也苦闷得很。这会儿正要推拒,却被几个人拉扯着去了后院。这才知道,所谓的请吃饭不过是请衙门后厨多加几个菜。

  既已至此,连巡逸只好硬着头皮招呼两声坐下就席。只是吃饭便吃饭,那老主簿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头扯上他,要么拐着弯打听他是哪里人,又是哪年的生员,是否已有家室,打算何时动身前往京城参加秋闱……诸如此类。他听在耳中,烦在心里,还得端出个恭敬的后辈模样提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着,一顿饭是吃得索然无味。

  眼见盘碗渐空,连巡逸借着去解手的缘由先离了席,才匆匆回到大堂透气。

  刚走到二堂,见自己的那张桌案竟被放上了新的书卷。待走近细看才发现,是一摞新的书和新写的卷宗,原本自己的东西则被收拾起来叠放在旁。

  连巡逸这才记起,这张桌案本就是老主簿的,当初他暂留衙门,狄世廉大概也没料到后来会请他当师爷,故也未曾安排。

  再看新写的卷宗,倒是没多改动,不过是将他所写又誊写了一遍。

  “你们这些后生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手记也乱涂乱画。”老主簿不知什么时候跟来的,顺手从旁拿了他之前在西街和俞河验尸时速记下来的那本纸册指点起来,“造词遣句上,还需得多多参见往日的旧卷宗才行。”

  连巡逸百般滋味在心头,也无意与他争辩,点头径自回了侧院。

  他不知道老主簿这是在下马威还是就纯粹看不顺眼,如是前者不过稍微忍耐些时日,待时间一长,隔阂自然也消退,如是后者,那么往后无论他如何行事都会被挑刺。回想他自进了衙门,见面便针锋相对的人还真不多,与衙差一众都算得上有来有往,就连最开始冷言冷语的俞河现如今都相处甚好。

  想到俞河,连巡逸心里平复了些许。

  俞河不过是看似难处,可比老主簿这种三句话里便有一句明嘲暗讽的人强多了。

  虽说起初是想着欠下的恩有多少偿多少,待离开西庐县那日就算两清,可这些日子处下来,便觉出俞河此人看似冷漠不近人情,实则是有些许仗义的,虽说偶尔有些钻牛角尖,可衙门里的衙差毛病也不少,许是这样,他才会与众人生出嫌隙。就说上回抬尸那事,明明是公务,那个叫“二林”的衙差,当着狄大人的面都如此懈怠,那私下里不得使劲给俞河添堵么?

  正因如此,每瞧见俞河来衙门,连巡逸便总留心着,看有何需要帮忙。

  虽说这般殷勤过度容易引人猜忌,不过他好歹有功名在身,这群人再嘴碎,对有学问对人还是有几分恭敬的,便不敢当着面说三道四。就拿验尸这事来说,他虽然也时常出入义庄,接触尸首,可回到县衙侧院与衙差们的住处,却并无人嫌他晦气。若是换作俞河……想来俞河宁肯远居义庄也不住在县衙,多半也有这些人的缘故。

  连巡逸想来想去,便又想到了昨日验的那些焦尸。

  此时四下无比安静,触目惊心的凶案惨状不断在面前闪过,忽然有些不寒而栗。大概是因为那夜救火时烟熏火呛,嗓子一直不适,脸上至今都仍错觉有焦臭味。

  想到此处,连巡逸不自觉抬手捞了腰间布巾就往脸上擦。

  那日俞河留给他的汗巾,他本已洗干净,可今日俞河不在衙门。他随身带着这么长一条布巾也不合适,便索性又围在自己腰上,方才一时不察,又用上了。

  连巡逸嗅到了布巾上有一股淡淡的辛香,那是俞河平常验尸后洗手常用的一种药包的味道,用这药包泡过水洗手可以去掉验尸沾上的尸臭味。

  仔细想来,俞河也算是颇为讲究的仵作了,往日里还会在身上带一个香料袋子用来遮掩味道。

  连巡逸又想起俞河腌制的那罐姜片的味道,忍不住去后厨找了些姜片往自己脸上和双手上抹了抹,虽然不知道哪些香料可以去掉这股焦味,但姜片的味道总是可以用来遮掩一二的。

  思及此处,连巡逸忍不住郁闷,也不知道俞河明日来不来衙门。今日那老主簿时不时便对着连巡逸阴阳怪气指使一番,令他颇为不自在,加上县令和俞河都不在衙内,当真是度日如年。

  又是一日,狄世廉总算出现在衙门。昨天他去了趟义庄,与俞河详尽验看尸体,两人都觉此间必有隐情。

  故今日一早,狄世廉便来与连巡逸、老主簿一同推断案情。

  连巡逸搬出昨日见解,仍是认为此案另有元凶,老主簿则认为是桩意外。两人各执己见,老主簿暗讽连巡逸无凭无据,仍旧在那具有异样的尸体上大做文章只是为了将意外说成谋害,贪功求名,转头又恳请狄世廉定要明辨是非,秉公严查此案,切不可颠掉黑白,中了那阴谋诡辩论,最后还可能屈打成招,冤枉无辜。连巡逸则道自己不过是实话实说,往年火死案他皆已查阅,但这次的伤亡人数是当中最多的一次,且往年的火死案也与此次不同……

  狄世廉本想今日吩咐他们二人去西街寻访,见二人争论不休,也只能先将二人劝住。

  待二人稍平静,才道他昨日与仵作在义庄复验尸体,也觉五具尸体中有一具男尸颇为可疑。

  连巡逸连忙接话赞同,又道自己并非要颠倒黑白,也无诡辩之意,此案如若不细查,万一另有冤情岂不是白白错过,那这五人岂非枉死?真相永无大白之日?断案论据切勿对人不对事。

  老主簿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骤然又绷紧。狄世廉这番说辞再加上连巡逸随后的应和,仿佛是在狠狠打他的脸。想到自己在衙门勤勤恳恳当了数十年的主簿,不过是突病一场,竟就这样被别人取而代之,一时钻牛角尖,心绪难平,气得两腮胡须都抖了起来,“老朽活了这大半辈子,西庐县衙当差,风风雨雨数十载,如今不过是秉公说两句公道话,便遭人冠如此恶名!狄大人英明决断,明辨善恶,如今又有贤才相助!这衙门……想是也没有用得上老朽之处,老朽……这便请辞吧!”

  说完一拱手就要跪下行礼,狄世廉连忙给拦住了。连巡逸在旁也不知所措,只得与狄世廉一同好言相劝。

  原本谈论案情就此中断,好不容易将老主簿从地上劝起来,连巡逸瞥见狄世廉眼色,只得自请去西街走访。

  待走出衙门,天色不甚明朗。

  连巡逸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衙门两侧的石狮子怒目而视,忽而心生厌倦。

  这老主簿回来不过短短数日,他每日在衙门便觉得度日如年。

  当衙门师爷,本非他所愿。

  今日正好那老主簿话赶话到这份上,倘若他继续留在衙门当师爷,只怕会叫狄县令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