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冷为什么不主动提起黑客案,任开只是觉得奇怪,一时却也想不出原因。

  他找了个机会问贺浩拿到了数据,回头很自然地去找安岚,想让她帮忙修复。

  “有个和柯成相关的旧案,里面有个数据坏了,你看看能不能恢复出来?”

  任开边说着边将东西递过去,安岚在听他说起时脸上还露着好奇,可当她看清任开递过来的东西时,神情却明显滞愣了下。

  安岚很快接过数据,神色又恢复如常了。

  任开皱了皱眉,等了安岚几秒,却见她只是检查起了数据源,没打算解释什么。

  任开不得不开口:“安岚,你先跟我来一下。”

  两人来到走道尽头的拐角处,有道窄梯连接裙楼,任开背倚栏杆,叹口气,直接道:“是不是温冷找你修复过这些数据?”

  安岚啊了声,尴尬地点点头。

  任开还清楚记得那天他开车回警局,隔着两个路口,意外瞧见温冷和安岚从小饭馆里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之后他又撞到他俩单独约过一次午饭。

  当时他好奇的事,现在有了答案。

  安岚见任开都直接问上了,被头儿就这么盯着,显然蒙混不过去了,只得开口:“温冷说是缉私队那边托了他帮忙修复,我不知道这些数据会和柯成案有关。”

  任开点点头,没有要深究安岚的意思。

  他沉着脸,越发疑惑,温冷为什么要假托是缉私队找他帮忙,他在隐瞒什么。

  两人结束谈话时,任开示意安岚将他们的对话保密,晚些把恢复出的数据给他就行。

  当晚,任开就拿到了修复后的数据。因为有林晓云的说明在先,任开面对恢复出的残缺数据,即使没有唐泽明的本事,他也很快能看出这些记录进出口物资清单,财务报表的数字,是属于柯成的那些空壳公司的。

  初夏的空气里带着特有的潮湿闷热劲儿,任开关上电脑,来到阳台上。他歪了下脑袋,点着烟,远处的灯火氤氲在烟气后,平缓着任开的心绪。

  温冷没有在翻看旧案的时候向他提过任何数据的事,而是私底下托了安岚修复。

  温冷如果不想被人知道,就应该找队外的人做这事,可他选择了安岚,最可能的原因是安岚的技术,她这样的好手放到全省也找不出几个,这说明损毁的数据对温冷非常重要。

  与其说他认定数据重要,不如说他认定黑客案重要。

  自己和唐泽明都没接过手的旧案为什么对温冷来说很重要。

  黑客案有什么问题,这些数据又有什么问题,要让温冷对他只字不提。

  黑客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任开继续深入的自问下去,很快他默答,和柯成有关,和唐泽明有关,和自己有关。

  再继续往下推。

  温冷在翻旧案恢复数据的时候,根本没可能知道黑客案和柯成有关,先排除这事和柯成的关系。

  至于和唐泽明,和他自己有关,他们俩都没接手案子就转出去了。

  他和唐泽明……要说他俩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没侦办的也算,那么黑客案才是唐泽明生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个案子。

  任开猛然抓到了思路,急切地往下推。

  温冷说过,唐泽明曾追缉过柯成,他在缉私队时就和他交过手。唐泽明当初是怎么揪出柯成的尾巴的,靠的从走私汽车案的账目摸到柯成的那些空壳公司。

  任开还记得唐泽明负伤退下来后,经侦大队是从一开始就盯着要人的,是他磨着姜队打了电话横插一脚,唐泽明又给他面子才把人弄来的。

  也许谁接了这个黑客案都没法从这堆残破的报表数据里看出柯成来,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唐泽明。

  如果只有唐泽明能看出问题,而已知柯成卷入了黑客案中,他早在黑客生前就盯上了他,如果黑客死后,柯成突然发现是唐泽明接手了调查,本已不构成威胁的数据即将落到死对头的手里……

  如果温冷私自追踪黑客案是因为他怀疑……

  任开的心猛烈地不管不顾地跳起来,答案呼之欲出,他紧握双手才压制着它没蹦出嗓子眼——如果唐泽明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如果,柯成谋杀黑客用的手法是强迫其吸毒过量致死,人死后事情阴差阳错没先落到缉毒大队手里,而是被唐泽明和他接手了。

  因为被唐泽明追缉过,柯成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担心一旦被唐泽明发现那些,哪怕已经自毁的数据,只要被唐泽明抓住一点,就会发现他重出江湖的踪迹、证据。

  他卷土重来的基业很可能再次被唐泽明毁灭。

  至此,新仇旧恨,天底下大概没有比柯成更想要弄死唐泽明的人。

  任开一径想到这儿,烟都烧到手片刻了,他终于后知后觉松开了手指。

  他喘着气,想通了唐泽明的事,很快满脑子就都是温冷了,那么他呢,温冷会不会一开始就怀疑唐泽明的死有问题,所以才要求调到重案大队来?

  他是不是一直瞒着自己在查唐泽明的死因?所以将档案中心唐泽明的旧案全部翻了个遍?

  任开觉得自己要疯了,为什么温冷会知道这事,而他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任开算什么,唐泽明那个金色的打火机又跳出了脑海,他再次确认温冷绝对比他想的要和唐泽明亲密得多,他早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早知道温冷和唐泽明的那种连接感绝不亚于他和唐泽明的,现在最初的疑问又跳了出来,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强烈的欺骗,背叛,愤怒……翻涌起来。

  任开感觉头都要炸了,最让他心痛的是,唐泽明的死有问题,而他竟从未发现,他被内疚生割得摊坐在地上,是的,他竟然一直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令人窒息的痛苦翻腾过去后,任开扶着墙站起来,踉跄地冲到屋外,在走廊中奔了两步,楼梯口猛然亮起的自动灯光将他唤醒。

  冷静。

  他如此冲动地去找温冷,然后呢?

  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他的推测,他可以肯定温冷有问题,但如果温冷坚决不开口呢,他难道要像审犯人那样审讯他?可笑,温冷的审讯水平可是堪比唐泽明,他自认没多少胜算,这行不通的话,他难道要私刑将他囚起来审?

  一想到自己要对温冷动手,任开下意识撑住墙才让自己抵住可怕的晕眩感。

  这个他在冰库里用体温去温暖,在枪林弹雨的云梦岛拼命去保护,在湖水爆炸中奋力将他拽出火海,在地下车库不要命地寻找,在昏暗杂物间豁出一切去吻的人……

  心痛和背叛愤怒又同时交织翻腾起来,强烈到让任开无法克制头晕目眩,但也成功阻止了他本要暴起的行动。

  任开不得不深呼吸,他知道,他必须,也只能冷静。

  他掌握的还不够多,那么,何必打草惊蛇呢,既然温冷有问题,还极有可能是和唐泽明的死有关,现在人就在他眼前,他只要牢牢盯住他就好。

  他会紧紧地看住温冷,任开缓了呼吸,很快扯了下嘴角,他甚至还会放温冷单独行动的机会,让猎物放松警惕,等待他露出破绽,等待他有所行动。

  终于,任开慢慢走回了屋中,这一夜毫不意外,他睁眼直至天亮。

  第二天清晨,温冷从单元楼走出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任开高大的身影,他正倚着吉普,低着头等着他。

  “任开?”温冷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任开缓缓抬头,露了个灿烂的笑容,“案子有了重大进展,我心里高兴,昨晚多喝了几杯。”

  他在“重大进展”几个字上咬得清晰又缓慢,他看着温冷,看得很专注,仿佛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存在,“可惜喝醉了,一晚上没睡好,然后,大部分时间想的——都是你。”

  温冷漂亮的双眸微怔,有些惊讶任开喝多了,不然他不会一大早跑到楼下不知道等了多久,这样看他,更说不出这么露骨的话。

  别看这家伙日常对什么都口无遮拦,他真在意的人和事,常常半天吐不出几个字。

  温冷再清楚不过任开有多能喝。他突然意识到,他俩正式搭档后,任开还没喝过头过。

  酗酒,那都是重逢前的事了。

  要不是任开此刻从眼神到姿态都说明他已经彻底酒醒了,温冷该担心了。

  他关切着走近任开,伸手向他讨要钥匙,意思剩下去警局的路还是他来开。

  任开的目光落到温冷的脸上,没放过他神情中任何一丝隐藏的情绪。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对任开的担忧,和爱,仔细看去时浓烈得让任开不得不避开。

  就在他移开目光,温冷以为任开要掏钥匙时,眼前人狠狠将他拽进怀里,双手箍紧恨不得将他嵌入身体里。

  在他看不见的耳后,任开咬着牙,用轻柔低沉地语声在他耳畔道:“我不仅整晚想着你,现在也一步也不想离开你,最好把你挂在身上,像钥匙一样挂在身上,到哪儿都带着。”

  他说得那样真,任谁听了都心悸。

  温冷的鼻尖飘过确实的,淡淡的酒气,他无奈地想,这家伙喝了点酒就又发疯了。

  他温和有力地回抱他,并没有升起太多的警觉。

  实则,温冷的警觉自他和任开重逢后一直保持着,他总是刻意和任开保持着距离,不仅是因为不能让任开认出他,也是怕自己所有压抑的情感没了距离的堤坝,会冲毁他此刻最宝贵的理智和判断。

  他需要它在最好最敏锐的状态,他要用它来保护任开,来尽快破案。

  然而,地下车库的爆炸一度打开了这座堤坝,温冷以为他暂时堵上了缺口,却没有意识到有些东西不可避免地改变了。

  这就是情爱的可怕之处,一旦你沾染它的气息,就成了被标记的猎物,很难再有机会摆脱。

  在这世间,它翻云覆雨,颠倒时空,可以让昨天的任开颓狂,也能让今天的他振奋,能让昨日的温冷时时警醒,也能让今时的他沉溺不自知。

  它有摧毁一切的破坏力,就有愈合万物的拯救力,它能赋予甚于深渊的绝望,就能给予远胜于潘多拉魔盒的希望。

  几天后,任开向整个重案大队宣布了反恐那边得到一条大成哥逃亡路线的线索,他需要亲自过去对接确认下。接下来他有条不紊地布置了众人的最新任务,故意借口人手不够而将温冷留在了局里守大本营。

  任开走后,只隔了一天,温冷就骑着夜路德往城郊驶去,他要去往的地方,住着一个孤身的女人——肇事司机王胜海的遗孀。

  在他身后的车流里,有辆平平无奇的黑色轿车隐匿着,始终和他行驶在同一路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