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的人还算客气,温冷和任开正并排坐在包厢的沙发里。

  安保的头儿并不像常见的那种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相反看着更像是训练有素的人士,很可能在军队或警队服役过。

  他带着人沉默地守在房中,由赶来的经理出面处理事件。

  打着亮色领带的男人进门扫过温冷,眼里就带上了惊艳之色,他转向任开后,认定了这位才是话事的,开口道:“我姓赵。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姓任。”

  经理客气道:“任先生,您看,您带人来玩,我们水晶宫是无比欢迎的。监控我们刚才也查看了,确实是那几个客人对您的这位朋友不太友好,先动的手,但您的这位朋友也有错在先。所以这事,我们想任先生给一个交代,也好让我们往上交代,是吧?”

  任开笑起来,双手撑开,换了个更舒服的大字姿态靠上沙发背。这水晶宫规模不小,养的经理果然有几分正经生意人的样子,还知道先礼后兵。

  他侧脸看向温冷,本意是想问他准不准备摊牌。温冷进门就垂目坐在超长弧形沙发的一侧,而任开则大咧咧坐在中央,两人分开坐,是一种警戒方式。

  此刻,见任开向他望来,温冷看着他站起身来,四周的保安顿时紧张起来,架势都摆开了,就差出声威吓。

  所有人中,唯有安保的头儿始终没有动,向左右摇了摇头。

  温冷微微低了头,目不斜视,在一屋子保安戒备的注视下,安静地朝任开走去。

  任开知道了他的意思,他还没准备摊牌,只他不知道温冷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好把刚才打架的事摆平过去。

  温冷已走到任开身侧,屋中众人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他立在那儿像天鹅垂颈,面朝任开微侧着头,像在询正任开的意见,能否待在他身边。

  那背影的姿态太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缓缓往沙发上移,坐着的任开忽然一把将人扯倒在身侧,任开伸出长臂跨过温冷的颈肩,粗鲁地将他半搂进了怀里。

  任开此刻道上气场全开,看向经理皮笑肉不笑道:“赵经理是吧?你他妈想说阿冷多管闲事?还是想说我不懂规矩?”

  他掏出银行卡往桌上一拍,“要赔多少你自己刷,不就是钱嘛,要钱直说!”他说话间自然望了眼温冷,发现他完全没管屋子里的人事,仿佛眼里只剩他一人,那双平时能冻死人的双眸,此刻简直能溺死人。

  任开心下道,见鬼,这家伙什么时候演技能这么好了,凭这张脸真是进错警队了。

  场景如假包换,对手又太能演,任开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带着上了戏,他警告一屋子人道:“别让我再听到有说阿冷不好的。”

  温冷轻轻笑起来,眼底深处溺人的波澜又动了动。

  任开莫名就伸手撩开了他额头垂落的散发,他单纯觉得它们有些碍眼,有几丝垂到了那双仅仅映着他的黑瞳里。

  被一个人完全地纳进眼底的感觉……

  任开轻甩了下头,脱出来,转向经理狠狠道:“这事你还想怎么样,你他妈是想我在这儿花钱?还是想要我叫帮兄弟来?!”

  任开威胁的话说得十成十了,对面要再不乖乖拜倒在他的演技下,辛苦追到现在的线索最后还成不了,他真就要一个电话给扫黄组的兄弟们,今晚大家都别想太平,干脆闹大了底朝天地查一查。

  任开不管不顾硬上的情绪没收半点。

  赵经理完全接收到了他的怒火,忙赔起了不是,但话里还是没个准信,毕竟这场子里的谁还不是被吓大的。安保的头儿这时却站出来,在经理的耳边说了几句,也没特别压低声音。

  “这位任哥有底子,虽然我不认识他,但他肯定不是想诳你。”

  任开有江湖气,这点赵经理能确定,但他有多少底子,值得他让今晚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而不做点惩戒,就要掂量掂量了。毕竟水晶宫是大场子,维持这个场子在道上的声誉是他最重要的职责之一。

  赵经理很重视安保的意见,他只是个有些牵扯的生意人,安保的头儿确是上面自己的人。

  他说任开有底子,意思就是这人底子不浅,水晶宫宁愿自己吃下,不值得来硬碰硬的,以免不好收场。

  至此安保的头儿和任开又互相认真打量了一番,越发确认了对对方的认知——都是有底子的。不论是手上的功夫,还是手里真的握着人马。

  温冷在旁无视这两人的交锋,已经若无其事翻开了桌上的酒单,直接报了几样酒名,又指使经理,“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门。哦,我进场子时就说了,想找雪姐叙叙旧。还麻烦赵经理叫一下人。”

  等人都走光了,温冷刚想往旁挪一挪,任开勾紧了他,将头埋入那修长的颈脖道:“有监控,别乱动。”

  温冷明显僵住了身形,任开在他耳边笑起来,“怎么,作茧自缚了?晚了,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别玩火。”

  任开笑完,才稍稍脱出些身,换了语气道:“我出去打个电话,让小邵把那张卡搞个假账先记上,晚了可真就惨了。”

  他边说边掏出手机,起身大步出了包房,这下换温冷在屋内笑个不停。

  五分钟后,任开和送酒水的服务员前后脚进了门,他走到温冷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又搂上了人,几乎是下一秒,他贴到温冷颊边低声道:“刚那么多人你不是演得都挺好,怎么现在这么紧张?”

  温冷的肩背肌肉都是绷紧的。

  “你以为我是你,对这种地方如鱼得水。”温冷看着任开一套行云如水的动作下来,还不忘大方地摸出几张小费扔给服务员,那舒适度简直是在自家后院了。

  任开听得直接笑出了声,继续跟他咬着耳朵道:“哎,我好像闻到了酸味,你不会是嫉妒我之前常会泡这种地方?我记得你档案里也卧过底,不会没进出过这种地方吧?”

  “我那是在罗国的走私团伙,山沟沟里。”

  唐泽明有温冷人生大事的主要记忆,刚重生那会儿,他做了无数关于温冷的梦,等彻底接受这身体后,他很快明白过来,那是温冷二十多年的人生记忆。

  他说完温冷的情况,颇带点讽刺回任开,“哪有任警官的能耐找了Z市的新区来卧底,天天花红酒绿。”

  温冷话才出口就死死闭紧了嘴,他这是怎么了,也许是任开进了场子后,表现得越自然,戏演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他莫名就越积起气来。

  重生痊愈后,温冷能够行动自如了,得知任开调离,他是怎样摸去知道了他人根本不在那儿,他又是如何继续摸到任开真正的行踪的。

  一幕幕都闪到了眼前。

  有那么几个夜晚,他站在俱乐部的停车场,看着任开烂醉地从里头被人架出来,甚至有一次直接和人大打出手,挂了彩在水泥地上躺着。

  任开果然已在旁敏锐地嗅到了温冷的错处,“你对我卧底的事倒是知道的不少,姜老大透露的?”

  温冷镇定地点点头,看来过后他还得套套姜月的口风,把这事补上坐实了。事情过去了,私下提一两句也不违规。

  该死,他一想到任开曾这样逢场作戏过,一想到他像现在这样搂过别人,一想到他这张脸对另一个人笑得这样亲近开怀过。

  任开显然看出来了他的抗拒,越发凑近到他的耳侧,几乎是直接将温冷拽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道:“忍忍啊,别发作,你刚才干架很有一手,我可不想被你卸了胳膊。”

  温冷抿紧唇,用那张完美的脸,配上他的神情,现在真是欢场里标准的拿矫“少爷”了,他挣开任开的臂膀,忽然提了声道:“谁知道你之前都在那些地方搂过谁?”

  任开一脸冤枉,倾过身去解释,“天地良心,没你陪着,我哪次不是去了就灌得烂醉,兄弟们可都知道,我去俱乐部只图喝酒。”

  温冷想到他醉着出来的模样,心疼得抽了两抽,他默不作声看着任开,脸上依旧冷着,可这模样反倒真有些让任开吃不准了,他凑过去道:“那个,闹闹可以,可别演太真啊,待会喝了酒,我怕我真分不清你意思,真要行动就麻烦了。”

  温冷终于笑起来,“没事,你不是说没我在才灌酒嘛,现在我就在这儿,我看你还能喝多少。”

  服务员一路摆妥了果盘,酒杯,当场开完了酒,一路听着他们打情骂俏,等都弄妥了,用托盘半掩着脸,笑着退了出去。

  任开直接瘫在了沙发上,演戏可真是不轻松,他当初那些卧底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哦,他那时戾气重得能直接砍人,是不用花什么力气演。

  才放松不到一分钟,一个有些年纪的小姐敲门进来,温冷看了眼任开,后者站起身,不着痕迹堵住了门。

  雪姐是老手了,说是熟人找,看到两个陌生人的当下就觉出了不对劲,她想要离开,又被任开堵了门。

  此刻,雪姐脸上虽露出惊慌,但到底在场子混迹了小半辈子,还能镇定地对温冷道:“听说客人找我,但我好像并不认识你。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温冷此时也立起身来,他走到雪姐身边,亲切地叫了一声雪姐,将人拉坐在沙发里,侧身对着雪姐,背对监控,又刚好挡住了镜头摄下的方向。

  他朝雪姐道:“低头看下我的手上。”

  雪姐低头一看,温冷已从掌心翻开了警官证。

  雪姐独自镇定了下,过了两秒才抬头,又看向任开,任开朝她点点头。

  温冷见雪姐不再害怕,只是狐疑地看着他们俩。

  他解释道:“我们不想惊动你上头的人,警方有件事要通报给你,同时问你点事。希望你能合作。另外,我说的事会让你不太好受,当心监控,别让人看出来你有异常。”

  雪姐听明白了,干脆微低下头,做出娇羞的模样,避开摄像头捕捉到她的表情,“请说吧。”

  “汪强五天前,被人杀害了,警方在一辆汽车内发现了他的尸体。”

  雪姐低着头,双手开始不断颤抖,甚至身体都要颤抖起来,温冷伸出手覆住了她的手,无言传达着安抚的情绪。

  雪姐倒到了温冷内侧的沙发里,将头搁上了温冷的肩头,温冷则很快撑起身子,让她倚靠上他,雪姐确定不会被看见后,咬着唇在温冷的肩头小声哭泣出来。

  等了几分钟,她才渐渐平静下来,收拾好情绪,抬起头对温冷道:“谢谢你们来通知我,但是弟弟的死我不清楚,他给谁做事我也不知道。既然你们已经到了这儿,我知道的,你们都能查出来,不用问我。”

  她闪着充满泪痕的眼睛谨慎地看向温冷,她的话中有话,她什么也不能说,但她又透露了一定的消息,水晶宫就是线索,她知道的也不多,顺着水晶宫摸就是了。

  温冷点点头,他拿出林晓云的照片递给雪姐,“还有这个女孩,你对她有印象吗?”

  雪姐看了几秒,确定地摇头,屋子里的两人多少有些失望。

  “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后头替你们问问。”雪姐却拿着照片站了起来,“客人来找小姐是常事,我替你们问问。”

  她看向任开,温冷还没反应过来时,任开已经抽了一沓红票子递给经过他身旁的雪姐。

  是了,欢场没有白办事的,监控还看着呢,后头小姐妹也不是白问的。

  人出去了,温冷朝门边的任开走过去,任开背倚着门掏出烟来,还在摸打火机,温冷已经不知从哪儿翻出了打火机,打亮凑近到他的下巴。

  任开的喉结在火光中动了动,温冷移开了目光,“她倒知道要钱的事向你看。”

  “雪姐混了多少年了,自然会看人。”

  任开吐出烟圈,温冷避开了烟气,任开走过去,猛抽了两口,掐灭了烟头。

  很快,雪姐回到包房,身后跟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小姐。

  雪姐介绍道:“这是媛媛,她见过照片上的小姐妹。”

  听到“小姐妹”三个字,温冷和任开都有了些数,当即竖起耳朵,看向进门的女孩。

  “我见过她,我在上一个场子做事的时候,她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但她本身不长这样,她是后来整容整成这样的,原来什么样我不知道。”

  温冷和任开互相对望了一眼,无论是林晓云还是被害人,都没有整过容,她们仅仅是长得像,这点齐素素早有定论。

  这案子越来越蹊跷,竟然还有第三个长成这模样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