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夜晚,温冷睡得很不踏实。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酒精放大了情绪对温冷的影响,任开就在他的身旁,意外让他看到了他最伤痛的一面。

  各种各样的梦,轮番交战,好的坏的,全都混乱无序。

  温冷惊醒时,现实远比他的梦境安宁,屋里一片静谧。

  沉沉的黑夜有种安暖,包裹住他起伏不定的心。

  他喘息着,在一切仿佛休止的黑暗中,察觉到一点红色的火光,忽闪着自顾自明灭。

  温冷侧目,看到任开架着长腿,倚在床头吸烟。

  他转回目光,在自己还未察觉时,已缓缓呼出口气。

  有大半支烟的时间,两个人谁都没出声,只有黑暗中红色的一点星火静静明灭。

  温冷在想任开,今夜他想不了别的,只要稍稍放任思绪,就会有无数记忆不分先后向他涌来,像潮汐冲得他滑倒在岸边。

  学生时,重逢后,甚至是重生后。

  “你梦到过唐泽明吗?”

  任开的突然出声,让温冷怔了下。

  “你这是想套我和唐泽明的交情吗?”

  温冷选择了刺头加调侃的方式回答,此刻他感伤而脆弱,怕任开随时攻破了他不算坚硬的外壳。

  任开果然没有深问,而是顺着他的话笑起来,“我问你,你肯说吗?他对你这后辈很不错啊。”

  温冷想了想唐泽明,觉得是时候安任开的心了,“他有时候看不惯我,但是良师益友,可能是最好的前辈。”

  这是温冷第一次正面回答他和唐泽明的关系,他视他为良师益友,最好的前辈。

  “他也看不惯我。”任开轻松地弹了下烟灰,带着思念吐出长圈,“你知道吗?他从来不在梦里和我说话,无论我梦到他多少次,梦里的唐泽明始终不肯和我说一句话,不论我多么想他,他都不肯开口。”

  温冷沉默了下,开口道:“那他,抱你了吗?

  “吻你了吗……”

  任开转头看向温冷,温冷一脸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也许人选择了开口,就像水道开了闸,再截流回头装得若无其事,只会更可笑,也没什么意思。

  任开夹着烟,默默点了点头。

  温冷转向任开,“他爱你。”

  深渊般的黑夜里他的声音有种无可抵抗的魔力,他用尽全身之劲将那魔力挥开,语声笃笃。

  “任开,唐泽明爱你。”

  任开差点就落下泪来,他不知道温冷的话为什么能带给他那么大的冲击,他说着他知道的事,可也许太久了,每一天他都深陷孤寂寒冷的深潭里,泡了太久,已感不到人间的丝毫暖意。

  原来才一年,他已经不那么确信了吗?他完全不知道“他爱他”这句话,这点从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口中透出的暖意,可以激得他想要此刻就拉着伸过来的枝条爬出那水潭。

  他被那未知的魔力鼓动,深深望向温冷,不明白他的搭档为什么能有那么大的能力。

  温冷知道任开被他触动了,如果伤痛是他造成的,他希望用十倍的力量去抚平每一道伤痕,有细小的暖流渗入温冷的眼眶,他转开脸。

  “你有没有想过,他没有和你在梦里说话,也许是有原因的。”温冷觉得自己也喝多了,才说出这些话,“唐泽明不说话,也许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也许,以后,他会在梦里向你解释。”

  随后,温冷轻笑了下,转了语气道:“只要他还和你……”

  任开直接出声打断,“我不和你讨论关于唐泽明的私事。”

  明明一片黑暗,温冷还是笑着举起双手,“当然。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谈话到此结束,温冷勾着嘴角,很快迷糊睡去。

  直到清晨阳光射入,他看着任开从浴室中走出,房间的空气里满是水气,混着沐浴露和阳光的清新。

  任开对着醒来的他,倚在走道口,第一句话是,“昨晚好像说了点不该说的。”

  任何时候和任开这人在一起,从来是别人尴尬,温冷两辈子都不记得他流露出丁点尴尬的时候,温冷忍不住笑起来,得寸进尺,“哪些话?”

  任开听完,径直走到了温冷的床边,用锁定猎物的目光望着他,在他弯下腰朝温冷伸出手的时候,温冷紧张得整个后背都僵直了。

  任开赤.裸湿漉的上身几乎擦着他而过,他伸手从他的枕边取出枪来,随后直起身,极酷地拉了拉枪栓,这才看向温冷,“别惹我。”

  两人都收拾完了,准备回Z市。

  任开走出酒店,还是一脸宿醉模样,他单手挡了挡太阳,脸上迷蒙不醒,步子跨得懒散。

  温冷看着他伸手,“车钥匙给我,我来开回Z市。”

  出乎温冷意料的,任开竟然没有争辩,只是看看他,仿佛温冷是小人得逞,他极为不屑地将钥匙掏出来,直接抛给了他。

  “要是待会儿刹车把我颠醒了,我就让你走着回去。”他不客气的警告。

  现在换到任开坐在副驾,而温冷双手握着方向盘。宁静的车内,在任开即将睡着前,温冷开口:“那个,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和我谈唐泽明。我们是搭档,你什么都能和我说。”

  任开隔了会儿,似嗯非嗯的出了个声,车开了,他很快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进入Z市前最后的收费站,闸道口惯常大排车龙,任开悠悠醒转,“呃,等着进市区了?”他伸了个懒腰,“来来来,换我开,顺路有个地儿,我带你去吃面。”

  趁堵车的空隙,两人又换回了本来位置。

  温冷看着任开一路开进熟悉的小路,又跟着他下车,一路来到熟悉的食肆招牌下——阿七面馆。

  时间还早,任开刚进店,阿七的老婆在账台后就笑着走出来,又往后头扯嗓子,“阿七,快出来,任哥过来了。”

  任开笑着和她打招呼,说话间,阿七已经从后厨钻出来,“哎呦,这都多久没来了,要不是宋小磊和我说你这是调走一阵,我都以为你出啥事了。呸呸,看我这胡说八道!这是彻底回来了?”

  “彻底回局里了。”任开点头感慨,“都回老样子了。”

  阿七笑着问。“吃什么?也还老样子?”

  “嗯,老样子。”任开回头看温冷,“吃什么?”他朝墙上努嘴,“阿七拿手的浇头在第一排……”

  午时,秋日深阳夹着斑驳树影,安静地晃在街边小店的门廊处。

  站在昔日的小吃店和昔日的恋人一起点面,这让温冷有真正的隔世之感,他一定也是酒没醒,不然怎么就点了唐泽明常点的。

  任开看看他,那眼神明晃晃的,这家伙怎么就能哪锅不开揭哪锅。

  温冷对此无视,直接找位置坐下。

  阿七朝任开道:“这位是朋友?还是新同事?没见你带来过。”

  警局就在这附近,不说任开队上的同事阿七都见过,齐素素那头的法医他都见过大半。

  “以后人来,和我一样招呼啊。”任开拍一把阿七,将人扳向温冷,“这是阿七,店老板。这位是温冷,我的新搭档。”

  老板娘在柜台后笑,“今天打对折啊,别和我争,这都大半年没见了,头一回来就带了新搭档,喜事啊,还不祝贺下?不收钱你肯定不肯,所以就打个折,别和我争啊。”

  任开在温冷对面坐下,像个市井混子,朝老板娘道:“他的那份他自己出,又没便宜到我兜里。”

  老板娘瞪大了眼,阿七在隔断后笑出声来,任哥可从来是抢着付钱,一向是大方得很,什么时候见他小气过,这新搭档是个人物,能让任哥就着他小气起来。

  吃完面,两人回到局里,同到姜月办公室销假报道。

  办公桌的两头都心知肚明,真正准备汇报案情前,任开和温冷互看了一眼,几乎是极自然地,就确定了由温冷来讲,任开则在旁补充。对于那些该讲和不该讲的,两人似乎早已无需讨论。

  “等等。”姜月在温冷开口前,饶有兴趣地看向面前两人,“先让我来猜猜,看这神情,线索肯定是拿到了。”

  两个一起点头,一个轻狂,一个沉稳。

  姜月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一时想不起那是什么。

  “至于假期的其他么,我看你们俩不太对劲啊,一起喝过酒了?”

  姜月突然的问话叫两人都愣了下。

  温冷要答,姜月拦道:“任开,你来说,你之前不是还恨不得把人钉墙上,我看这会儿谁要敢把他钉墙上,你就敢把人先挂起来。”

  “来来来,”姜月往前支起身子,像小红帽里的大灰狼般亲切,“温冷做了什么,收得你肯服贴了?”

  “头儿,我是他带教。”任开一脸不敢置信。

  “嗯,知道。”姜月点头,“所以我给你面子留得足足的。让你自己说。”

  任开目瞪口呆,很快自个别开脸笑起来,“大概是,先游了趟难忘的车河,然后大半夜喝醉了,醒来就睡在了一间房里。”

  姜月直接“啊”出了声,随后意识到任开说的睡一间房夸张成了个什么意思,笑个不停道:“你们这也进展得太快了点。”

  很快她一本正经道:“这次出差你们俩是请私假,吃饭住宿什么别想在我这儿走公账报销啊。”

  温冷看看任开,冷不丁道:“他中午带我去阿七那儿吃面,一碗面还五五分账。”

  姜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下,随即笑得对面大办公室都在琢磨,头儿这是听什么笑话乐成这样。

  她边笑边指着温冷道:“干得好,以后他有什么离谱的,你都及时把报告往我这儿打,我给你撑腰。”

  又继续看着温冷指任开,“房费必须让他付,喝醉的肯定是他不是你。”

  温冷给了姜月一个头儿您绝对英明神武的眼神,“这点自觉他还有,我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把房费付清了。”

  整场汇报的开场就这么莫名歪了,弄得从头到尾都很难正经,总算后头把该说的事还是说清了。

  夜里,任开直接叫上温冷去水晶宫,得问问汪强的姐姐知道些什么。

  汪强姐姐的花名叫雪儿,如今场子里都称一声雪姐,她这样的身份直接叫到警局问话只会吓着当事人,多半就不敢吐露实情了,再加上“太子”透露的,汪强的大客户就是雪姐的东家,前期私下接触是最好的查案选择。

  开到地方,任开自去停车,温冷先进了夜总会,一楼是到处炫舞声浪的大场子,二楼才是成排的包厢。

  温冷走到一楼场子的吧台处,找人打听,只说要找雪姐,应他的酒保看向温冷。

  来人脸蛋漂亮,身形削瘦带点病气,是场子里常见的体态,只那双眼睛能凉透人心,完全不是欢场里的调调,却又意外地冷得直勾人魂魄。

  酒保当即以为温冷是圈内人,给他指了路。

  温冷谢过,挤过人群,站到边上等任开。

  不远处的卡座里,一个女孩突然挣扎着哭叫起来,拼命要从位子上逃开,几个男客调笑着,七八只手胡乱着要将她抓回来。

  “放开!放开我……放开我…… ”年轻女孩哭求着。

  “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有人大呼小叫。

  “哎呦,哥我很久没玩这个调调了,就陪你玩玩。”有人淫.笑连连。

  女孩无望地挣扎着,脸上满是泪痕。

  一双削瘦有力的胳膊将她直接拽出了位置。

  女孩下一秒已躲到温冷身后,温冷朝旁侧了下头,示意她离开。

  惊魂未定的女孩抽噎着,颤颤巍巍逃了开去,剩下温冷站在当地看向一伙十来个大汉。

  温冷居高临下,冷冷道:“一个女性,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场合,她说不想就是不想,管好你的手。”

  “呵,哥几个今儿是碰上什么日子了?你是她什么人?!”说话人凶相毕露。

  “看这长相,是场子里的少爷吧,怎么,她是你相好的?”有人讥讽。

  “你懂不懂规矩啊?呦——这小模样倒真不错,把人弄跑了,你来替她呀,哥荤素不忌。”

  最后说话的男人站起身来,开始逼近温冷,另有五个壮汉也陆续离开卡座,朝温冷围过去。

  带头的男人欲望熏心地看向温冷,朝几个哥们邪笑,“老三,老四,你们号子里也都尝过吧,但没机会碰过这种货色吧,按上!拖走!我告诉你们,滋味可不一样……保管上瘾。”

  说完话,他左右示意几人,显然这些人常干这类事,配合默契,包围圈开始缩小。

  温冷眼神警戒,观察着六个人的位置,估算了下双方身体对抗的强度,做好开场会挨揍的准备,他需要先避开要害,然后抓住时机,再设法逐个放倒。

  思路如此,能否执行到底很难说,对方人数不少,主要有几个在卡座的还没动。

  四周的五人已将包围圈缩得只剩一步,伸手就能钳制住温冷。

  带头人满脸横肉,得意洋洋,朝温冷光影下惑人的脸伸出手。

  温冷静静看着那只脏手直伸到他的脸旁。

  他眼神一闪,左手已动。

  一阵凶猛的拳风比温冷的还要快得多,直接将温冷面前的人狠狠揍飞到玻璃矮几上,脆弱的矮几顿时碎得四分五裂,连串的震天响惊动了整个场子。

  任开握着拳头,朝温冷喝:“你他妈真让他上手啊!”

  温冷已和他背靠背站开,开打前他在舞曲声中对他回喊:“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得等他先动手!”

  接下来就是一场酣畅淋漓地运动,对方眼见出事,剩的几个同伙也赶来帮忙,一对五,二对十,最终任开一个就摆平了六个,尤其是带头的那个,摇晃两次站起,一次抄了酒瓶,一次抄了烟缸,每次都被任开狠狠揍趴了,直到满地找牙。

  温冷这头则打起人来咔咔作响,任开得了空看去,这是他第一次见温冷动手,发现他极其注意体能的使用,可能是因为他受伤后的身体状况,但这家伙经验极其丰富,看准了专卸人胳膊和腿。

  这出招思路太过阴狠,被卸的直接失去战斗力,一个接一个趴地上哇哇惨叫,任开听那咔咔卸骨架的声音直倒牙,很快别开脸,专注揍他的“沙袋”。

  不过几分钟功夫,两人干趴了一群人,出了满身汗。

  场子里早已围满了人,二楼包厢的客人也都赶了下来看热闹。

  大把人看上了闪着光的温冷,男女都在打听消息,叫什么,身价多少,怎么没见过,新来的?找雪姐?

  消息比长了翅膀还快,场子中间两人的心跳还未慢下来,夜总会的安保头儿已经领着大批人过来处理,被打的该送哪儿送哪儿,救护来了,想自行散的自行散去。

  温冷和任开则被乖乖“请”进了一间空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