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冷听了任开的请求,伸手从后腰掏出火机,轻启盖子,火苗在幽暗的空间里不停摇摆。

  “你说这个?”

  任开紧盯着打火机,“嗯,价钱由你开。”

  “我不准备卖了。”温冷啪地关上打火机盖,火苗掐灭。

  “你……”任开硬生生把骂人的话给吞了回去,他长出口气,站那儿换了下姿势,才能试图好好说下去。

  “你都去当铺了,你这是缺钱也好,不要了也好,我一百个诚心问你买,你让给我就行,其他的都好说。”

  温冷看着手里的打火机,把玩着转了个圈,“我说我要卖掉它的时候,你还记得你的反应吧?”他抬头,看向任开的眼睛,“只要我把它卖了,不论我卖给谁,你都不会高兴,包括买主是你自己。”

  任开一愣,“怎么会?”很快,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落到温冷的眼里,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

  “因为你在意的,是我把唐泽明送的东西卖了,不要了。你当成宝贝的,我卖了它换钱,还扔掉了唐泽明的心意。

  “他不在了,我明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却不仅没留着作纪念,还想要卖掉它,彻底抹去唐泽明的存在。

  “是这个举动本身让你无法忍受,让你愤怒,而不是某件具体的东西。所以卖给谁都一样,你也一样。只要我卖了它,你就会从心底生出怒气。”

  “我生不生气很重要吗?” 任开感到棘手,这家伙油盐不进,还和他胡扯些什么歪理。

  “重要。我关心在乎你的态度,因为我关心手头的案子。我们现在有个女尸案,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所以我在乎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否顺畅,在乎能否处理好刑侦办案的方方面面。”

  温冷语气平静,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好,很好。你考虑什么都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这再好不过,我完全同意。”任开显然不像温冷还能平静得下去,说话已经带冲。

  “至于别的,我告诉你,你只要把东西卖给我,完全就能抵消掉那点儿不高兴,我简直会欣喜若狂,你明白不?

  “你卖不卖?”

  任开这回紧盯温冷,简直有点逼迫的意思。

  “不卖。”温冷深黑的双瞳里全是冷冷的挑衅,神色像只巡视领地的豹子,不肯有半点服软。

  他甚至还笑了下,“你知道,有些人在熟悉的人去世后,会选择留着东西,比如你,而有些人,可能会选择再也看不到相关的东西,以免睹物思人。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是后者呢?

  “总之,我现在想通了,我留下它,也许藏到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好好保存。这样你高兴,我也高兴。”

  任开恨得牙痒痒,看温冷审问犯人,将犯人的心理就像照透视镜一样看穿,然后半真半假地逗弄,尽情配合对方的表演,感觉可能还不错,但轮到自己了,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隔着茶几揪起了温冷,任开俯身居高临下,温冷则被迫着扯到了茶几上方。

  双膝磕上坚硬的矮桌边缘,疼痛使温冷抿紧了唇,猛然拉扯,又使他后腰上的伤口也隐隐裂开。

  任开还没来得及开口,从他敞开的衬衣领口中滑出了两枚指环,落到两人中间。

  那是两枚略有差异的纯素白金戒指,原本该是贴在任开心口的地方。

  温冷这样近的看着那两枚紧紧相依的戒指,甚至能看到内圈的铭字,他微皱起眉,神情变得冷硬坚漠。

  他悠悠开口:“你在尽一切所能供养一个叫唐泽明的幻象。从记忆到物品,甚至曾经关联的人事,只要它们还都是老样子,就能替你构建起巨大的能量场。

  “每一点记忆每一件物品,交织成网,不停给你心里的幻象提供能量,有了这些供养,这个近乎完美的幻象变得无比真实,仿佛会永远这样真实地存在下去。”

  他伸出手指缓慢地够向那两个指环,“我猜,你周围的人都太善良,总也顾着你,没有人,你也不会允许有任何人去碰触,戳破这幻象。”

  在温冷伸手靠近的同时,任开果断粗鲁地将他扔回了沙发。

  他能控制住怒火不出手,是因为温冷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他身为刑警,事实真相就是他的信仰,哪怕这真相能撕裂他的心。

  再待下去毫无意义,任开转身离开。

  至此,深夜闯入屋内的不速之客,终于话不投机要走了。温冷确实想早点赶任开出去,这才报道第一天,尤其是在家,他完全没做准备,任开多待一分钟就是多给他一分机会发现些不该发现的。

  他不想引起他的怀疑,只好选择再次激怒他 ,让他无暇它顾,早点离开这间屋子。

  然而即便有准备,即便温冷对自己有把握,也不知怎么的,赶人就成了一场漫长的交战,成了温冷忍不住深入太多,忍不住想戳破任开不肯走出的幻象,也许他远比自个以为的还思念那个热情开朗的任开。

  临走前,任开忍不住回刺温冷,“你已经是个负伤退下来的人,还想着上一线,不转去局里做犯罪心理专家可惜了,有空在这儿分析我,不如多分析分析案子。”

  这几乎是在直指温冷是大半个废人了,不过是警队可怜才收留了他。

  “任开,”温冷在人即将跨出门时,叫住了他。

  才第一天,是温冷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在两人之间发生了那么多冲突后,温冷至此才流露了些许情绪。

  “你需要我调组吗?我确实是受过不轻的伤,年纪也不算小了,也没什么背景,不会给队里带来什么人脉前途。”

  任开说的也是事实,重案大队也是他最在意的大队。

  温冷的态度和话语间没了之前的冷刺,也不再夹枪带炮,相反透出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落寂。

  任开停了步子,看向昏暗屋内,隐在沙发角落的削瘦身影。

  气氛莫名缓和了下来。

  他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就像问在温冷耳边。

  “你和唐泽明共事了很久?他送你的打火机?”

  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更像带点无奈的感慨。

  “嗯,不算短。离开时送的。”温冷显然不打算细说。

  任开只能再开口。

  “你和他相处得怎么样?”

  温冷能感到任开停在那儿,屏着呼吸等待他的回答,他忍到现在,还是问出了这句。

  任开,你怕听到什么答案呢?

  温冷勾了勾嘴角,回他,“还行,比和我自己处得好。”

  任开对这个答案不算太满意,但也还过得去,他专注的时候足够敏锐,能听得出温冷回答得很真诚,但也藏了些什么没说。

  然而温冷确实没义务把他和唐泽明相处的种种告诉他。

  任开顺着温冷的话问:“你和自己处得很糟?”

  “嗯,一言难尽。”温冷很肯定,“就目前来说和我自己处得一团糟。”

  “那倒是和我半斤八两。”任开不禁笑起来,两人难得有了点共识。

  “不用担心。”任开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根烟来。

  “接着。”温冷忽就抄起桌上的打火机抛给了他,任开握在手里摩挲了下,这才点燃了烟。

  雾气升腾,他意有所指道:“唐泽明能和你共事,我就能,他能信你,我就会信你。至于他能和你合作愉快,这点么,公事上我能做到,私事上可能有点困难。”

  他叼着烟说完,反手已搁上了门把。

  温冷重又窝进了沙发,裹紧毯子,在房门合上前出声道:“任开,不如我和你打个赌,哪天你能摘下戒指了,我就把打火机送你。”

  “你等不到那天。”

  任开毫不客气地碰上了门。

  温冷勾了下嘴角,他很快披着毯子起身,推开落地窗,站上夜风吹拂的露台。

  黑夜里,他用左手娴熟地翻转开启着那只打火机,火苗灵巧地不停明灭闪烁,仿佛永不屈服于这黑暗。

  如果任开在这儿,就会熟识他手中的每一个花样。

  他聆听着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直至目光随着车灯消失在不远的路口。

  几乎同时,电话铃声响起。

  温冷看了眼号码,是局里的号,他叹了口气,看来今晚的休息是泡汤了。他接起电话,里面传来齐素素的声音。

  他熟悉她的声音,她自然已听不出他的。

  “温冷吗?刚送来的那个女性被害人尸体有点问题,明天一早家属要过来认尸,你要不要现在过来一趟。田钧已经通知任开了,我想起来给你也打个电话。”

  田钧是齐素素的法医同事。

  温冷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刻转回室内,他定定看着那个路口,冷风吹得他双手渐凉,直至那个路口重又亮起了熟悉的车前灯,BJ40沿着原路笔直返回,越离越近……

  温冷心情不错,即使讨厌,也会为了公事全力以赴的任开,始终是他熟悉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