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婚后每天都给相公预备着葬礼>第七十五章 番外(路尧篇)

  ——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我找他很久了。

  有一个断臂的哑巴,总是这样拿着一张纸,四处打听。

  却无人知道他本四肢健全,只不过后来,一根骨头埋金陵,利箭破喉溅血滴。身子摇晃间,他嘶鸣着他的名字,却再也无法说出那珍藏了多年的三个字。

  “追!”

  刺耳的喊杀声充溢整个天地。

  夜风,荒原,铁骑纵横,刀剑如山,他持刃拦在小路前,鲜血染红了衣服,呼吸沉重,刀法却越发凌厉,整个人犹如一樽浴血战神。

  可天下哪有什么战神?

  只是拖,多拖得一刻,他的爱人就能跑得更远!

  “嗖——”

  轰然倒地的一瞬间,风那么大,吹过他的鬓发。

  他的眼皮忽然那般重,这一生经历的诸多画面在眼前逐一闪现,最终,凝结成一个修长的身影,摇着折扇,衣衫翩翩,浑身被金灿灿的太阳包裹。

  那人回过头来,拿折扇指住他,眼神明亮而张扬:“愣着干嘛,跟上来啊!”

  阿尧,跟上来,跟上来啊……

  多少年的相依为命,多少年的并肩前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任何人都要多。世人皆醉他独醒,因为只有他一人知道,其实他坚强,他勇敢,他善良,他真诚,当然,他也会胆小,也会迷茫,也会脆弱地伏在他的怀里大哭。

  已经忘了,这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改变的感情,第一次变质是什么时候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从一个小不点长成青松,然后,再静静地看他开始出入窑子,与女人调笑。到了夜晚,他会为他准备干净衣服,伺候他沐浴,替他将头发上的香粉一点点地洗去。

  他的身子就在水面下,不知不觉间那两条腿就变得那么直,那么长……

  这时,他沉默别过头去,不看,也不语。

  “哎呀!”

  他毫不顾忌就站起身,溅了他一身水花,回身皱眉道:“阿尧,母亲是不是两个月没来信了?”

  嗯。

  为什么呢?因为她并没有那么思念你。

  他迅速转过身,不想看他赤裸的身子,更不想看他失落的表情,不知从何时起,他只要小小失落微涌,就会在他心里形成一场海啸……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只能沉默。

  沉默地看着他成婚、情窦初开、躲进别人的怀抱、被别人的手揽住后腰,沉默地看着他躺在锦绣上,看他哭,看他笑,看他眉梢带羞,再看他锦衣封王。

  到了最后,他只是站在地牢里,沉默着看他的腹部,那里微微隆起,带着生命的希望,却被一根铁链锁住,锁得密不透风……

  被全世界抛弃后,那般跋扈任性的人却没有怪他,只是笑着说:“阿尧,帮我松一松吧,稍微松开一点就行,宝宝在哭啊…”

  为什么不怪他呢?为什么呢?分明一直引诱他回青渊的人是他,欺骗他的人是他,捂住他口鼻的人也是他,可为什么还要对他笑呢?

  “啪嗒,”锁头落地的那一刻,他心里的那个魔盒也跟着被打开了。

  如果他有勇气的话,其实早就在某个寂静的夜里,他一翻身就能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世子,我们逃吧”,或者换句话说就是,“顾桥,我们私奔吧”。

  那么——

  顾桥,我们私奔吧。

  夜黑风高,火光四起,他牵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向明天的朝阳跑去,他心脏狂跳,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回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

  他回头望去,只见他沾了黑灰的脸上,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有些迷茫。

  阿尧,天下那么大,我们去哪里啊?

  去哪里都好,我总会照顾你的,就像过去那样的十八年那样。

  想到这里,他脚步突然加快,只因他忽然开心地意识到:不,不一样了,这一次你我不再是主仆,顾桥,我会娶你,知道吗,我会娶你!

  众所周知,青渊世子是天下人的世子,南肃是属于殿辰的南肃。

  而他只是他的顾桥,他一个人的顾桥。

  “……”

  可惜,路太远,他听不见了吧。

  他微笑着仰起脸,望着漆黑的夜空,火把那么亮,恍得他的眼睛发酸,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浸入染血的头发中。

  可是,他终究不能再陪着他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他好不甘心啊……

  分明气管已经破了,却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大喊:路尧,站起来,站起来啊!他那般高贵的一个人,落进尘埃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只要你还能站起来,就得向他跑去,只要你能跑过去,他就还会牵住你……

  顾桥。

  顾桥。

  顾桥,等我啊——

  路太远,他的爱人听不见了吧。

  可似乎是这股信念太过强大,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他的脸,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

  那人左耳边一根墨蓝穗子,齐肩短发,静静地向他走来,看着他喉间的鲜血,扭头吩咐:“全力救治。”

  “王爷,此人……”

  “本王说了,全力救治!”

  这世间,谁不是苦命人呢?

  一场阴差阳错,后果却十几年都无法消除,他们都长成了命运手底下的蜉蝣,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然而,谁也无法挣脱,谁也无法不落泪、不流血。

  回到世子府后,南肃提摆在曾氏面前跪下,哀悯地说:“母亲,我相信顾桥必然不会将此事捅出,还请您不要再派出人手了,给他一条活路。”

  曾氏看着自己的儿子,仰面凄凉一笑:“肃儿,你读遍了万卷书,可书中却不曾教你,人心隔肚皮。你在那方宅院活了十八年,处世纯良,所见之人数不过一只手,可曾知道将他放走的后果?”

  “我相信他。”

  南肃抬起干净的眼眸:“因为他就是活在这世上的另一个我。”

  “就算娘信他,可是,娘也信不过其他人。”

  曾氏心痛如绞,起身冷冷地道:“肃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娘的苦心。此事不必再议,娘绝不会任你陷入任何的风险之中,他顾桥既然敢逃,那就休怪我南家无情。”

  “母亲,母亲……”

  南肃的呼唤被隐没在空气中,再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时间一日日地流逝,转眼又落了纷扬大雪。悄无声息地,一匹白马来了青渊,却只不过短暂停留,就又在一个深夜离去了,溅出一片雪泥……

  时值正午,南肃一身纯白大裘,支走所有看押人员后,走进地牢中,轻轻丢下一把钥匙:“你走吧。”

  路尧已经被囚禁半年多了,闻言抬起头,只是用目光平静地征询——喉间血洞已被封住,可是,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南肃转身离去,道:“我母亲那会儿留你一命,是觉得顾桥会回来找你,可如今你也看见了,你在他眼里一文不值。路尧,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看见你,就像在看着我自己。

  这世间,四处皆是伤心人。

  ……

  三月的天,春风过了荒原,腊月的雪,冷风吹入天街。

  春去秋来,那断臂哑巴的步伐从青渊一路向东北而去,走过了淮岗、鹤山、宜洪、宁廊、清怀、五福关等数十城池,约计数千里之路,顾桥走过的每一步路,他都跟了上去。

  不管南北东西,他总会顺着直觉的指引找到他。

  ——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长得很好看,眼睛笑起来就弯弯的,他是我失散的妻,我找他很久了。

  “顾桥?”

  沈大娘上下看了一眼男人,随意道:“两个月前搬走啦。”

  这样的错过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每一次都会让路尧的失望多积攒一分,他觉得,好像他这一生,已经注定了一直都会与自己的憧憬差一步距离。

  他仿佛被闷头砸了一锤,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拿出一张字条:“你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所有的字条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他已经吃了很多次闭门羹了。

  谁料,沈大娘忙着去看孙子,便急忙道:“哎呀,好像搬去内城了,我不清楚具体在哪里,哪里可不好找,你不行问问别人去吧。”

  路尧怔住。

  眼前的门“砰”的被阖上,可他嘴角忽然就牵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水润湿了他的脸颊。

  不,那里可太好找了。

  比起整个天下,一个内城可实在是太小了。

  ……

  转眼又是十二月来临,富云港里张灯结彩,浓浓喜气,将提前过年的气氛烘托得很足。

  “砰砰。”

  敲开中介人的房门后,路尧拿出字条:“你认识一个叫顾桥的人吗?”

  “认识啊,你找他什么事?”

  “……”

  这样的回答,他实在等了太久了。

  他怔了良久,方突然反应过来,掏出纸张在地上铺开,手指颤抖,第一次这样写道:“他住哪里,你可知晓?”

  天还没黑,灯市也还未开,但是街上就已经十分热闹了,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小吃摊位绕着大街摆了一整排。

  “嘎吱”一声,顾桥从小院走出来,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拉上门,笑着问:“今晚宝宝想要什么灯?”

  “小脑斧!”不过两岁多,词汇量却已经很客观了。

  “好嘞。”顾桥刮了刮宝宝的小鼻子,向前走去。

  快到年关,平日不出门的大户人家夫人小姐们也纷纷出了府,街上随处可见几人抬着的轿子软椅马车,一辆辆地从顾桥身边经过,偶尔飘出几缕欢笑声,和着海边吹来的风,一派祥和静谧的气息。

  天色渐晚,街上亮起了大片璀璨的灯火,红红绿绿,金黄暗粉,一派琉璃。

  炮竹声声,孩童欢快的稚笑,小贩的叫嚷,姑娘们的娇娆,顺着海岸的风一丝丝的传来,听在路尧的耳朵里,却好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他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一身萧萧白衫,墨发半掩,唇似点朱,只是一个背影,已夺去了他世界中的万千灯火至美光华。

  灯队吹吹打打的穿街而过,影影绰绰地挡在了他们之间,大红的绸缎和欢乐的人群点缀着这个夜晚。

  顾桥,顾桥,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啊……

  终于,他发足狂奔,挤开人群,因为就在不远处,有一个人在等他靠近。他望向他的目光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通红着,颤抖着,恍若见到了不可相信的幻象。

  透过稀疏的缝隙,他大口喘息,将唯一的那只手伸向他的肩膀——

  顾桥笑着回头,微微一笑。

  原来是卖灯的小贩见宝宝生得可爱,拿了个花灯在逗他。小孩子见谁都是乐呵呵的,小手抱着顾桥的脖子,大眼睛里倒映出流动的灯火。

  “星儿,喜欢哪个灯啊?”

  “这个。”

  “好,咱先买了,回头让你六哥报销。”

  就在这时,一阵骚乱突然传来,顾桥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人群被拨开,叫骂声传来,好像是有小贼被人抓住后正在逃窜呢。

  顾桥也没在意,可是不经意间,突然瞥到一截空荡荡的袖管。

  刹那间,好似一道闪电猛的在脑海中炸开!

  顾桥眉头顿时紧锁,来不及细想什么,他伸手拨开前面层层的人群,就向前方硬挤。

  “哎哟,干嘛啊?”

  人群汹涌,一片混乱,他的强硬惹来了骂声一片。可他无心去计较这些,两腿发软,费了好大的劲挤到那十字路口,拼命地张望着。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刹那间,顾桥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河里,正在水下不停地翻找,可是,再没有一只手伸过来托着他的后腰,将他拼命地往上举……

  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顾桥不甘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

  翻涌的念头从脊梁爬上顾桥的腔子,一股苦涩哽在喉间,如熔岩滚烫,稍有缺口,便欲喷薄而出,他闭了眼,用尽全部力气,才将那丝心痛强咽下去。

  阿尧。

  你知道吗,我好像看见你了……

  眼睛酸涩,可是却没有泪流下,顾桥默默地站着,明明烁烁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显得那般清瘦,背影就那么一条,孤零零的,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直到宝宝喊“爹爹”,他才恍然清醒,不禁自嘲一笑,顺着人群向前走去——

  “……”

  却就在下一刻,他整个人如遭电击,呆呆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