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交换生中，沈乐是最年轻的，才不到二十。
从飞机起飞到现在，沈乐看了不止一次手机。因为在开飞行模式前，他还在和别人聊天。
社交软件打开又关掉，明知没有网络，沈乐还是一条条往上看聊天记录。
Fred：到了记得跟我说一声。
Fred：上飞机了？
Fred：新加坡有很多博物馆，我到时整理一份给你。
看了几条，沈乐没再看，摁灭屏幕，将手机揣回怀里。椅背显示屏里飞机标识已经飞过一半，距离新加坡还有两个小时左右。
沈乐摸摸手机，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从准备各种文件、证明、面试，到交换生的名单下来，Fred帮了他很多。
Fred是大他四届的学长，毕业后做了一家语言机构，正在拓展留学业务。学校这次的交换计划，基本是他们公司做的方案。沈乐当初看了项目海报，想都没想，就扫了海报上的二维码，加了客服。
后来客服把他的名片转给了Fred。因为Fred说认识他。
寒暄几句，Fred把他拍的照片发给沈乐。
“我拍的。”
沈乐看着自己蹲着在喷水池边上逗猫的照片，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构图挺好的。”沈乐只能实话实说。
转而收到了对方的语音，沈乐有些惊讶。
不过就两秒。沈乐按下语音条，耳筒贴近耳朵。
“谢谢。”带着一点调笑，微微清扬的语调。
短短两秒，好像有一阵风从他耳边吹过。
飞机上，闭目养神的沈乐睁开眼，打开手机的社交软件，在和Fred的对话框下打了句话。
“你想去博物馆吗？”
因为身体原因，沈乐很少与人深交。长期缺乏亲密关系的他，甚至到了大学才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性取向。
他觉得Fred是好人，耐心，性格也好，喜欢拍很多照，也记得所有背后的故事。鲜少交际的他从Fred的见闻中汲取了很多养分，他未能触及、未知的，Fred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有时用文字，有时也用语音。忙的时候最多用语音。
笑时声线清朗，低沉时又觉得厚重。沈乐听多了，忍不住也回语音，轻轻软软的，“你快去忙。”
许是隔着网络，又是第一次和别人来往这么久，沈乐想法很多。内心有点好感，却又记着Fred是男生的事实。
“你想去博物馆吗？”鼓起勇气，沈乐在飞机落地后，点了发送键。
在这句话底下，是另外一层意思：“我想和你见面。”
周末，沈乐起了大早，搭车到Raffles place。路上有点堵，比约定的时间迟了。沈乐找了几圈，问了人才找到了那只胖鸟雕塑。
一路着急忙慌，左看右看，沈乐的心跳得很快。
“你看哪里？”调笑的语调和语音里的一样。
沈乐闻言，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短T长裤，挎着相机包，手举相机的男人。沿着往上看，微垂潋滟的双眼弯弯的，盈着笑意看他。
郑方霓笑了一会，见沈乐还呆呆的，收起笑意向他走来，“真人和照片差距很大吗？”说着摸了下自己的脸。
郑方霓长了双惹怜的狗狗眼。只要不笑，人就看起来忧忧郁郁的。
沈乐早就和他互换过照片，但真人比照片好看，一下子有些懵。他连忙摆手，“不是，没有。”
郑方霓又开心了，“那我们抓紧时间，走吧。”
“嗯。”
沈乐没有看表，他猜也许时间真的很赶，所以郑方霓嫌他走得慢，才会抓起他的手腕，大步引着他走。
沈乐看看郑方霓的后背，又低下头看了看紧握的手。心跳像他步伐一样杂乱。
郑方霓是抽时间过来的。正巧他要在新加坡转机，可以呆十二个小时，明明时间紧张，郑方霓却还提出同他见个面。
沿着新加坡河走，快要经过悬索桥时，郑方霓松了手，回头问他，“怎么不说话？”
沈乐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顶着郑方霓的目光，摇了下头。
郑方霓挠挠脸，“是我太着急了。我们慢慢走。”
沈乐低下头，不好意思道：“没有。你这么忙抽时间过来，我还迟到了。”
郑方霓抬手看了下手表，说：“还好，应该能赶得过去。”说着，他好像看到什么，“你等下。”
沈乐待在原地，见郑方霓快步跑回河边跟人打招呼。看起来应该是熟人，两人碰拳又碰肩，说说笑笑。
没事干，沈乐便搭在悬索桥桥边，双手垫着下巴，看边上的人钓鱼，河里的鱼漂上下浮动。时间好像也没那么紧了。
郑方霓过来时，沈乐还在专心看一个大叔放饵。郑方霓拍拍他的肩，沈乐猛然转身，“嗯？”
郑方霓被沈乐的反应逗到了，笑，“在看什么？”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沈乐耳根开始发热，“嗯，没什么，就看看别人钓鱼。”
说话的同时，沈乐留意到郑方霓多了辆自行车。微微睁大眼，问：“从哪里来的？”
郑方霓指了指刚才聊天的地方，“碰见熟人了，问他借辆车。”
沈乐眨眨眼，“怎么还？”
郑方霓跨腿坐上车座，向沈乐示意上车后座，“他不缺一辆自行车，到时我们放在大莲花那里就行。”
沈乐被郑方霓一通操作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乖乖坐了上去。
郑方霓好像怕沈乐担心，补充道：“放心，有锁的。”意思是不怕丢车。
沈乐捏紧车座的边边，唇角不自觉勾起一点。
过了悬索桥，沿着滨海公园一路骑行，今天的天气很好，沈乐能看见蓝天白云和高耸的空中花园。
阳光下的海风吹来，感觉很舒服。
沈乐视线再次转向郑方霓的后背。正面对着，好像能闻到一点郑方霓的味道。
一点点男士香，还有从衣服透出来的，温热的气味，不像是香水。
沈乐忍不住仔细嗅了下。前面的郑方霓这时好像有感应似的，突然转过头来跟他讲话：“前面就快到了。”
沈乐吓得马上低下头，“嗯，嗯。”
郑方霓又转过头去，加快踩车。宽松的衣衫被风扬起来，鼓成一个包。沈乐见状，伸手帮他拉了下衣角，鼓起的包马上就没了。
这一拉，沈乐后知后觉，手贴到了郑方霓的腰胯，精壮的腰线十分滚烫。而且不好放手。
因为郑方霓说：“刚好，你拉着，我冲刺。”
沈乐就这么憋着气，给他一直拉到目的地。
金沙艺术科学博物馆形似莲花，因而被人俗称为大莲花。沈乐和郑方霓各自选了一个展览，打算一起去看。
郑方霓以为沈乐会喜欢比较沉静的画展，但没想到沈乐选的是小孩子最喜欢的Future world。
“听说这里画画可以扫进那个大屏幕里，还会动。”沈乐期待了好久的3D动图，指着那块海底世界主题的大屏，眼里满是兴奋。
蓝色的荧光在沈乐脸上闪烁，映得他双眼亮晶晶的。
郑方霓看看屏幕上游动的各色图案，又扫了眼满地坐着画画的孩子们。他点了下头，“我去领纸，你找个位置。”
沈乐是真的喜欢画画。他虽然不读艺术，但从小对涂涂画画很感兴趣，小时候母亲送他去过培训班，长大后又喜欢在网上找资源学，还是有一定绘画功底的。
郑方霓单手撑着头，看沈乐很认真在画一只胖章鱼。
颜色笔差不多被抢光了，郑方霓跑去问人掰了一点点红色蜡笔。递给沈乐时，沈乐又惊喜又开心。
他朝郑方霓笑，“谢谢。”然后又专心涂涂画画。
郑方霓依旧在侧，下意识捂着半张脸，眼神却一直盯着沈乐看。
最后沈乐完成了一只比较简陋但可可爱爱的胖章鱼，还是亲吻嘴的。过机扫描后，大屏上就慢慢游出一只胖章鱼。
沈乐按捺不住，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和郑方霓说话时，笑得灿烂，“好傻。”
郑方霓闻言，抬头看了下正在畅游的章鱼。看了会，也笑，“也不是。”
说着，郑方霓低头，看着沈乐的脸，缓缓道：“挺可爱的。”
是在说他画的章鱼吗？沈乐还没反应过来，笑了两下，见郑方霓还在专注地看他，心神突然有些慌乱。
啊。沈乐垂下头，这次发热的地方，不止耳根了。
Future world还有很多闪闪发亮有趣的东西。沈乐忍住没去堆方块、推球，但是在看到闪着动画的滑梯时，拉了下郑方霓的衣角。
玩小孩玩意，沈乐高了点，弯着身子越过护栏时，头差点撞到。郑方霓手护着他头，“慢点。”
后面还有小孩子在排队，叽叽喳喳的，郑方霓身影一挡，便挡住了大半。
沈乐脸热热的。根本没想太多，向前滑了下去。因为是荧幕滑梯，滑下去时光斑会在身上乱跳。
沈乐对郑方霓说，那些光块好像有生命一样。
郑方霓笑，“嗯，我看见了。”
好像他真的懂。沈乐害羞似的揉揉脸，“走啦。”
不过没等他们看完下一个展览，郑方霓手机的闹钟就响了。他得要回机场。
沈乐比郑方霓还要着急，匆忙出馆，又担心他不够时间，“打车吧，快一点。”
“不急。”郑方霓先拨了个电话给朋友，告诉他放自行车的位置，才拉着沈乐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瓶水。
递给沈乐，郑方霓道：“我从这里打车过去很快，你是不是要坐巴士回学校？”
沈乐说：“嗯。”
郑方霓说：“嗯，那我陪你到巴士站，你上车了我就走。没事，时间很充裕。”
沈乐没说不好。
两人走了段路到巴士站。等了会，他们两个人好像约好了不说话似的，但等到巴士真的来了，又着急说话。
沈乐远远就见到了巴士，忙道：“谢谢你过来找我。”
郑方霓轻轻抬了下手，但像意识到什么，很快又放低，“嗯，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巴士到了。上车前，沈乐跟郑方霓说了两声再见，郑方霓也挥手说再见。
坐在后排，沈乐看着郑方霓的身影不断变小。很快就看不见了，心里突然空空的。摸出手机，沈乐打开聊天对话框。
“谢谢你。”打完，沈乐想了下，把它删掉。重新打：“我很开心。”但又觉得不对，删掉。
来来去去，反而郑方霓先发来消息。
一张照片。
是郑方霓没忍住，在场馆内拍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黑暗中，海底里各样的色彩缤纷艳丽。沈乐站在前方，好像与背后的蓝色世界融为一体，光线明明暗暗，恰巧唯一灿亮的脸蛋抬高向着郑方霓。
就像虚拟世界同现实唯一的联系。
Fred：你脸好小。
沈乐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就把手机收起来了。直到回到学校，脸还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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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