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哥、你的腿真的没事吗?”我跟在董烟青身侧,步履不缓不急往校门口走,心里数到三百多步,不放心得问了第三遍。
步子一直没停的男人,随之沉默了第三次。
凉风冷冷吹过,路灯把他的侧脸描摹地近乎透明,我跟得越发不自在。
仔细回想,董烟青也没有一句明确的表示要我跟着,送他到校门口就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打定主意后,我故意落后半拍步子,一步步把距离拉远,伺机找个机会开口道别。
他来得很突然,人比之从前沉默很多,脸倒是丝毫没变。岁月如何磋磨,都是极优待他这副皮囊的。
随便一眼,都看得人脸红耳热。
“言宋。”当我以为等不到回答时,董烟青停下脚步,嗓子轻唤。
他回头向我伸出手,眸色深深:“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吗。”
“是。”我努力对上他的视线,敛去眉峰的忧虑,尽量轻松:“我关心你。”
话声落下后,我心若擂鼓。
有点过界了,温言宋。我低头给自己敲警钟,埋首僵硬地等候董烟青发难。
一句歧义颇深的话,行为怪异地像个小丑,他怎么理解,都行得通。
寒意任由沉默蔓延,鞋里的脚趾不安地蜷缩。
忽而,上方传了一声轻笑,淡淡的:
“言宋。”我没有见过比他还爱叫我名字的人,偏生每一声都能叫得在我心间挠一把。
“如果是关心我。”董烟青伸手把我埋着的下巴抬起来,“怎么不仔细看看我。”
他嘴上说着轻浮撩人的话,眼神却无比纯透无辜,对着这张令我魂牵梦萦的脸,让我为自己的多想感到羞耻。
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又怎么可能随便撩人呢。还是对着一个
光是站着不动,想帖上来的人便有如过江之鲫,董烟青还未必肯赏脸看一眼。
“告诉你也没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里头望不尽的情绪交叠翻滚,最终却轻描淡写一句:“当初放出伤腿的消息是我故意做的一个局,我的腿没事。”
我猛然意识到他的意思,双腿发软,脸上晦暗不明,百感交集。
一时间有一万句疑问要开口,可这一万句都抵不过他平安。幸好没伤到,幸好是假消息。
有谁学临床是为了救治自己喜欢的人呢,我迫切地安慰自己,最好一辈子都不需要我以医生的名义站在他床前才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应声,忙扯出一个笑配合。
然而董烟青的视线震慑力太强,我作了不过片刻的假面,精神力就濒临崩溃。
恍惚间,我把发颤的手藏进衣袋里,张着破碎的嗓音,问:“那你、现在还需要我大哥……帮忙吗?”
最后几个字,我咬得格外轻,我不确定董烟青会不会想听到自己这么说。
对他们这种级别的人来说,面子太重要,一句帮忙都能百转千回咂摸出不同的味道来。
臆想的情节没有继续,董烟青没有给我这个疑问做出回应。
他接了个电话往前走,我跟在他身后。
电话打了很久,意大利语飘过宽阔的走道,一声声撞进我的耳膜。
我听不懂,但能听出来董烟青的语气不太好。显然他心情不好,对方撞枪口了,他又没有耐心解释。
我以前总是盼望和他再见,心里念想太深,梦里的滤镜又太厚,逐渐忘记了董烟青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他是长得高大,一米九左右的体型会给人造成压迫感很正常。可其实,他的脸有比身高更胜一筹的漂亮锋锐,气质亦是与生俱来的贵重。
明明这样的人,虽不容易靠近,也应当不至于害怕。他更应该是吸引人心驰神往的类型。
可现在,他隐晦曲折的对我表现出了他的不爽,这种暗里的态度,不动声色碰伤了我这颗不肯依守本分的心。
董烟青挂掉电话后,匆忙拉住我手腕,拉开停在不远处的车门,一股劲往我怀里堆上四个礼盒时,更坐实了我的猜想。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以及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年底我脱不开手,提前给你。”董烟青点着礼盒的侧面,提醒:“每个盒子这里都写了是哪年的礼物。”
也许也意识到他自己唐突,董烟青换了个口吻,显得不那么正式:“温言宋,生日快乐,恭喜你终于长大了。”
我没来得及应声,他的视线便黏在了左手的表盘上。就在这一眼的下一秒,他接起适时响起的电话,嘴里云淡风轻:“温寻,有事?”
我们离得近,电话里大哥的叹息一字不落听进了我耳朵:“回来怎么不说一声,蓝汇国际碰一杯?”
董烟青睨了我一眼,应得很自然:“不了,半小时后飞米兰,下回。”
电话挂断后,董烟青又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对我发出邀请:“还可以拖延一分钟,言宋,能让我抱你一下吗?”
可以多耽误一分钟,他却没有和大哥多寒暄一句,而是用来和我拥抱吗?
意识到自己对他的误解,我扭捏了一会儿,想着该怎么给董烟青含蓄地道个歉,才不至于让他尴尬又能感受到我的诚意。
可他急着赶时间,在我没反应过来时便被冷香拥了满怀。
董烟青的动作很绅士,虚扶着我肩背的手臂只是蹭到我卫衣外套微毫,但他还是温言软语和我说抱歉:
“我太急了,没有吓到言宋吧。”
他的离开和拥抱一样果断,温柔强势,稍不留神,车水马龙间便没了踪影。
只是这回,我怀抱着他送的一堆礼物,心里略微有了些底气。
莫名就觉得,只要我愿意等,他就一定会有再回来见我的时候。
无论三年五年,八年十年。
回到一品淓庭,我每拆掉一个礼物,这种信念感就越强。
2023年12月28日,邮寄地址:华盛顿
吉他模型侧面,小木板雕刻了一行英文:
「to my eyes,ears,heart」
沾了雪松尾调的卡片手写道:
「今天客人给的小费比较多,买完邮票还剩二十美元,刚好能给你看看我新学的手活。
满十八岁,温言宋变成大小孩了,今年会不会开心一些」
2024年12月28日,邮寄地址:墨西哥
香槟色的鹅绒枕头放在一叠红色的千纸鹤上,每一只千纸鹤的翅膀,都写了一个我的名字。
隔着年岁的痕迹,我仿佛却能探寻到每一个「温言宋」,落笔时的情境。
这几个很端正,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应该是最开始叠的几个。
这个比划顺序不对,握笔的姿势也和其他的不同,最有可能是当时手指有伤。
这个笔迹颜色不一样,纸张的厚度显然不是同款,是不是换了个地方。
2025年12月28日,邮寄地址:纽约
糯冰飘花翡翠手镯,圈口刻了三个字母:wys
我取下镯子戴上,大小意外合适,但印象中董烟青并没有量过我的手围。
2026年3月16日,没有邮寄地址,因为他亲自给我送来了。
礼盒相对于前三个,显得空空荡荡,最底端的那部黑色手机甚至没有包装。
我拿充电器给关机的手机充上电,与屏幕一起亮起来的是屏保密码。
四位数字。
我按下手机键盘,输入1228,开机成功。
手机快捷键直接锁定通讯录,里面有董烟青提前输入的联系方式,也是这部手机唯一的用途——联系他。
我坐在沙发上,对着这一地狼藉眼热。
每一个礼物都比送给温荞的那场成年礼轻,但里头蕴含的心意烫得我眼泪直流。
特别是,那前三年的礼物,盒子底座都有入境核验的标志,而上指定官网查验可能看到入关的缴税手续。
可是偏偏并没有送到我手里,而网上入关后的物流信息也被抹掉了。
有动机且可以这样做到的人,全北京城,除了我大哥温寻,不会有第二个。
当我准备回一趟温家找温寻对质时,一品淓庭的电梯显示有新客到访。
没两分钟,温寻用钥匙开了我公寓的门,冷淡的面色在目光触到那几个礼盒时,浑身冒火。
“温言宋!”语气里浓浓的不悦和警告。
除了打温荞巴掌那次,我还没有见过温寻怒容这么明显过。
“大哥。”我擦掉眼泪走过去,对上温寻阴沉的脸,这么多年头一次敢于把自己真正的情绪给他看。
“你也偏心到这种地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