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牛杂面杂货间>第二十一章 《漱岭成章》

  拙拙蹲在枣红木桶前,踩着双明显不合码数的人字拖,她的脚趾戳在拖鞋外面,指甲上涂着的大块颜料掉落成几瓣桔子色片。拙拙穿了件大号背心,从江吾的视角看去,总能随着拙拙搓衣服的幅度,若有若无瞧见胸前两鼓沉甸。(不算特别沉甸,但也够看)

  拙拙洗净衣袖,又拧干内裤,江吾只匆忙瞥见一枚草莓图案,拙拙就举着洗好的内衣转过身来,江吾赶紧偏头看向别处,像走神被抓包的学生,假装专注,掩盖事实。

  “有晾衣杆嘛?要晒衣服。”拙拙开口。

  江吾认命似得叹气,从身侧抓过纯白浴巾围住袒露下身,光脚走到拙拙身旁,尽量面不改色从她手里接过尚且湿漉的衣物,抬手挂到头顶的晾衣杆上。江吾怕极麻烦,面前的拙拙总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职场社交原本并不是他棘手项目,前提是和拙拙的相处能被划分进职场社交。

  自己是如何被名为“拙拙”的生物所绊住的呢?江吾不禁想起昨天下午初回踏入这座城市的场景。

  这次出差对江吾而言算不上什么难事,只用把手里的文件袋交给客户,虽然领导一再强调“文件很机密,很重要,不能经第三人之手”,在江吾看来,也只是快递员的工作:文件送达,签收,完事。

  不难,只他抵达目的地,被告知客户明天中午才在公司,因此被迫逗留一晚。原定当天往返的工作,公司自然没提前给他订好宾馆,江吾只好就近拐进一家名叫“牧厝”的旅馆。

  江吾取了钥匙,走上二楼,进门,将自己整个丢进床铺。所谓机密文件被他随手放在床边,片刻过后,江吾从床上坐起,在面前漆黑的电视机屏幕中,瞧见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江吾在吃晚饭和理发之前稍作纠结,基于不是很饿,选择找家发廊理发。

  人生的选择许多,在做选择之前,江吾是不会知道,如果选择吃饭而不是理发,就不会遇到拙拙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尽管,他直到最后都没明白,遇到拙拙到底算不算一种麻烦(还是一场梦)。

  天地可鉴,走出发廊以前,甚至是在发廊外被喊住时刻,江吾都没注意到发廊里还有拙拙这号人物。拙拙在他身后焦灼地喊,“先生,先生,您外套忘拿了,先生。”

  江吾没意识到对方呼喊的是自己,多数时候江吾走在路上,都对周围发出的任何声音显得漠不关心。甚至,假设他身后的发廊此时此刻发生爆炸,江吾都未必会转头回去多瞧一眼。

  不关他的事。

  拙拙拦住江吾,将大衣举至面前,江吾这才发觉自己忘拿外套。江吾有时是迟钝的,虽然他总觉得这种迟钝无关紧要。

  江吾道了谢,伸手要从拙拙手里接过外衣,「事件」在这时出现“麻烦”节点,拙拙抓住大衣,始终不肯放手。

  江吾又道了声谢,他瞧出拙拙年龄偏小,担心板脸模样惊吓到对方,因此放柔声线,“谢谢你,现在可以把衣服给我”,介于对方仍表现出无动于衷,江吾又加了“了吗”二字。

  “谢谢你,现在可以把衣服给我了吗?”

  拙拙没答,将大衣更紧地抱在怀中,江吾觉得对方有些不可理喻。“算了,送你了。”语罢,江吾绕过拙拙,快步离去。江吾走得极快,一是心里窝火,二是天色转凉,他感到寒冷,只想快些回到旅馆,虽然那间旅馆也看着毛骨悚然,莫名其妙,但至少,床铺还是柔软温暖的。

  江吾往前走了好远,突然感觉不大对劲,他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去,拙拙仍抱着那件大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依旧是一言不发。江吾搞不明白对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甚至从口袋里翻出20块钱人民币,他问拙拙,“是要小费吗,20够吗?给你20可以把衣服给我并且回你店里去吗?”

  自然,拙拙仍是一言不发。江吾彻底火了,天色越来越暗,风起了,江吾冷得胳膊外侧泛起鸡皮疙瘩。他知道就快下雨,而旅馆尚有一段距离,他不愿意再多浪费时间,和拙拙拉扯,导致自己在暴雨来临时,成为路上形形色色,狼狈落汤鸡其中之一。

  至此,江吾不再去管拙拙,加快步伐走回旅馆,总算前脚踏入,后脚暴雨就无情砸下。江吾走上楼时,瞧见拙拙抱着大衣站在旅馆门后,大雨粗鲁地砸在她瘦弱的身上。江吾身形停顿,思索两秒,到底是“不关我事”占了上风,抬脚走回房里。

  人类如何知晓自己到底在哪个时刻犯错,所有抉择在揭晓答案前或是揭晓答案后,人们真能拍着胸脯坦然承认:

  这件事情我没有错吗?

  可什么事情又是对,什么事情又是错,什么人必须做正确的事情,什么人做正确的事情也是一种错误。

  第一道闪电划落,随即,窗外雷鸣滚滚。一秒,两秒……江吾在心里默数,倘若雷声持续五秒,他就下楼查看拙拙情况。三秒,四秒。雷声在第五秒前停住,江吾愣了下,所有预备动作皆被打断,像321木头人最终时刻,离魔王只有一步之遥,魔王突然说:不玩了,我要回家吃晚饭。

  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所以江吾讨厌吃晚饭。(无关)

  即便如此,即便同伴宣布游戏结束,江吾也要上前触碰对方,宣布自己是游戏的胜利者。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放心不下就是放心不下。江吾到底起身,下楼撞见拙拙仍保持原先姿势,湿漉漉的站在门口。

  江吾气消了不少,他意识到自己的可笑,确实不至于和拙拙这样的小女孩斤斤计较,也许对方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或许那间发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拙拙只想靠着这件外衣,来逃出黑心老板的掌控。换而言之,自己是无辜小女孩的救命恩人不是吗,救下一个险些误入迷途的少女,送她去警察局?送她去孤儿院?送她……总之,先让她在自己这住上一晚。

  江吾无法接受对眼前的求助见死不救,仅仅是眼前,别扭的道德心和正义感作祟。至于之后的事情,等睡醒再说。

  于是睡醒以后,就出现开头那幕,拙拙穿着他的背心,洗净昨晚淋湿的衣物。江吾现在可该苦恼,到底要拿拙拙怎么办。当拙拙自然而然把洗衣服时手心里尚未擦净的水蹭在他围住下身的浴巾上时,江吾突然有种和对方生活很久的恍惚。

  男生是不会相信缘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在此前,江吾深信不疑。

  可拙拙的出现,让他忍不住思考,什么意思呢?

  城市每栽满一百万棵香樟树,就会有一个夜晚能清晰看全所有星星。

  汽车每在柏油路面驶过三千次,就会有四十四棵香橼被晨练的大爷摘下,而最顶端那颗,总被路过的乌鸦啄食过。

  世间每个人和每个人相识,就会有另一个人和朋友绝交,和爱人分手,或是和亲人作别……

  江吾乱了,他觉得一切都显得莫名其妙,像梦境一样莫名其妙,他甚至想起童年看过各类科幻书的详细剧情,也许他是植物人,也许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坦白说,江吾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去想,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无法抓住。江吾不愿思考拙拙的来历不明和何去何从,江吾为人处世的态度总是顺其自然,和“你是对的”。

  江吾承认,多数时候,自己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他有些后悔,遇到拙拙这件事情,让他后悔了,江吾讨厌节外生枝。江吾突然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用把文件交给客户,回到自己的城市,继续一如往常的平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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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对,机密文件。

  江吾想起他的初衷,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终于在床底下找到领导嘴里所谓“很机密,很重要,不能经第三人之手”的文件。正午或是午后,雨过天晴的白天总是格外耀眼,江吾看着闪闪发光的窗外,套上外衣,准备出发客户公司。

  这时,江吾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拙拙不见了。是的,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才注意到拙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

  当然,这并不能代表拙拙从未出现过,拙拙晒在阳台的衣物仍在淅淅沥沥滴水,可房间哪里都不见拙拙身影。

  江吾有一秒惊慌,一秒释然,一秒担心,一秒坦荡。所有情绪在“江吾”这具躯壳里来回冲撞,此刻江吾还能想出一个冷笑话,如果自己是机器人,这回可得CPU异常,处理器短路,绽放成一朵烟花。

  可惜,人类是复杂的。人类即便千疮百孔,也要冰释前嫌,麻木运转。

  江吾到底没能将文件交到客户手里。

  和他对接的前台总说,明天中午,明天中午。这个世界应该是重复的,明天永远不会到来。江吾始终没想明白文件能机密到什么程度,他也不屑打开去偷窥其中真相。

  江吾把文件遗留给前台,如同领导反复叮嘱自己一般叮嘱对方。事实上,江吾想不明白这种等待有什么意义,一份文件怎样也无法传达给对方。

  江吾倦了,这次出差害他有些精疲力尽,他想回家,回到自己的城市,和这里一切奇妙冒险说拜拜。

  客户,旅馆,发廊,还有……还有拙拙。

  江吾又想起拙拙,拙拙是他最不能想明白的部分,拙拙的出现和拙拙的离开,都显得那般出乎意料。江吾离开旅馆前询问门口那位面容和蔼可亲的老妇人,老妇人上了年纪,交流尽是障碍。

  江吾问,“您瞧见一个小女孩出门了吗,大概这么高,穿背心。”

  老妇人说:“我们这不提供早饭点心。”

  “不是点心,是背心,女孩,小女孩,瞧见了吗?”

  “生蚝?我们这没有生蚝。”

  “不是生蚝,是……算了,房门钥匙给您,回头要是瞧见有个穿背心的小女孩回来,您把钥匙给她,让她收回阳台上的内衣。”

  “知道了,你走吧。”

  江吾早知道,这座城市不欢迎他,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般不可理喻。

  可江吾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距离车票上写着的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他能做什么呢?鬼使神差,江吾又绕回那家发廊,试图找寻拙拙的身影,也许拙拙只是昨晚没有地方睡,也许拙拙回去上班了。

  也许……也许什么呢,也许。江吾自己都搞不明白。

  江吾在发廊里转了一圈,没见着拙拙,甚至发廊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理发师和店面布局都让他反思这到底是不是昨晚那家。江吾原本想开口询问是否有人认识拙拙,突然想起拙拙也只是自己给对方取的绰号,因此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

  江吾不甘心,江吾总想为这些事情画上句号,为这篇文章寻找结局。

  江吾将外衣脱褪下,丢在发廊的长椅上,他推门离去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尽管,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直到江吾坐上那班列车,都什么也没有发生。

  该发生什么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