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牛杂面杂货间>第一章 《小满》

  介巳从东边来,遇着我时我往池塘里吐唾沫喂鱼。我没听着他声响,只他凑近探了身,脸映上水面,吓散一圈锦鲤;倒没吓着我。

  介巳抬身,在我身侧又站了会,这才开口,“你跟我回去吧,我瞧你像菩萨。”

  我扭头去看介巳,他长的可真俊俏,我问,“什么是菩萨?”

  介巳不答,只瞧我,他眼底清澈,映出我。

  我从此便跟了介巳,在东山禅寺住下。

  我在后院住着,形形色色倒也见过几位师兄,最喜欢的还是介巳,因为他俊。第二喜欢的自然是介酉师兄,他带我下山吃肉。

  介酉师兄上山前,住山脚十里外一镇,家里世代屠猪。介酉师兄性子软,晕血,提不起刀,不能杀猪,但吃起肉来倒是勤快,养得肥头大耳的,像猪。

  有天师傅下山,瞧着他,同他家里人说他有佛相,要带他上山。师兄家里可高兴了,总算减轻一口负担,送出去个光吃不干的废物。

  师傅领着师兄上山,他走两步就喘,但他乐呵,师兄问,“您真瞧我像佛啊,那我成了佛,都干啥?”

  师傅没理他,直接回房闭关。介酉师兄四处瞧了圈,瞧见介巳,介酉问,“我瞧着像佛?”

  介巳仔细瞧他,“我瞧你身型肥硕,满面油光,命不久矣。师傅唤你上山,是让你多吃蔬菜,勤加锻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傅慈悲。”

  介酉哑然,剃了头出了家成了和尚。虽说该斩断七情六欲,但好歹是山脚镇里人,寺里就差他每日下山化缘。

  介酉师兄化缘半年,失了佛相。

  镇里姑娘再见他,就唤他,“瞧给介酉师傅瘦的,快上我家来吃肉。”

  介酉失了佛相,却生了佛心,介酉师兄双手合十,“师傅慈悲,介酉吃斋便可。”

  “我吃!”我从介酉师兄身后窜出,接了姑娘手里鸡鸭鱼肉,“怎可让姑娘家愁心,师兄榆木脑袋不懂,姐姐一片痴心我回头替你给师兄讲清。”

  我同介酉师兄回寺,总遇着介巳站在门口朝山下眺望,介巳不同介酉师兄打招呼,介酉师兄也只是兀自进了门。介巳拿眼尾瞥我,叫我把嘴角的油渍擦净。

  我抬袖擦了嘴,站在介巳身旁,同他一起往山下看,“你从这能瞧见我在镇里吃鸡?”

  “瞧不见。”

  “那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想家了?你家也在镇里?还是镇里有你喜欢的漂亮姑娘?”

  我一番问题甩出去,介巳不应不答,转身回寺,“天凉了,早些回房。”

  “喂!”我喊住介巳,“你这么好看,怎么想不开上山来当和尚啊?”

  介巳停步,沉默,许久后开口道,“我想见见菩萨。”

  介巳从很东的地方来,据说是东方一个小国的皇子,险些能当皇帝的那种。

  介巳在皇宫里,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介巳总觉得,那些姑娘还不够漂亮。介巳就出了宫,一路往西走,沿途光顾不少风流场所,也遇着不少漂亮姑娘,但介巳总觉得还不够,还缺了些。

  直到有天他遇上师傅,师傅问他,“你可信佛?”

  介巳展了扇,喝了酒,又吃葡萄,做尽风流倜傥,“不信。”

  师傅不恼,又问他,“那你可曾听过菩萨?”

  “菩萨是美人?”

  “见了便知。”

  介巳同师傅上山,见着观音殿里菩萨相,大为震撼,在殿前跪拜整日,黄昏时介巳出了观音殿,去寻师傅。“这菩萨相是照着谁雕的?”

  “一位故人。”

  “世间当真有菩萨?”

  师傅不应不答,闭目,数秒后发出均匀鼾声。介巳在他屋里待了会,转身离去。隔日他在后院住下,听闻师傅之前的徒弟叫介辰,便取法号介巳。

  介巳与我同住后院,只吃斋,不剃度,不信佛,亦不去前殿诵经。

  介巳说了,“这世间可没佛,所谓的佛不过是那些昏僧念些佛经,自己给自己虚构的。”

  “佛在佛经里吗?”我问。这是我初次和介巳谈论佛法。

  “佛在人心。”介巳指了我,“你心中有佛,所以你是菩萨。”

  我又往水缸里吐唾沫,水缸里的鱼是我前两天去池塘里捞上来的,“可我没念过佛经,心里哪来的佛?”

  “所以你是菩萨。”

  介巳说,师傅心里也有菩萨,师傅就是心里有了菩萨,所以才要信佛,师傅信佛是因为他的菩萨走了,所以他只得成佛,才能再见着菩萨。可师傅成了佛,菩萨就没了。

  这件事情说起来太复杂了,简单来说就师傅喜欢一个女人,那女人不知道是不喜欢他还是死了,师傅只好信佛,把心里给女人留的位置给了佛祖。师傅信的是自己的佛,成也成了自己心里的佛,所以师傅闭关打坐,也不念经。经里没有师傅的佛。

  “那师傅一直打坐就能成佛?”

  “不能。”介巳定然,“师傅要想成佛,就得放下菩萨;可师傅成佛,是为了见着菩萨。”

  “那师傅这辈子都成不了佛了?”

  “也不是,师傅没想成佛,师傅只是放不下自己的执念,等师傅放下了,就火化成一粒舍利,供在寺里。”

  我在介巳一长串话语里只听明白舍利,“师傅成了舍利,不就死了?师傅闭关就为了等死?”

  “为了释然。”

  我愈发不懂了。

  我问介巳,“你也不诵经,难道你心里也有自己的佛,与经书上不同?”

  “我心里有的是菩萨。”

  介巳总提菩萨菩萨的,又说我是菩萨,我仔细一想,决定大胆求证,“你心里有菩萨,又瞧我像菩萨,难道我就是你心里的菩萨?”

  介巳哑然失笑,“那可不是,我心里的菩萨,可不是你这般黄毛丫头。”

  “那我还是不是菩萨了?”我嗔怒道。

  “你是,但又不是。”介巳指了水缸里我的倒影,“就像水缸里倒映的是你,但你不在水缸里。”

  我全不明白,但又好像都明白。

  “那我怎么才能成为菩萨?”

  “问心。”

  我与介巳辩佛第三日,镇里姑娘上山来找介酉师兄。是先前我吃她鸡腿的那个姑娘,听人说在前殿与介酉师兄示爱,非介酉师兄不嫁。

  我一拍脑门,大叫不好,我还没同介酉师兄说人姑娘喜欢他呢。介酉师兄一定不懂,介酉师兄本来就是榆木脑袋,又念了佛经,哪能明白这些姑娘心事啊。

  我匆忙赶去前殿,却看到镇里姑娘抚泪离开。

  “什么情况了?”我抓着寺里最喜八卦的介午师兄问。

  “还能什么情况,你介酉师兄和人讲佛,把人点化了。”

  “讲的什么佛?”

  “嘿,”介午师兄瞪我,随后摆了摆手,学着介酉师兄淡然姿态,“师傅说了,我能成佛。”

  “就这句?”

  “就这句。”

  我气的从地上捡了石子往尚未走远的介酉师兄身上砸去,石子没能近身,我隐约瞧着介酉师兄身上泛了金光,石子转了弯,撞在树上,惊飞两只麻雀,引起一声犬吠。

  介巳不知何时走近,叹了口气,“介酉搞不好真能成佛。”

  “成了佛都干啥啊?”

  “不如你去问你介酉师兄,他上山前也问了这个问题,不知现在是否心有答案。”

  我又踢飞一粒石头,今天寺里的石子也实在是太多了,“我才不问,成了佛就是啥也不干,多没劲啊。”

  “是很没劲,所以我要走了。”

  介巳还真瞧上镇里一漂亮姑娘,但这镇里姑娘可不是喜欢介酉师兄的那个,不然未必也太狗血了。

  介巳喜欢的那姑娘我见着了,确实好看,像菩萨。介巳说了,首先得漂亮,然后心地善良,才是菩萨。我足够漂亮,但到底顽劣,算不上菩萨。

  介巳同人姑娘见面,姑娘递了介巳一碗米饭,姑娘说,“没见过僧人留发,你不剃度,心里无佛,待在这寺庙里,也不过自寻苦恼。”

  介巳从那天起开始往山下眺望,隔几日在山中池塘遇着我,再隔几日便是镇里姑娘上山同介酉师兄示爱。便是今日,介巳决定下山,娶了自己心里的菩萨。

  介巳走后,我每日待在后院,胜是无聊。我想不出介巳在池塘捡着我前,我姓啥名啥又要干啥,我每次吃斋喂鱼。那天起介酉师兄都不下山了,连吃肉的机会都没了。

  我在院中待足十日,忽听远处有人喊,苍满师傅圆寂了。

  师傅圆寂那天我养的金鱼饿死了,我去寻了介酉师兄,师兄在撰佛经。我问介酉师兄,“了然无事便是成佛。”

  师兄不答,师兄沉默寡言,从不与我说话。

  “无所事事便是菩萨?”我又追问。

  师兄仍不答,气的我直想夺了师兄的笔,撕了师兄的经。师兄这才开口,“你下山吧。你心佛已死,介巳才是你的佛。”

  介酉师兄才最了然人间情事。

  我下山时又经池塘,偶遇几位上山的香客,听了些八卦。

  “听说了嘛?东山禅寺后院里住了菩萨?”

  “何人说起?”

  “亲眼所见。”

  “那菩萨是什么样?”

  “同观音殿里的观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