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不断往上灌进耳朵。心跳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不断往上灌进耳朵。

  秦奚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欠条,眼前渐渐积出一层黑影,教他的心跳越发沉重闷然,好似有什么压在了他的心口,让人难以呼吸。

  秦奚扯了扯嘴角:“就算我签了名也不作数的。”

  这不是他自愿,而是处于“被迫的”、“不得不做”的情景之下的艰难决定。

  他说得十分笃定,双唇却又微微抿起。

  魏溯的目光落在另外的地方。

  “当我说它作数的时候,它就是作数的。”

  像是一种宣判。

  秦奚从这种比笃定更为坚决的态度里觉察出了危险,他下意识将身子缩紧,呈现出一种“低姿态”,视线从魏溯的脸上飞快滑过,秦奚道:“我可以赔偿,也可以道歉。”

  魏溯审视般打量他片刻,嗤道:“你在和我讨价还价吗?”

  他的心脏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骤然收紧。

  秦奚舔了下唇,低声道:“何必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呢?我和阿斐好歹还是朋友。”

  即使段斐已经做下决定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意味着要和所有曾经认识的人或事划清界限。

  可秦奚借这场东风已是十二分的得心应手。

  他能够说服段斐将魏溯送出的礼物转赠给自己,也就敢于在此时此刻仍旧借下段斐的东风。

  将将润湿过的嘴唇又有些发干。

  魏溯手里捏着那块怀表,沉默了几秒,道:“所以我通知他过来。”

  段斐还没有来得及走。

  他接到花涔的短信,拉好行李箱的长杆转身就走。

  他应该是回家,但家里已经坐着客人。

  秦奚背对着客厅的大门,在沉默中等来了段斐。

  行李箱的车轮在地板上滚动出沉闷的响声。

  段斐停下脚步,紧紧抓着杆把,问:“……你要做什么?”

  “他需要付出代价,”魏溯回答他,“这世上没有无本万利的好事。”

  段斐静静看着秦奚的背影,嘴上却在同魏溯说话:“我认为你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

  魏溯问他:“那你怎么想?”

  他怎么想?

  段斐轻轻呼了口气,想要发笑,又笑不出来。

  他是做错了很多事情的人。

  在知道犯错之后又不敢求得原谅。

  所以干脆离开,把所做的错事变成毕生的罪孽,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赎罪的资格,更不知道这罪孽要赎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尽头。

  或许他也并不需要尽头。

  段斐松开手,他迈步往前,走到秦奚的身边。

  他蹲下身,双手搭在秦奚的小臂上,诚恳道:“我希望你能放过他。”

  他这样对魏溯说。

  ——但这些和同情或者唇亡齿寒这样的感受无关。

  段斐也知道自己是有些过分的。

  他几乎无法回答魏溯的反问,魏溯问他,“凭什么?”

  确实,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凭借什么东西。

  谈感情,他骗过太多魏溯的感情。

  谈信任,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信任。

  只是世上总要有一些东西是他们之间心知肚明的,又不想宣之于口的。

  段斐不太明显地眨了眨眼睛。

  他长长的睫羽像是积了层泪。

  “是我错信了人,真要付出代价,我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魏溯没有说话。

  于是他又转头去看秦奚。

  他说:“如果我能让他不追究这件事情,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是希望你能回头。”

  秦奚问他:“什么叫回头?”

  段斐回答:“至少不要再骗人。”

  秦奚道:“可我要怎么向你保证呢?”他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带着点儿微妙的、不可言说的意味,他偏着头靠近,唇边溢出句低语讽刺:“是你自己不珍惜,如果不是你想要走,还轮得到我来付出代价吗?”

  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什么身为朋友的和谐了。

  秦奚又舔了舔唇,凝视着段斐一瞬空白的神情,他恶劣地扯出个笑容:“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帮我说话?段斐,你要自己清楚,我今天之所以被绑在这里,是因为你要当个懦夫,你要逃跑。”

  段斐怔然:“可我应该要走。我没有办法做个骗子。”

  “所以呢?”秦奚漠然地反问,“你这种人,什么都得到了,所以轻易就抛下,我们心知肚明,他舍不得找你的麻烦,才会来找我的麻烦。”

  段斐问他:“那你要我怎么做呢?”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微妙的笑容,心底却油然而生出阴谋得逞的快意,他说“还能怎么做?你留下来承担你的责任,那不就是真正救下了我?”

  段斐却好像终于在这次的对话里把他认清。

  那双目光从茫然逐渐变得释然。

  段斐张了张口,忽然将手背抵在唇上,闷闷发出点儿声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说错了,”段斐说,“不管我要承担什么责任,你我现在都是犯了错的人。你要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也要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我只是认为你并不需要付出这么多的代价——秦奚,我和你之所以成为朋友,不是因为你帮过我什么,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好。”

  但这种好已经变得微乎其微。

  段斐追忆起从前种种,自嘲道:“所以我始终觉得你很好,如果你做错了事情,那我也希望你能变好。我埋怨过你对我的欺骗,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我自己不够坚定,我不会上当。但我依旧认为你可以很好,只是现在看来,这种以为不如说是我自作多情。”

  他最后站起身来,也没有再看秦奚的神情。

  秦奚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对座的魏溯。

  镜片的反光照在秦奚的眼底,让人感觉自己原形毕露般刺痛,叫秦奚不自觉地矮下头颅。

  段斐说:“魏先生,我的意见和刚开始一样。请您给他一次机会。”

  秦奚到底没有签下那张欠条。

  可魏溯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他只是提前被人拖拽着赶出这座小区,回头望见段斐的最后一眼,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见面,是段斐撑着行李箱的长杆,和魏溯拥抱了短暂的五秒钟。

  五秒结束,段斐抬起头,没有任何迟疑地离开。

  -

  手腕在灯下泛着莹白的冷光。

  谢相涯将那只手腕握在手里,指腹来回摩挲着腕间的一颗小痣。

  池月及的眼睫都湿得厉害,他微微仰头,望着谢相涯笼在灯花里的眉眼,痴痴笑道:“摸这里比摸别的地方还专心。”

  他说完,又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谢相涯的腿上,食指慢悠悠地画了个圈。

  谢相涯顺手捏了下他的下巴。

  这种亲近让人感觉神魂都在颤栗,是池月及从来没有想过的亲密,他像软了骨头,又好像面对着谢相涯时已经丢弃了那些骨头,竭力将身躯埋进温热的怀抱里,如同蛇一般将人缠紧。

  谢相涯失笑不已:“你想勒死我?”

  池月及闷在他的怀里,语调近乎撒娇:“我比较想死在你的手上。”

  那根手指从手腕寸寸上滑,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教池月及每一处的肌肤都想要随之而动,谢相涯大概又沉默了几秒钟,他轻声道:“可我对要你的命不太有兴趣。”

  于是池月及自他的怀中抬起头来,发丝沾连在脸颊上,衬出脆弱的白与极醒目的,落在唇瓣上的艳色。

  “那对我有兴趣也很好。”池月及轻声开口,“我总之为你发疯了,你拿我怎样都好。”

  谢相涯自上而下凝视而来的目光似乎缓缓增了温度。

  “是不是很爱我?”他突然发问。

  池月及没有立即回答。

  枕在谢相涯的怀里,那双眼睛深处依旧聚起无数的光。

  “不能说是很爱你,”池月及说,“是我非常爱你。”

  谢相涯偏头问:“有没有一个非常爱我的理由?”

  “我想不出来。”

  池月及这次回答得很快,双手紧紧攥住了谢相涯的衣摆,依旧沉迷甚至迷恋进这种温柔与暖热的怀抱中。

  “我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爱你,你是我最爱的样子,所以你就是我非常爱你的理由。”

  谢相涯的手指抚摸到了池月及的耳边。

  那张漂亮的脸上难得看出些沉思时才会有的神情,手指搓揉着耳垂上的软肉,又忽然顿住。

  谢相涯宛如引诱般轻笑:“那怎么好,池少,谁教你对别人半点儿要求都不提的?”

  池月及完全被他的语气勾引到了,连自己应该思考些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只痴迷地嗅闻他衣间浅淡的香气,像是瘾者就此获得新生一般虔诚。

  “我无法提要求,只要你记得上我的床或者上我。”

  谢相涯那双掩在睫羽下的琥珀璀璨又纯澈。

  他的手指最后停在了池月及的唇瓣上。

  他抬起眼帘,轻而又轻地叹息:“不可以毫无所求,除非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你只想保持为可以上床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