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涯这个人,说来名声也不算很差。

  比照那些和他差不多的纨绔子,谢相涯在外的名声,完全可以用交口称誉来形容。

  大抵有三四年的时间,谢相涯和这群纨绔,分明是在同流合污,大家皆是一丘之貉。

  偏偏他们回到家,三五天上演一次枕头丢到脑袋上,拐杖打在小腿上,还要聆听来自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等等长辈的教诲。

  “你们怎么没有人家谢三少让人省心?你们就不知道学学别人?”

  省心?学学?

  舒行风第一次听到这两句词、两句话时,惊得当场跳起。

  “你们是认真的吗?”他问,“让我学谢相涯?谢相涯还让人省心?”

  要知道他们这群所谓不学无术的纨绔之中,谢相涯是个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然而当着长辈的面,舒行风也没敢大声嚷嚷,问一问是不是需要他向谢相涯学习风流多情、玩得开又大方,包养七八九十个小情人,每个星期不重样。

  舒行风是很随性。

  但他自己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就不是随性,是等着别人随份子。

  他胆敢以此为答案。

  那他不是进了爱情的坟墓,就是真的进了坟墓。

  舒行风忍了。

  哪怕他那威严的父亲说:“别人学历比你高。”

  哪怕他那更威严的母亲说:“从来没有人在衣服里揣着个枕头说怀了他的孩子。”

  舒行风想,这是当然的。

  他妈的。

  他吐出一口烟,那不废话吗,谢相涯搞的都是男的。

  他只能把别人肚子射大,又不能把人真的干怀孕。

  总之,在以舒行风为首的这群纨绔子里,谢相涯是同类也是另类。

  从没有人能在包养这么多小情人后还得到长辈的赞扬。

  他敢包养两个以上就得被打断腿。

  虽然说出去他是个有名的纨绔,是个大方的金主,但是给出去的卡一旦透支,舒行风要面对的就是藤条拐杖搓衣板。

  然而谢相涯没有这些烦恼。

  钱就是纸,还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那种。

  且谢相涯从来没有牵扯到感情,一次也没有。

  直到秦奚出现。

  在此之前,圈子里流传着两句话,一句叫池月及要多难搞有多难搞,一句叫谢相涯要多难搞有多难搞。

  偏偏秦奚一出现,就把谢相涯稀里糊涂给搞到手了。

  舒行风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先是一惊,再是狂喜。

  他恨不能敲锣打鼓表示自己的兴奋。

  他专门挑了身非常彰显身材的衣服,穿戴得整整齐齐,迈步走回了家。

  面对着正在花园里浇花的祖父。

  面对着坐在旁边互相喂甜品吃的父母。

  舒行风说:“你们知道吗,谢相涯和自己包养的情人闹出真感情了。”

  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他的祖父反问:“你想说什么?你连和你搞真感情的情人都没有?”

  舒行风愣住。

  他的父亲也点了点头:“所以我说谢相涯是个好孩子,从不因为是包养的就轻视对方的感情。”

  “或许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甘堕落的。”

  舒行风回忆到这里,吹了杯白酒,干脆地一饮而尽,转头又对着杨梨云说:“你呢,你是不是也是从那天开始放弃做一个好人?”

  杨梨云为他重新倒了杯酒,偏头问:“谢少觉得呢?”

  谢相涯却只是轻轻一笑,没有答话。

  这一座逍遥快活乡,谢相涯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来过。

  他在这里醉生梦死的次数不多不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未必很多。

  但坐在这熟悉的位置上,心情近乎是与故友重逢。

  他不必说话,也不用做太多动作,想要巴结他的人自会为他周全。

  喝什么酒,听什么歌,见到什么人,听谁说好话,条目清晰,将重点列出了做到最好,唯恐谢相涯这次再走,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舒行风两杯白酒下了肚,已经隐隐有些发醉。

  这个人没什么大酒量,却还是贪杯。

  舒行风头昏脑涨地问:“谢少,你怎么现在又敢来我们这儿聚会了?也不怕你家里那位找你麻烦?”

  舒行风说得没错。

  秦奚自从摇身一变,自情人变成谢相涯的恋人,就再也不是当初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而是个外柔内狠的黑心莲。

  找麻烦,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对秦奚许多看法中的一个。

  秦奚太会找麻烦。

  或许是做恋人给他的特权太多,所以这个人莫名有了些控制欲。

  舒行风对这种控制欲非常不满。

  他虽然心里想看谢相涯吃亏,但感情与立场上不能接受同类被情人所摆布。

  然而当时的谢相涯就好像中了毒,被下了蛊。

  也不知道这个阅人无数的风流谢少到底看中秦奚哪里。

  总之整个圈子都觉得不对。

  以往他们甚至没有这样的机会来问。

  这次问了,舒行风也并不认为自己一定会得到回答。

  谢少是自有想法的人。

  也可以永远都不作答。

  但今天谢相涯似乎心情不错。

  “他没办法找我的麻烦了,”谢相涯这样回答他,“我现在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

  舒行风稍稍有些惊讶:“你想通了?”

  谢相涯道:“我有什么时候没想通过吗?”

  “有,你当然有啊。”舒行风将酒杯往桌上一拍,“你当初对秦奚是个什么样子,还需要我帮你回忆不成?我是没想到啊,你居然也有栽给别人的一天,说真的,谢少,都是兄弟,你给我说说,你当初怎么就栽进去了?”

  真要作答,谢相涯一深思,也就觉得没有答案。

  可能是因为感动,所以才尝试了一回,但具体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以如今的心境来看,也无法寻找出那个正确的理由。

  谢相涯接过杨梨云递来的红酒,饮了口。

  “我也不知道,”他决定诚实点儿说话,“以前是怎么样的,现在也不重要了。人要往前看。”

  这是个很明显的回答。

  舒行风眼睛一亮,“你要和他分手?”

  “还没到分手的时候。”

  舒行风顿时感觉索然无味:“我还以为你们这对‘模范夫夫’也要分道扬镳了。”

  “但的确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舒行风问:“你耍我?”

  谢相涯道:“我暂时不想和秦奚分手,但这不代表我还会和他继续。”

  “你的意思是?”

  “我想看他还能装多久。”谢相涯说。

  “哦——”舒行风满脸懂了的表情,“秦奚出轨了?”

  谢相涯却皱了皱眉。

  谢少在包养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谢少又在感情史上没有半点儿经验。

  或许应该说谢少不屑于有这种经验。

  于是事到如今,舒行风听谢相涯问出——“你谈恋爱之后会和暗恋你的人出去吃饭吗?”,这样的问题时,堪称倒吸一口凉气。

  舒行风问:“什么意思?几个意思?是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杨梨云在旁边连连点头:“我觉得谢少就是那个意思,都我们了解的那个意思。”

  舒行风的表情严肃了不少。

  他望着谢相涯,唇角甚至微微下撇,显得有些冷淡。

  “朋友,不是我说,如果是我看见这种事情,我肯定冲上去把他们的桌子都给掀翻。反正他们不要脸,我也不用给他们脸。”

  然而谢相涯依旧冷静,“万一有苦衷或者误会?”

  “哪儿来的苦衷?”舒行风不由嗤笑,“有什么是不能联系我解决,非要让暗恋自己的人帮忙才能解决?”

  谢相涯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落到杨梨云的身上。

  杨梨云也道:“谢少,如果是我,我可能不会掀桌子,但会偷偷拍下照片做证据,等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和他对质,我就不信铁证如山他还能狡辩。”

  “所以我说,谢相涯,你看到了,你什么也没做?”舒行风问。

  谢相涯又喝了口酒:“我什么也没做,我想他应该有苦衷,或者这都是误会,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发现否定过去,所以我给了他机会。”

  诚然在感情这方面,谢相涯并没有多少经验。

  但他清楚明白什么是背叛,什么是误会,什么是真相,什么是苦衷。

  他听过很多谎言,也知道谎言有时也带着善意。

  所以他宁愿多相信一点,多给一些机会,因为走到今日,对于秦奚来说,一切努力都来之不易。

  如果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不该被发作的误会。

  只会让彼此的感情变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这很像是他不信任秦奚,这只会让两个人过得越来越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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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相涯明白这很多的道理,所以他给很多次机会。

  但机会也有给完的一天。

  信任也有透支的时候。

  谢相涯垂下眼帘,手指滑过手机屏幕,将画面定格在秦奚发出的那条动态上。

  他听过一句话。

  世界上惟有爱情和咳嗽是无法掩饰的。

  但秦奚对他的爱情,积淀于明晃晃的利益之上。

  一旦失去利益,这个人就失去了用爱情粉饰太平的能力。

  他不是刚刚发现。

  只是总想给一点点机会,浪费自己偶然存有的良心。

  而这些东西终有付出的极限。

  现在,该是他来收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