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唯一到家就感觉到家里气氛的微妙。
在外出差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客厅，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却略显凌乱，母亲红着眼眶坐在沙发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而哥哥，那个让容唯一直以来有些害怕而疏离的哥哥，竟然比一向宠爱他的父母更早发现他的存在。
“唯唯。”
容唯看向伫立在母亲旁边的高大男人，意外地发现不同于父母亲明显的忧愁，他的眉眼竟然是舒展的。
容唯有些差异，他鲜少看见哥哥的这副模样。
从小到大，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容允琛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在容唯大多数的印象里，他的眼睛永远像化不开的寒冰，容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扰动他的情绪。
可今天，他竟然从容允琛的神色中读出了愉悦。
好像这么多年，他终于遇到了可以让他脱下冷漠外壳的东西。
容唯讷讷地应了声，有些不知所措，求助般的目光投向沙发上的母亲。
感受到容唯的无助，林然清了清喉咙，用略为沙哑的声音轻轻说：
“唯唯回来啦，先上去写作业吧，妈妈煲了汤，一会儿下来喝。”
父亲此刻才反应过来，露出勉强的一个笑容：
“乖，听妈妈的话，先上去写作业。”
容允琛在一旁一动不动，只沉沉地看着容唯，目光里是容唯读不懂的东西。
容唯不敢再看他，匆匆地上楼去了。
强烈的不安和疑惑让容唯颇有些手忙脚乱，差点在楼梯上摔倒，他的心脏“突突”地撞击着肋骨，一闭上眼就是容允琛晦暗的眼神。
容唯的心里有些酸涩。
他们之前的关系本不是这样冷淡的。
容唯记得幼时因为父母的繁忙，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哥哥还有佣人一起度过的。
哥哥一直是他崇拜的对象，从小时候他能为容唯做一切稀奇古怪又好玩的小玩具，到长大后领奖台上永远坚挺骄傲的身影，即使哥哥永远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容唯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哥哥当做生命中最崇拜的人。
小时候的容唯像一个跟屁虫，永远黏在哥哥身边，哥哥做作业他要在一旁看着，哥哥上学他哭着喊着要一起去，每次哥哥上台领奖他总是能把自己的手掌拍得通红，然后一脸骄傲地昂起头，对座位旁的同学说到：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哥哥。”
而容允琛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容唯的崇拜，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他一个人的弟弟。
他习惯于掌控容唯的一切，小到衣服的穿着，大到朋友的交往。
而青春期的容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容允琛过于强烈的控制欲，后知后觉地想要如鸟般脱离他的掌控。
容唯已经不记得他当时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他只记得过去那段叛逆的时光，他近乎本能地与容允琛对着干。
好像因为容允琛在成长中一直代替着父母的角色，他青春期的叛逆，全都用在了容允琛身上。
容允琛不让他干什么，他就偏要干什么。
他不让容唯和班上的所谓“混混”交流，容唯就特地融入他们，和他们勾肩搭背，打架染发抽烟样样都来。
他清楚地记得容允琛从打架的巷子里把他捉出来，抽在他屁股上的几皮带，明明疼得眼泪都掉下来，视线都模糊了，他还是要咬紧嘴巴，
挤出“一点也不疼”几个字。
当他趴在床上努力扭过头看向他刚刚露出的半边被打得青青紫紫的白嫩屁股欲哭无泪时，容允琛刚好推门进来，他的目光有如实质性地落在容唯露出的柔韧腰腹和半截屁股，只冷冷丢下药膏，近乎匆忙地从容唯的房间离开。
那时容唯眼中的容允琛，分为生气的容允琛和奇怪的容允琛。
生气的容允琛常常脸色黑得要滴出墨汁来，嘴角绷得直直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也常常因为怒气绷出青筋，但当时的容唯好像吃了雄心豹子胆，错误一个又一个地犯，也不肯喊他哥哥，总是一口一个“容允琛”，势必要破坏他哥哥冷静的面具。
而奇怪的容允琛比起生气的容允琛更加让他害怕，神色平静，他的眼睛里却常常是容唯看不懂的东西，每次他用这种眼神盯着容唯时，容唯总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这时候他就会装作鹌鹑，蹑手蹑脚地逃离哥哥身边。
他是那样固执地同容允琛反抗，没有理由。
一切停止在高考完的暑假，容唯刚刚确定他要留在本市的B大，容允琛就出国留学了。
他叛逆的青春期随着容允琛离去的背影戛然而止。
即使容唯放言他绝对不会去机场送容允琛，可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闷让他在父母和哥哥出门后偷偷跟上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
明明机场有那么多人，明明声音那么嘈杂，容唯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哥哥。
容唯不知道那天哥哥瞥来的眼神是否真切，也可能那只是他的错觉。
因为一直有一个声音偷偷在他心里祈求：
“留下来吧哥哥。”
可哥哥的人生不会因为弟弟的存在而错轨。
他的人生里允许有大雪风暴，但好像不允许有一个叛逆的弟弟。
在容允琛头也不回地向登机口走去时，容唯尝到嘴角咸涩的味道。
那是他第一次为哥哥流泪。
在容允琛远在大洋彼岸的日子里，容唯又变成了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也许是双方的刻意，那两年，容唯却没有听到过一次容允琛的声音，也没有再看见那张他闭上眼就会浮现在眼前的英俊脸庞。
容允琛的回国让容唯猝不及防。
两年时间，容允琛上位者的气魄越来越明显，即使安安静静站在那里，铺面而来的压迫感和侵略感依旧让容唯窒息。
他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其实不仅仅是容唯，林然对容允琛的回国也很意外，本该三年完成的学业被他压缩成了两年，他提早回国的事甚至连父母也不知道。
就算是她，有时也看不懂容允琛到底想要什么。
他对一切表现得太漠然，所有他得到的东西或许只是因为他唾手可得，又或许，他从来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因为工作繁忙而错失两个孩子成长过程的她和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惊觉两个孩子之间僵硬又微妙的关系。
她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小儿子青春期的往事，却只换来了不同含糊其辞的答案。
可容允琛回国的那天她清楚地看到容允琛看到容唯时微微颤抖的双手。
到底还是血缘兄弟，有感情。
林然看着小儿子明显错愕的脸和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哥哥”，欣慰地想。
容唯有想过为什么那天为什么要叫出那个已经销声匿迹很久的称呼，可那一瞬间微妙的情绪太难捕捉，只好不了了之。
容允琛应下，却不再说些什么，就连最基本的寒暄都懒得敷衍。
酸胀的情绪像装了水的气球快要冲破容唯的心脏，可代替眼泪的是他刻薄的反击。
“国外的生活很不错吧，为什么还要回来。”
说完他就如落荒而逃的冲向房间，在眼泪落下之前狠狠关上门，发出“咚”的巨响。
我才不会再为他流泪。
可泪水已经冲破心脏，在眼眶中争先恐后当容唯情绪的叛徒。
回国的容允琛更加繁忙，早出晚归，所以就算回了国，容唯看见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容允琛似乎要接手家里的公司了。
够他忙的了，容唯冷冷想。
他倒是对继承公司没什么兴趣，在商业金融方面他一向脑袋空空，高数不挂科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
在容允琛极少的空闲时间里，容唯总是看见他坐在书房昏暗的灯光里，一动也不动，像凝结的雕塑。
高挺的鼻梁让他的脸颊覆盖着一层阴影，显得他的神情更加晦暗莫测。
在容唯叛逆的时光里，他也曾在偷偷溜出去时路过容允琛的书房，那时候的容允琛也是这样。
他也曾好奇书房到底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可进去后却没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莫名地，他不喜欢这样的容允琛。
那点昏暗的灯光，却好像把容允琛整个人吞没了。
他看起来有点寂寞，容唯心想。
可第二天的容允琛又变成了完美的机器，不知疲倦地早出晚归。
容允琛的生活被填满了，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分走他的精力。
………………
往事一点一滴地充斥着容唯的大脑，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明亮的灯光，猜测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到底什么事能让父母一时间忘记他已经大学而不需要一回家就写作业呢？
家里破产了？
容唯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他懒得起身，只微微偏过头看向房门。
竟然是容允琛，自从容允琛用皮带打了容唯后，他就鲜少踏足这个房间了。
容唯的目光扫过他略高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最后定格在他的双眼。
容允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里是不加掩饰的侵略。
容唯被看得有些心惊，忙撑起手臂想起身。
却被突然冲过来的男人按住肩膀，强硬地被放倒在床上。
他感受到容允琛略有些沉重的呼吸打在他的脖子上，激起一阵酥麻。
“不是不肯喊哥哥吗？”
容允琛轻笑了下，继续说：
“我不是你的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