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迦南
顾奚对我说，先开始学会在人间生活吧。
“比如说……”他撑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我，“大人要不要去试试搬砖？”
他在偶尔调侃我的时候，还是喜欢叫我“大人”。我有些窘迫于这种称呼，不知所措地避开他的目光，顾奚就会大笑起来，满眼都是戏谑和愉快。
顾奚很适应人间，明明他常年呆在昭明，并没有怎么真正在烟火尘世中生活过，但他却轻易理解了该怎么去生活，巧舌如簧地找到了一份小工作，想办法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
我还没有在这么逼仄的环境中生活过，总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新奇。
顾奚用手指卷着我的头发，仰面躺在我的膝盖上，一边叹着气一边抱怨：“没有学历真的好麻烦啊，明明比普通人多活好几十年，甚至都拯救过世界了，结果找工作居然被卡死在凑不出一张简历上。”
我忍不住想笑，我大概被尘世的烟火气浸染了。
我说：“或许，你可以试试写书？”
顾奚翻了个身，嘟囔道：“这也是有门槛的啊。”
他鼓了鼓腮帮，又笑起来，自信地说：“没事，看我把门槛踏碎了。”
顾奚是个无论在什么境遇下都能让自己活得很好的人，我从不怀疑这点。我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转头从狭小但明净的窗户往外看，外面是狭窄的巷子，和被巷子切割的碧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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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落入人间后，人间锁便被彻底修复了。
辞惜，那个我从未试图去理解，也从未想要让别人理解她的王，终究做到了曾经真正的神明才做到过的事。
我是祭司，神殿祭司，从出生起，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注定成为神的伴侣。
鸟没有飞出过鸟笼的时候，不会觉得鸟笼是束缚，于是我轻易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只安静等待着我的王从人间归来，她会是这世上唯一能够陪伴我的，能够给予我真名的存在。
虽然我不爱她，也不需要有什么所谓的爱。
所以当她回到神殿，当我意识到她怨恨我，不愿意与我有多一瞬的交集，甚至希望我远远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时，我也并没有什么难过，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更加寂寞了一点。
或许，我也曾有过片刻的期待吧，对我漫长的，无人陪伴的未来。
可是我遇到了顾奚，鸟儿在蓝天中飞翔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忍受鸟笼的逼仄，我背叛了我本该绝对忠诚的王，却不曾后悔。
我从未理解过她，甚至我们从未真正有过一瞬的对望。
我不曾理解她面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和残酷，她声称要通缉并审判顾奚时无情而决绝，在审判台上将我杀死时毫不犹豫，一切的最后，她亲手托起顾奚，将自己献祭给人间锁时，也没有留下任何表情。
同样的，我也一直不明白，顾奚对这一切，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他从没主动提过辞惜，也没有主动提过摩伊拉幻境中的那六个世界，哪怕有时我试图提起，也会在开口前被他截断话头。
我在他面前就仿佛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而他于我而言，是一个谜团。
但我能陪伴他。
我轻声说道：“我的确应该去找份工作了。”
顾奚一下子瞪大眼睛，很不可思议似的噗嗤笑了出来。
但他只是摇了摇我的手指，说道：“别太勉强自己就行，毕竟人间傻/逼还是很多的。”
我眨了下眼睛，有点无奈地笑了。
顾奚想了想，又问：“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轻声说：“说起来可能会让你发笑……”
我移开视线，耳朵有一点发红：“我想试试……能不能去当一个老师。”
那六个世界里，我的身份都太不真实，唯一让我能够在现实生活中借鉴的大概只有作为教书先生的夏疏桐了。
顾奚似乎愣了愣，随后真乐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那你肯定是那种照片被放在网上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男神教师，不知道多少女学生会被你倾倒……不过老师的学历要求挺高的，还有资格证啊编制啊这些麻烦事，不容易。哦对了，要做这种工作还需要户籍和身份，我们现在暂时还是俩黑户啊。”
我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学历和户籍这些暂时没有办法，好在我还能勉强用一点神殿的术，做一个障眼法没问题。”
我看着顾奚揶揄的神色，脸有点红了。
我强调道：“但是证书和编制我都会自己考的，不会作弊。”
顾奚用漆黑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笑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迦南老师~”
我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红了个透。
做好户籍和学历，用一点术改变自己的外貌，将头发和眼睛变成黑色。
然后是考证、考编、求职，等到我和顾奚一起站在银杏飘落的校园中时，一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是一个在人间生老病死的普通人，那六个世界，那关于神殿的种种，不过黄粱一梦，梦醒后，身边尚有心爱的人。
顾奚还在冲我笑，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胡搅蛮缠逼我给他拟造了个学生身份扔进了高考考场。
最后不负众望，考得一塌糊涂，只好复读。
“读书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顾奚嘟囔着伸了个懒腰，“我还以为以我的绝顶聪明，可以随随便便就考上顶尖大学。”
我忍着笑，用手里的教案敲了敲他的头，说道：“好好读书吧，白白多活了那么多年。”
顾奚眯着眼睛斜了我一眼。
我回忆着这段时间他闲来无事看的那些奇怪的小说电视剧，补了一句：“我可以养你。”
顾奚抬脚踢了踢我的小腿：“你还是注意着点，小心别被愚蠢的学生气死了才好。”
我歪了歪头，大概因为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难得想要调侃：“你就是那个愚蠢的学生吗？”
顾奚龇了龇牙，又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很开心。
从未有过的开心。
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因为，我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开心吧。
我们抛掉了曾进身上一切漆黑的阴影，抛掉了所有禁锢我们的东西，正如顾奚所说的，我们私奔了，从此世界只有我们。
顾奚笑了好一会儿，转头看我，对我说：“迦南，我们回去做/爱吧。”
我一时愣住，又一时觉得，理所应当。
顾奚的脸上带着坏笑，他在我前面不远处抱着后脑走着，敞开的衣摆被风鼓起。
他说：“我去领了校服，师生play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我呆愣了一瞬，斥责道：“胡闹。”
顾奚就挑挑眉毛：“你嫌胡闹？那就是不玩咯？”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了，顾奚轻易拿捏了我，眉眼舒展地笑起来。
风吹过他的头发，他在风中望着我，银杏叶被风卷起，飞向很高很高的地方。
“我以前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到学校上学。”顾奚喃喃说道，“但这样似乎真的……真的挺好，就这样一直慢慢地，活到人生的尽头。”
他望着我，这样笑道：“大人，是不是觉得，喜欢上这人间了？”
我伸手，在落叶飞舞的校园小径上握住了他的手。
我告诉他：“从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上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