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田久美说：“然后，我就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氏家祈似乎不满，又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进入昭明的？”
奥田久美茫然地摇摇头，说道：“这一块，是信负责的，我也不清楚。”
“啧，没用的东西。”氏家祈哼了一声，她像是急于要从奥田久美那里获得更多信息，加深惑术急迫地问，“那你的丈夫，奥田信现在在哪里？”
奥田久美在控制之下突然红了眼圈，她说：“他不是已经被你们抓走了吗？”
似乎这个问题彻底刺激了奥田久美，她的眼睛里流下了眼泪，她居然在一瞬间挣脱了惑术，哪怕真妤都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她突然暴起，抽出手腕上绑着的短刀扑向氏家祈，红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尖叫道：“你们把他害死了！”
氏家祈吓了一跳，她没有任何攻击力，他们这一族一直被认为是昭明最弱小最无用的，除了惑术之外一无所能，所以她才这么拼命得想要证明自己，但这个人类，这个普普通通的东黎国女人！
那分明是一个普通到了极点的女人，面容是东黎国女人常见的婉约，因为年纪增长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她的性格也是温吞的，平淡的，和周围的人关系都还不错，不斤斤计较也没什么脾气，普通到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完全看不出几年前闯进昭明的那个女人的神采。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刀尖刺进胸膛的那一刻，奥田久美嘴一张，吐出大口的血来，眼睛还是死死盯着氏家祈，咧开的嘴里是沾满血的牙齿，舌头被咬掉了一块，一块软肉直接掉在了氏家祈精致的领口。
奥田久美落下了血泪。
“我找不到他了。”
真妤在面具下阴森地勾起嘴角。
她冷漠地想：可真是个蠢货。
那两个人渐渐变成了两具新鲜的尸体，迦南的脸色有些发青，顾奚注意到，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问道：“你没事吧？”
迦南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顾奚一眼。
他想，他大概知道，昭明现在正在疯狂寻找的那个人是谁了。
真妤说：“你们跟我来。”
真妤带着他们沿着小路走进一个隐蔽的洞穴，里面隐隐传来如同野兽一样的嚎叫声。真妤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让顾奚带着迦南进去。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真妤转过头，隔着面具看着千夜，笑道：“黎千夜大小姐，你想见神殿的王，对吗？”
千夜脸色骤变，问：“你怎么知道的？”
“昭明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真妤轻笑，“还有，你不会真以为，你那点小心思，顾奚会不知道吧？”
“你想要效仿你母亲吗？可惜，顾奚不是那个会带着你私奔的男人。听了刚才的那个故事，感觉如何？”真妤残酷地说道，“黎千夜，你要么认命，跟你那好兄长一起彻底烂在昭明，要么，你就陪我们去以卵击石。”
一番话让千夜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
“说实话，我当初帮了幸姬不少忙，不然她也逃不出去……不过可惜，这个女人太蠢，干什么都狠不下心。”
千夜看了看真妤，又看了看顾奚，一张脸慢慢变得苦涩无比，她说：“我早就不想了。”
她艰难地弯了弯嘴角：“让顾奚带着我……私奔，这种事情，我早就不想了。”
从在幻境里，看着顾奚低头温柔地亲吻迦南的时候开始，她就不敢再想了。
千夜闭了闭眼睛，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当初我对你母亲也是一样的要求，只是她没能做到，要不然她应该幸福地和自己的丈夫孩子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妤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蛊惑，“别担心，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放弃一点点东西。”
真妤笑着说：“杀了你哥哥，他不会防备你。”
千夜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真妤笑了：“怎么，你也跟你那愚蠢的母亲一样，舍不得？”
真妤的眼神冷了下来，她不屑地说：“我还以为你能比你那母亲有用一点。”
她无趣地直起身子，不再说话，转身看向了山洞。
山洞里，迦南有些吃惊地看着被用铁链锁着的，浑身赤红，低低咆哮着，仿佛野兽一样的男人。
“这是……”迦南皱眉道，“她把灵直接灌进了一个人类的身体里？”
“看上去是的。”顾奚笑了一声，“她为了毁掉昭明，一向是不择手段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迦南问道，那个女孩带给他很不好的感觉，但他说不清楚。
一种不好，但却有些熟悉的感觉。
顾奚沉默了一瞬，坦诚地说道：“她是‘源’。”
迦南愕然。
“没想到所谓的‘源’是人吧？”顾奚说，“不过她只是一半，据她所说，是因为她资质不够，所以神殿之王在制作的时候把‘源’的力量一分为二，一半是她，另一半，你也见到过。”
迦南：“这种事情，实在是罔顾人伦。”
顾奚冷笑：“罔顾人伦不也是你们神殿的王做的？”
迦南露出沉痛的表情，他低下头：“不会是王。”
顾奚挑眉：“你不会还要给她开罪吧？”
“我的意思是，不是现在的王。”迦南补救道，“如果根据时间来推测，那时候，应该还是先王在位，如今这位王，还是襁褓中的婴孩。”
“先王既崩，如今的王，对此一无所知。”迦南看着顾奚，“她是无辜的。”
“先祖犯罪，我，我的父母，也一无所知。”顾奚说，“所以，按祭司大人的说法，我们也是无辜的。”
迦南愣愣的，这似乎是顾奚第一次在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恍若实质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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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前，顾奚和迦南还被困幻境的时候。
奥田信把身形隐在葱郁的枝叶间，一双精明的眼睛紧盯着缭绕的云雾，他的右手伸向后腰，扣紧了一柄黑色的短刀。
这是当年云深送给奥田久美的。
因为云深送了短刀，所以久美擅用刀，不擅枪械。
因为久美擅用刀，所以，他也学着用刀。
多可悲的一条线。
到最后，他自欺欺人的平静生活，也这样被轻易打破了。
“你来啦？”轻灵的声音飘过来。
奥田信猛的转头，看见一身白色寿衣的女孩笑吟吟地坐在树杈上，她踏着空气走近他，暧昧地将嘴靠近他的耳朵。
奥田信觉得自己似乎被一条毒蛇缠住，冰冷的蛇吻正贴在耳侧，毒蛇的眼睛里全是嘲讽的笑。
蛇说：“你说，你那位优秀强悍的妻子知不知道，当年，是你把她最爱最爱的，云前辈，葬送在了这世上最肮脏的昭明？她知不知道，你们所谓的闯入昭明，不过是个笑话。宫主早就想杀云深了，所以才放任你们闯进去，想要瓮中捉鳖，否则，你以为你们算什么？”
“但我们逃出去了。”奥田信咬牙切齿，“虽然我害死了云深，但我们逃出去了，我们赢了，昭明输了。”
“你们能逃出去，是因为你们抱着黎零，是因为我帮你们找到了黎零，帮你们开了道。”毒蛇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我还暗中护了你们好多年，你不该回报吗？”
奥田信狠狠转身，短剑刺向真妤的胸口，他的眼睛里闪过骇人的光。
“这就是我的回报，去死吧怪物！”
短剑没入肌肤，却没有流出血来，白色的寿衣上干干净净，奥田信咬牙，将短剑转动一圈。
他明明感受到了剑在肌肉中摩擦着骨头的阻塞感，但眼前俏丽的女孩却连眉梢也没有动一下，她伸手按在奥田握剑的手上，小指微扣。
奥田信只觉得一种尖锐又冰冷的疼痛刺入了每一个细胞，淡色的血水透过皮肤渗透出来，青筋暴起，奥田信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血红着眼睛，身体麻木痛苦得无法动弹，真妤握着男人的手，慢慢拔/出刺入心脏的剑，伤口在剑离开的瞬间愈合，剑身依旧漆黑，甚至没有沾上一滴血。
真妤拿过短剑，随随便便地擦着奥田信的脸颊把它插进他身后的树干上，拉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她微笑，看着神色痛苦扭曲的奥田信，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有趣地说道：“真乖，居然这么主动……直接刺穿了心脏，要是你能叫出我的真名，那么昭明大概就要易主了。”
真妤伸手推在他的胸口，他往后仰去，风刮过他流血的脸颊。
他的脑海中闪过她隐在阴影下的弧度不明的嘴角。那是几年前的时候，一个深夜，她穿着一身素白寿衣，踩着木屐，鬼魅一般地站在他面前，浅笑着问道：“你，想不想云深死在昭明？”
而另一个房间里，久美和云深正在讨论如何闯入昭明。
那时候久美还不姓奥田，她姓浅仓，浅仓久美。
那时的她也不是现在这样温雅平淡的女子，她神采飞扬，光芒四射。
白色寿衣的女孩手里捏着素白的花，她问：“想不想让云深死在昭明？”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想，很想。”
他问：“你是昭明的人对吧？其实昭明看我们就像在看蝼蚁对吧？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希望对吧？”
他还想说，其实我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对吧？
他是真正平庸的，他一直知道。
所以后来，哪怕久美最终嫁给了他，他也从来没有奢望过，她是真的爱他。
奥田信落下树梢，他看见她含着讥诮的幽深的眼睛，身体像是被炙烤一样。
可怖的热流顺着他的血液流向全身，冲进他的大脑，他凄厉地惨叫，却没有声音，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蒸腾成了诡异的红色。
奥田信在在包裹住他的黑暗中恍然回想起许多年前的场景，浅仓久美穿着花团锦簇的古礼服，发髻盘得一丝不苟。
她坐在樱花树下烹茶，她精致地取着一匙茶粉，行云流水，宽大的袖子轻轻扬着，像鼓进了风。她抬头，很典雅的脸，眼睛却是凌厉，充满自信的。
她看到他。她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她说：“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