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徇伸出两个指头扯了一下顾奚的面皮，笑道：“怎么？还跟哥哥装呢？大哥那是‘关心则乱’了，再加上那就是根木头，连个女人都没谈过，随随便便就娶了父亲要他娶的人，一个月两个月来场房事，生了一儿一女完成了任务之后就直接活成了个和尚，哪里懂爱情？所以才被你个滑头糊弄过去了。哥哥我可是一知道你们之间那些事儿就全明白了。”
顾徇笑呵呵地凑近顾奚的耳朵：“怎么样？是不是很担心那位可怜的夏先生？”
顾奚的脸颊紧绷地抽搐了一下，他推开顾徇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哥说什么蠢话呢？”
“你该讨好我一下，小弟，因为只有我能放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国。”顾徇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躺了下去，隐晦地笑了笑，“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夏疏桐也算不得什么特别的男人，小弟你万花丛中过，怎么就被迷了眼睛呢？”
顾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顾徇无奈地摊了一下手，说道：“不逗你了，我会让你回去，不过不是现在。”
“一个月，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短的时间，哥哥留在纭安的人会尽力帮你护着那位心肝肉，不过能护到什么程度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毕竟……”他顿了顿，笑得灿烂，“整个顾家可都在大哥的掌控下，除非他不小心死了，哥哥我才有能力向你保证什么啊。”
“什么叫都在他的掌控下，老爹呢？老爹就算是生病了也不至于让儿子骑到头上吧？”顾奚闷声说道。
“父亲？对对对，还有个父亲。”顾徇乐不可支地笑起来，“父亲现在病得满脑子就剩下你这个小儿子和被他赶出家门的那个小侄女，哦对了，你还不知道你原本是有个堂姐的吧。她是父亲亲手养大的，比我大两岁，二十多年前跟个戏子私奔了。父亲倒是快死了突然有了良心，想念起她来了，还想着如果她有孩子了也一起接回顾家来。越老越糊涂，这可不是个笑话吗？父亲也不想想，要是他就那么忘了，没准阿姐和她的孩子还能活，这下可好，要是被找到，绝对就活不成了。”
顾奚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见顾徇朝他狐狸似的眯起眼睛，神秘道：“所以，小奚可得快点做决定，要不要违背大哥回国，不然那对兄妹，哥哥我就彻底护不住了。”
“你……”顾奚听他话里的意思，稍稍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顾徇别开眼睛，低声说：“对大哥来说阿姐大概是个可有可无的堂妹，但对我来说，她是从小照顾我的姐姐，比母亲还要亲的人。所以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救一救她的孩子。我对大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或许救救他们。”
这大概是唯一的转机。
但是……
不知道是不是本能，顾奚他对于谎言一向很敏感。
这位似乎对夏疏桐抱着极大善意的哥哥，在说谎。
顾奚故意露出纠结的神情，试图从顾徇那里获得更多的信息。
顾徇见他犹豫，以为他是不愿意违逆顾衡，又加了一把火：“对了小奚，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过，关于你的眼睛和耳朵。”
顾奚刷的看向他，顾徇怜悯道：“你不是经常是不是短暂地失明失聪吗？看不见，听不见，口不能言，身体难以动弹……你觉得这像什么？”
像什么？
顾徇：“你有没有想过，十年前父亲为什么那么急匆匆地把你送去西洋？”
为什么？
顾徇：“知道大哥这次为什么这么生气吗？因为那个西洋男人背后的斯威特家族是大哥的合作者之一，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合作者。亨伯特这次来纭安就是就一些秘密来进行面对面的交涉的。具体是什么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能告诉你，顾家可不是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家庭，你大哥也不是你以为的宠爱弟弟的大哥，他在你身上有更多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是你一直听他的话，一直演一个画痴疯子就能避免的，你明白吗？”
顾奚像是一下子被巨大的信息震住了，面无表情地瘫坐在床上。
顾徇站起身说：“我看你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哥哥就先出去了。”
“二哥。”顾奚开口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顾徇，顾徇回头，看见他这个不太熟的幼弟又苍白又脆弱地看着他，问道，“二哥，你说这么多，是真的想帮我，还是另有所图？”
“我的别有图谋，只是想要自救，大哥迟早会容不下我，所以我想先发制人。”
“疏桐他……他是我的，我的外甥？”
顾徇点点头：“按辈分，他是该叫你表舅舅。”
“我，跟我的外甥……”顾奚惨笑起来，“天啊。”
顾奚垂下头，生硬地说道：“我要回去。”
顾徇的眼里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精光，他眯起眼睛，说道：“好，那哥哥就去安排了，这些事情你千万别跟王诚说，所有东西哥哥会处理，你只要慢慢等着就好。”
房门被关上的瞬间，顾奚仰面狠狠躺到了床上，柔软的床垫弹了弹，他伸手抹了一把脸。
顾奚：【大哥二哥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平京还有一位混迹军界的三哥和一个大侄子，这样的家族能养出一个会跟着戏子私奔的大小姐可真是个奇迹。】
系统：【这样的家族能养出原主那样一个不谙世事到目中无人的人，也是个奇迹啊。】
顾奚：【如果我成功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赶回去，夏疏桐他能有救吗？】
系统柔声笑了笑：【一个月，对于那种改造来说，算是只开了个头，想恢复成与正常人完全一样自然不可能，但真要说有什么大问题，倒也不会，只不过宿主准备怎么救他？原主离开了顾家就是一无所有，别说是能为己用的力量了，活着都成问题。】
顾奚沉默了一瞬，说道：【顾怡宁。】
系统：【哦？】
顾奚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我那位大哥，对旁人是够狠，但对他的一双儿女，却是真的放在心上。】
系统柔软地笑了：【那就祝宿主心想事成了，也希望宿主有机会，用上这一步棋。】
**
顾徇虽说承诺了一个月，但是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顺利。一个月过后顾奚才顺利登上离开西洋的船，回到华国大约还需要十多天。
顾徇送顾奚上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废话，简直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临到开船的时候，才神神秘秘掏出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塞到顾奚手里，说道：“小奚，哥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这东西你收好，会有大用处，把夏疏桐救出来之后我安排你们逃走，钱什么都准备好了。你们，再也不要回纭安。”
顾奚信誓旦旦地点头说道：“知道了二哥，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顾徇露出欣慰的表情，待到顾奚上船后，那表情又逐渐变成了一种近乎悲悯的深凉，他低声笑了一下，说：“你当然会一辈子感激我。”因为你活不到开始怨恨我的时候。
顾奚把瓶子握在手里，交叠着双腿靠在夹板的护栏上，低声问道：【系统，他们怎么样了？】
系统：【夏疏桐痛苦值百分之八十七，目标没变。】
【没变？】顾奚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虽说目标痛苦值本来就够高了，但是再一次经历了噩梦，怎么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到这种程度吧。
【对，没变，一点波动都没有。】系统微笑道：【夏疏桐现在还有救，至于目标，顾家正在想办法给她养病。目标那个样子总是很讨一些变态的喜欢，亨伯特的死，还有顾衡不愿意交出你赎罪这件事让顾家和西洋人之间的关系一度恶化，所以他准备拉一拉东洋这条一直被他拒绝的线……东洋的一位将军看上目标了，所以她正在被装饰成一个精致的礼物，很快就会被送过去。】
顾奚：【很快，是多快？】
系统：【大概，在你到达华国的前一天。】
顾奚轻轻磨了磨牙。
十三天后，轮船停在了纭安南部的港口。纭安的气候和西洋简直天差地别，森冷森冷的，寒气好像要顺着皮肤浸到骨头里。
顾奚身子骨弱又偏偏爱装风度，一身风骚打扮，一下船就狠狠抖了一下，王诚赶紧说道：“少爷是不是太冷了？赶紧上车吧，我记得大少说已经派车过来了，就停在那边……”
大少？顾衡居然还有这等温柔愿意给他派车？他还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一场血雨腥风，结果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王诚护着顾奚坐上顾家派来的车，把原本的司机赶了下去自己坐上驾驶座——原主坐不惯别人开的车子。
车子缓慢开了出去，王诚问道：“少爷是先回本家吧？那么久不见了，兄弟们总该好好聚一聚，听说大少准备了一桌子少爷喜欢的菜……”
顾奚打断他：“先去崇德女高。”他得先把顾怡宁抓在手里。
“崇德女高？”王诚非常喜感地张大嘴，又吃吃一笑说道，“少爷是想去见怡宁小姐是吧？得嘞，听说怡宁小姐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王诚话痨地絮絮叨叨着，顾奚懒得理他，径自看向窗外，稍稍皱了下眉毛。
听说？
不是一个月前才见过吗？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纭安实在太冷了，冷清的天空，冷清的街道，街上稀稀拉拉走着麻木冷漠的人。
上次他回国的时候冬天刚开始没多久，按照时间算，现在应该快要到华国的春节了。
一年一次最盛大的节日，虽说现在不是太平盛世，可纭安也算不上浸泡在战火的恐惧下，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冷清吧。
顾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顾徇给他的小瓶被他用一根绳子绑着挂在了脖子上，挂久了之后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只是他偶尔还是会去摸一摸来确定它还在。
可这次，脖子上空空如也。
顾奚的呼吸急促起来，车子转过一个拐角，顾奚睁大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拐角，一模一样的门，门上贴着张红纸，被风掀起了一角。
王诚突然大叫起来：“少爷！刹车有问题，车子可能会控制不住，我们跳车！”
一下子，好像有什么联系在了一起。
系统在他说出夏辞惜是重生者时意味深长的笑。
夏辞惜居高不下却没有任何波动的痛苦值。
夏辞惜能够听懂西洋话，她冷漠甚至可以说是熟练地杀死了亨伯特。
王诚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空隙翻到后座，一把抱住顾奚打开门跳了下去。
车子一下子失控了，冲向路边的房子，轰然巨响后就是一片浓烟和烈烈的火，王诚着急地把顾奚扶起来急促地问道：“少爷！少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
王诚话没问完，猛地把顾奚推开一把抓住了刺过来的短刀，七个手持短刀的男人出现在顾奚眼前，一言不发地朝他冲过来。
王诚扑过去撞开一个人夺了刀将对方刺伤，头也不回地大叫：“少爷你快跑！”
一模一样。
他一睁眼就遭遇的刺杀。
顾奚感觉到腰间一阵刺痛，他在瞬间的愣神之后迅速捂住了腰部的伤口，把眼前的敌人踹开，闪身冲进了旁边的巷子。
上一次，他通过系统的指引，在纭安复杂的巷子里甩掉了杀手，遇见了夏疏桐。
他记得自己曾经走的路。
顾奚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处伤口并不深，至少不阻止他在伤口被处理好之后瞬间活蹦乱跳，但血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失的冰冷依旧带着濒死的恶意。
顾奚抬头看了一眼被小巷切割成破碎的条状的灰白色天空，靠着墙慢慢坐了下去。
在他遇见夏疏桐的地方。
顾奚撑着一口气，问道：【夏疏桐在哪里？】
系统微微一笑：【他在崇德女高。】
顾奚掀起眼皮，无声地笑了笑。
细碎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来，顾奚抬头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见辞惜裹着厚厚的棉衣走过转角。
她几乎被围巾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森的，漆黑的眼睛。她静静地看着顾奚，数秒之后，她拉下围巾，在一片森白水汽中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果然在这里……顾奚，我是来给你补一刀的。”她朝他走过去，朝他扬起手里的短刀，她轻声道，“对了，你现在还不认识我，肯定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你。”
她拽着顾奚无力地捂住伤口的手，强硬地把它拉开，冰冷的刀尖贴在那处不断冒出血来的伤口上。
辞惜盯着顾奚的眼睛，冰冷道：“你该死。”
“我那时候，居然是真的觉得，你能给我一点希望，明明一切是从你开始的，明明知道你是个恶鬼……”
“夏辞惜。”顾奚忍着疼痛突然开口，口齿清晰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辞惜的动作一下子顿住，她露出震惊的表情，仿佛最深的秘密被一只手挖开皮肉鲜血淋漓地掏了出来，一时间居然无法动弹，只听顾奚用一种仿佛怜悯一样的声音，轻轻问道：“夏辞惜，这是你经历的第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