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对话很快传到了奉天殿，辞惜沉默许久，神色冰冷地问道：“还没有问出来吗？”
绮罗摇摇头：“那是个硬骨头，不然也不能硬生生躲了十几年。不过药已经用上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交代了。”
辞惜吐出一口气，端起面前的君山银针，手指一顿，脸上的神色忽而温柔起来，她叹道：“本君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阿迟，却没想到，原来一直是阿迟在迁就本君，真是……我哪里需要他讨好啊。”
说着，又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非要去南平不可，这种事情原不必他亲自来做。”
绮罗酸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故意说：“话说回来神君，穆迟那小子倒是抢手得很，我已经不知道听到几家大人想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了……”
“卡啦”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话。
辞惜甩了甩满是茶水的手，手指上几道被瓷片划出的细小伤口已经愈合，她瞥了绮罗一眼，冷冷道：“慎言。”
绮罗轻轻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不敢再触她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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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穆迟前来奉天殿辞行，辞惜原本想要问一问，若这些你其实都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些什么。
然而她又不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实际的手腕，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微笑着泡一壶君山银针。
穆迟没有停留太久，残阳微红的时辰，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南都门，辞惜在沉水居看着已经凉了的茶水，心里莫名染上了几分不安。
“神君！”绮罗带着一身血气冲进沉水居，辞惜皱着眉退开几步，抬起袖子捂住口鼻。
平时绮罗绝对不会这副模样来见她，就算不说沐浴焚香也一定要干干净净，眼下绮罗却顾不上这么多，匆忙说道：“那女人招了，东西正在被送往小潭谷陆清珩手里。”
辞惜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虽说陆清珩这个人有些麻烦，但杀了也就罢了。
绮罗抹了一把沾着血的脸，说道：“穆迟已经动身了吗？小潭谷就在南平边界，您不是好奇穆迟这次为什么这么主动？没准他就是想顺路回去看看师父啊！神君！现在把他叫回来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
大队人马已经出了京城南去了，就算能叫回来，以什么理由叫？
她前脚阻止他去小潭谷，后脚他师父就出事了，叫他怎么想？
辞惜紧紧抿住嘴唇，手一抬将案几上的杯盏全挥到地上，价值千金的瓷器碎了一地，绮罗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跪在那些碎片上：“是属下的错，属下没有及时……可是神君，现在怎么办？”
“截下来。”
辞惜一字一顿，声音发抖。
绮罗惶恐地抬起头：“截谁？”
辞惜深吸了几口气，才抬手示意绮罗起来，冷声道：“来得及的，阿迟随着大队人马，速度不会太快，让死士昼夜兼程，一定可以赶在阿迟前面……”
辞惜咬牙：“愣着做什么？快去安排，再派一队人扮成流民去骚扰拖慢阿迟他们的速度。”
“是。”绮罗顾不得自己膝盖上的伤，跑得飞快。
辞惜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狠狠踢翻了案几。
“若不是本君不能离开这里……”一句没有说完的话，她的声音轻得像在飘，夹杂着细碎的颤抖消失在风里。她靠着柱子慢慢滑坐在了地上，指尖碰到了一片瓷片，划开了一道小口子，又瞬间愈合，连疼痛都没有几份。
她不能离开这里，奉天殿本就是历代神君的保护伞，也是她们无法逃离的牢笼。若是离开了这里，以她们这般妄断天机……
“是要遭天谴的。”辞惜轻声说道，自嘲的笑了一下，“这是在戏弄我吗？好叫我知道，我其实无能为力。可是，你觉得本君会输吗？”
她的声音慢慢轻了下去，最后的尾音好像散在风里一样，听不真切。
辞惜抬起手按住自己被头发遮住的左眼，不同于历代神君的赤色双瞳，她的左眼是黑色的，漆黑幽深的颜色就像她污浊不堪的血脉，是奉天殿背弃神明的证据，是她最痛恨的东西，可先代神君偏偏喜欢得很。
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只有在看到她这只左眼的时候，才会露出好像母亲一样的神情。
或者说，不是像母亲，而是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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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与新皇登基相冲，后又卜测出南方灾祸，太过不详，为了维持一线平衡，穆宛的死被掩盖了起来，足足七日之后宫中才敲响丧钟。
而后，停灵，出殡，一场葬礼风光无限，比起先皇也不遑多让，然而谁都不知道，那看似华贵的棺椁里却只有几块石头，而原本应该躺在里面的尊贵的太后娘娘，却已是一捧白灰，随意封进一个粗陶罐子里，不见天日。
顾奚跟着送葬的队伍，阴沉着一张冷脸，听到脑海里系统仿佛小天使一样，终于给他带来了穆迟的消息。
【穆迟痛苦值，百分之七十二。】
穆迟到底没快过奉天殿的死士，但好在，一则他提前用信鸽往小潭谷送了信，提醒他们注意，二则南平王从中插了一脚，南平的死士和奉天殿的人正好对上，恰恰慢了将东西送到小潭谷的人一步，到是给了陆清珩带着东西逃跑的机会。小潭谷依旧鸡犬不留，但陆清珩却活了下来，东西也没落入奉天殿手里，顾奚在让南平王搅浑这池子水的时候，真没想到老天居然如此给力，直接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结果。
不过……或许不是上天慈悲，而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顾奚隐晦地勾了下唇角。
他还记得，第一个世界的时候，系统差不多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他，张口闭口都是谎话，一副糊弄他跟糊弄傻子一样的态度，比起现在说什么听什么让干什么干什么简直是天差地别。
然而，这近乎完美的结果里到也有个不完美的瑕疵。
穆迟重伤，中了南平死士的毒箭，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景况了，奉天殿那位得知情报的速度必然比不上系统，但是也绝对不慢，就这两天的功夫，应该就会知道。
顾奚倒是一点不担心，气定神闲地问：【穆迟应该死不了吧？主角光环总有的吧？】
系统无奈的笑了一下：【宿主，你好歹装出点担心的样子来，也好让我觉得你还有点良心。】
顾奚：【狗吃了。】
眼前，巨大的棺椁缓缓沉入皇陵，文武百官一片哀声，装得极其认真。奉天殿的侍者带着奉天殿中人特有的那种近乎悲天悯人的神情静静地吟唱着祭词，宁静悠远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人的心境一下子平和下来。
顾奚心下冷笑一声：【奉天殿在东鸾国屹立不倒数千年，受尽万民朝贺，也不是没有道理。看这表面功夫，简直是一副神仙下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要以为她们纯白无瑕，对那陵墓里的尸体存有多大的善意了！】
他垂下头。
他有点心疼穆迟，那个曾经被认认真真地教养成一个君子的男人。从原主的记来看，穆迟曾经是一个真正光风霁月，如琢如磨的玉人，纵使遭遇了灭门这样的不幸，也没让自己被仇恨蒙了眼睛，一生所求，不过是家族能够沉冤得雪，与他有恩之人和仅存的亲人能够安平喜乐。
哪怕现在也一样，顾奚可以看出他深恨着自己，但是却也看得出，穆迟对他，有恨意，却没有杀意。
只可惜，这样一个人，却要一生活在谎言里。如果没有自己，那么这一生或许也就在谎言里过去了，还能有一个自以为的圆满。
但自己偏偏是那个又想骗他的感情，又想撕开他所相信的一切的，那个坏人。
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