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赵德在正阳宫里点头哈腰地伺候那两个折腾了一晚上准备休息了的太监喝了茶，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堆，直把两个大爷伺候的舒舒服服，他才得到允许进了顾奚的寝殿，看见里面奄奄一息的顾奚，眼圈瞬间就红了。
畜生啊。
顾奚被绑着，除了手和脸这些会露出来的地方之外，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那些阉人手段最是下作。
赵德赶紧轻手轻脚地解开顾奚手上的绳子，顾奚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哼了一声。赵德用龙袍将他裹起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该碰那里，好像碰哪里都是破碎皮肉，都是疼的，只好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唤了一声：“陛下？陛下，已经结束了。”
顾奚瑟缩了一下，然后像是终于安心了，彻底昏了过去。
系统：【宿主，还活着吗？】
【你还有脸问。】顾奚一边装昏一边怒火滔天：【我现在才发现，前几个世界的目标有多可爱善良小天使，哪怕宋辞惜也没这么折腾过我。】
系统幸灾乐祸：【各种经历日后回忆起来可都是珍宝啊。】
顾奚：【说这么废话，帮个忙，我都快疼死了。】
系统有点无奈，要说疼，那一番折腾绝对不如机体融合来得疼，可是顾奚这个人，这种时候哭天喊地，真疼的时候，偏偏就不喊了。
让人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哭笑不得。
【行了，睡吧。】系统温声道，【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顾奚身体上所有的不适一下子缓解了，像被温柔的热水覆盖着，数息之间，他倒是真的昏昏欲睡起来，连系统的声音都模糊了。
【等这个世界结束，与我而言就是真的无路可退。到时候，若你不赢，便是两败俱伤。】系统飘忽地笑了笑，【若是叫我来选，让你止步于此，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所以说，顾奚，你很可怜，但是，你也真的很幸运。】
顾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又快要黑了，赵德一看他醒了，急急忙忙端了一碗药粥进来，说道：“陛下可算醒了，快吃些东西。”
说着舀起一勺子喂过去，却又伤心起来。
那药粥做得粗糙，京城里稍微大户一点的人家都不会用这种烧法，奉天殿送来的伤药倒是好的，只是那一点点分量，根本撑不到陛下痊愈啊。
他看着恹恹的陛下，几乎抓耳挠腮，才终于想到了一件也许会让陛下高兴的事情，忙不迭地说了出来：“陛下，今天早朝后，穆大人来看您了，看上去挺忧心的……”
“你说什么？”顾奚突然微微抬高声音打断赵德的话，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你说他来看朕……他看到朕了？”
“没有没有。”赵德知道他的心思，连忙宽慰道，“奴才没让他进来，只是陛下……您这样……”
他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隐晦地看了看不远处几个侍立的宫女，将那些对奉天殿不敬的话咽了下去，转而说道：“神君得知陛下病了，让陛下安心养几天，不用担心朝政。说起来今日早朝，奉天殿的神官大人传了神谕，南方将有地动，原本命了吴大人去疏散住民准备赈灾，穆大人却说要亲自去，想来这一两日间就要动身了。”
他隐晦地眨了眨眼睛，说道：“穆大人说明日再进宫看望陛下，陛下，您见吗？”
顾奚艰难地咽下一口粥，轻声道：“不见。”
“陛下……”赵德还想劝，毕竟若是穆迟能帮帮陛下，他们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顾奚冷冷道：“朕这副样子，不想给他看见。”
赵德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是。”
【从这里开始就要改变了吗？前世去南方赈灾的可不是穆迟，我记得前世那位吴大人，好像在赈灾途中“遭遇暴民，不幸殉职”了啊。】顾奚绷着一张虚弱阴冷的面皮，在脑海里用唠嗑一样的语气调侃，【啧啧啧，目标应该还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吧，否则打死也不可能同意让穆迟过去，毕竟，小潭谷就在南方，穆迟这一次，显然就是要趁机去救他师父啊。】
系统没理他，顾奚就自顾自碎碎念地把情况分析了一通：【目标这算是把自己坑了，前世她简简单单杀人灭口栽赃嫁祸一条龙，完全没扯上穆迟什么事。而这次，等她知道她要的东西正在被秘密送往小潭谷陆清珩手里的时候，穆迟已经在路上。她再派杀手，要是赶上了还好说，要是来个狭路相逢，我都担心她会不会一头撞死在她的奉天殿里。】
系统一听他这口气就知道没好事，无奈的叹了口气：【宿主，你又想干嘛？】
顾奚：【咱们，添个乱呗。】
系统：【你与其作这种死，不如去勾引穆迟，按着这个世界目标对穆迟的态度，只要他是你的，目标痛苦值不是随便刷？】
【现在穆迟正是恨意最浓的时候，我吃饱了撑着老在他面前晃。】顾奚嗤笑一声：【该勾引的当然要勾引，谁说我放过他了？但重要的是他现在恨我，我总得先洗白再谈情说爱，或者先谈情说爱再洗白吧。总之，洗白这一步是必须的。你看看目标，前世宁愿自己去死让穆迟读档重来也不愿意在他面前崩了自己单纯善良小白兔的形象，这说明什么？穆迟喜欢柔弱幼小白莲花啊！目标前世拉着原主当了一辈子的替罪羊，我还不能找回点面子了？】
系统：【……所以你想做什么？】
顾奚：【不是什么大事，就请你帮帮忙，绕过奉天殿的耳目，给南平王递个信。就告诉他小潭谷的方位，还有，那里有连奉天殿神君都非常感兴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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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后，穆迟果然又进了宫，却依旧被赵德拦在了寝殿外。
赵德额角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一时间只觉得荒唐。他们在宫里过的是最底层的日子，连扫撒太监都能踩上一脚，但面对着这些朝臣，他却偏偏有了些诡异的体面，像是个红人，被给了三分面子。
穆迟认得赵德，知道他是顾奚的心腹，问道：“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赵德冒着冷汗硬起头皮说：“已经好多了，只是陛下忧思过度，思念亡母，不愿意见人，穆大人不如先回去，过几日再来？”
穆迟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今日傍晚就要出发向南，大约三五个月才会回来，临行前想见见陛下，嘱托几句，还请公公再通报一声。”
“这……”赵德犹豫了一下，行了个礼，退入寝宫，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恭敬地说道：“陛下请您进去。”
寝宫里空荡荡的，只有顾奚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但神色冷凝，是他熟悉的那个阴沉的不苟言笑的帝王，那晚的脆弱就好像水中月镜中花，轻轻一晃就消失不见。
穆迟行礼，说道：“陛下万安。”
顾奚点点头，从被子里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道：“穆卿坐吧。”
穆迟敏锐地注意到顾奚手腕上的红痕，待他要细看的时候，顾奚已经收回手，问：“朕听说穆卿主动要求南行，可以告诉朕为什么吗？”
“吴大人年事已高，不适合奔波劳累，赈灾是重要事宜，若是做的不好，有损奉天殿和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穆迟捡着最浅薄的理由回答道，神态语气都与从前无异。
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调整过来了吗？
顾奚心里啧啧称赞，面上一片冷淡，甚至因为穆迟为奉天殿着想而有几分压抑的怒气：“既然如此，穆卿想嘱托朕什么？”
穆迟愣住了。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只是按照前世的习惯，若要远行，临行前一定要见一见顾奚，两人说些心照不宣的客套话。这次，他也只是为了不让什么有心人看出端倪罢了。
不过好在穆迟反应也快，心下微微一动，已经想好了说辞，还能试探一番。
“奉天殿卜算出的地动范围包括了南平，南平王野心不小，近年趁着东鸾国内动荡不安，小动作不断，臣一则担心此行凶险，二则，担心地动之后，南平细作会混在灾民中北上，引起麻烦。”穆迟一边说，一边观察顾奚的脸色，看见他表情僵硬，眼神有几分游移，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他果然想趁此机会让南平往京中安插人手，搅浑局势。
顾奚抿了抿嘴角，欲言又止，寝宫外赵德却突然敲了敲门，打破了有点尴尬的气氛。
“陛下，药膳好了，是现在呈上来吗？”赵德恭敬地问道。
顾奚应了一声，几个宫女端着药膳和一些精致的甜点走进来放下后退了出去，顾奚都不需要看就知道今天的药膳肯定是好东西，这些吃食也肯定是穆迟喜欢的，随口转移话题：“穆卿尝尝这些糕点吧，朕记得这是你喜欢的。”
穆迟转头看了一眼，却轻笑着问：“陛下为什么觉得臣喜欢这些？”
顾奚愣了愣。
顾奚：【辞惜这家伙不靠谱啊，怪不得上辈子追了一辈子也没追到，原来连基本信息都没掌握好啊。】
“陛下调查过微臣，是吗？”穆迟看向顾奚，剑走偏锋，“所以，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臣是从奉天殿出来的。微臣其实不喜欢甜食，不喜欢这些糕点，也不喜欢君山银针，但陛下似乎从一开始就觉得，微臣喜欢这些。”
他弯着嘴唇温柔而矜持地笑了笑，眼睛却很冷淡：“喜欢这些的，是奉天殿神君。微臣全家被杀，兄弟姐妹如猪狗一般被屠了个干净，只剩微臣一人小心翼翼地受庇护于当时还是帝姬的神君，自然是极尽所能讨好于她，她喜欢什么，微臣就喜欢什么。”
【居然是这样……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算什么？虐恋情深？相爱相杀？要杀的还是我？那老子他妈算什么啊？他真以为我不会吃醋是不是？】顾奚内心张牙舞爪：【而且他这是什么意思？摊牌？这种时候？他发什么神经了？】
系统：【淡定啊宿主，先静观其变。】
顾奚端着他自己的那份药粥搅拌着，垂下眼说：“朕不知道穆卿在说些什么，若是不喜欢，不吃就是了。”
“陛下。”穆迟突然开口，声音很轻，“穆家未败落时，我还曾抱过你。”
顾奚的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些什么，他僵硬而沉重地说：“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微臣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不能回来。”穆迟的声音很轻，却一下子让顾奚说不出话来，他安静地注视着病恹恹的皇帝，轻声道，“臣本来不打算说，陛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但是若是这次真的……臣想让陛下知道，穆家，当年真的没有谋逆，这些年臣陆陆续续搜集了一些证据，在臣卧房的密室里，陛下若是愿意信臣一句……”
说到这里，穆迟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盼，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虽恨顾奚害了他，但却也不希望顾奚真的孑然一身死无葬身之地，总是想要给自己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好放过他才好。
顾奚脸上的表情却突然阴狠尖锐起来。
在顾奚看来，原主对穆迟的感情极其复杂，既有血缘至亲数年相交的情谊，又有对他不明真相认贼作父的怨恨。
二十年前的穆家惨案是原主一生悲剧的开端，如果穆家还在，他和穆宛无论如何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可是，穆迟，他却依附于奉天殿！那个策划了穆家惨案的奉天殿！
他甚至自始至终不知道他该恨的到底是谁！
顾奚冷笑一声：“那在穆卿看来，穆家是被冤枉的？那穆卿不如留在京城继续搜集你的证据，跑到南平去趟这趟浑水做什么？你真是……”愚蠢至极。
穆迟心里隐约的期盼被泼了一盆冷水，顾奚冷冷地撇开眼，将一口未动的药粥搁在一边：“穆卿该说的也都说了，朕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系统：【傲娇毁一生，宿主。】
顾奚：【我不管，我吃醋，他不爱我了。】
系统：【他本来就不爱你。】
顾奚：【……】
顾奚：【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