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穿越重生>杀死神明的方法[快穿]【完结番外】>第37章 番外:褚祁月

  握着一卷书,不知不觉间风就冷了下来,吹落了几片鲜红的叶子,落在书卷上,盖住了些许字迹。

  原来窗外的枫叶已经红了。

  住持推门进来,温声道:“有贵客来访。”

  贵客?

  甚至不需要回头不需要思索,会来这里看我的,也就只剩了那么一个人。

  住持说完这一句就离开了,只剩那贵客远远地站着,安静沉默地望着我这个不言不语的人,一步也没有靠近。许久之后,贵客轻轻开口。

  “您还在恨着我。”

  恨吗?

  我心念一动,终于慢慢回过头去,贵客瞬间红了眼圈,怔愣愣地看着我双手合十,转过一颗念珠。

  我已经好久没有记起从前的事情了,若不是今日贵客来访,或许这一辈子,也就在遗忘中过去了,只是有时候午夜梦回,突然摸到身边冰冷的床榻,会有一瞬间的怔忪——我再也不能背着那个红衣皎皎的少年爬上高高的山去看一场日出了。

  当初的那一天,我们没有看成日出。

  后来的那一天,艳阳太烈,好像日头全都扑棱棱地砸了下来,把整个天下都灼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无处可归。

  阿弥陀佛。

  我佛慈悲,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人,终究都能在那一盏青灯边,寻到一个安身之所。

  我曾是个皇子。

  我的母亲貌美,家族却甚是薄弱,父母也垂垂老矣。

  母妃在生下我的弟弟后便去世了,帝王无情,拥佳丽三千,纵然曾经宠爱,又哪里会记得一个曾经的嫔呢?我和弟弟尚且年幼,既无生母获圣心,又无母族可撑腰,轻而易举地就在皇宫中活成了最可有可无的模样,隐忍锋芒。弟弟六七岁时被医鬼看中,做了世外高人的弟子,早早离开了皇宫。

  那时候的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成为皇帝。

  直到我娶了顾丞相最小的儿子,那个曾以相貌轰动京城,每每出门都是掷果盈车的顾奚,我猜十里红妆那天我成了全京城男男女女诅咒的对象——以顾奚的身份容颜,纵然不娶,也足以嫁给地位最高的人,做个太子正妃也不为过,却不知顾丞相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把他嫁给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四皇子。

  挑开盖头,眼前人果然容色姝丽,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涟漪。

  顾奚微微抬着头,带着点冷漠和清傲地看着我,眼底有深刻的厌恶,他甚至懒得去藏。那时候我就明白,他还是将自己当成个男子,一身傲气不愿雌伏于他人身下。

  我叹了口气,心想,也好。

  我并不想碰他。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成了夫妻,相敬如冰,而另一边,顾承延开始设计太子,把我推上皇位,试图让我做个傀儡皇帝,自己大权在手。

  我带着毒酒和圣旨,去见我那曾经人中龙凤如今憔悴不堪的太子哥哥,他被禁足于东宫中,第一次跪倒在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弟弟身前,听我念完圣旨。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毒一般。

  他问我:“老四,本宫有何处对不住你?”

  他没有。

  太子生性温和宽厚,是再好不过的储君人选。

  他注视着那杯毒酒,喃喃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今,父不父,子不子,便终有一日,君不君,臣不臣。”

  后来,我成了皇帝,顾奚成了我的皇后,他从未开怀。

  后来,我亦有了三宫六院,虽然我从未碰过他们。

  我不明白为什么,甚至我觉得,自己只是在等着什么,无论看到谁,心里都是空的。我喜欢去曹贵君宫里,因为他从不对我露出带有欲望的神情,他似乎理解了我的“不愿”,每次只是摆一局棋,我们二人手谈几局,说几句话。

  顾奚几乎从不离开未名宫,大概是为了不在任何地方不小心偶遇我,清凌凌的一个孤傲男子,有时我甚至有些心疼他,因为他和我一样,是不被偏爱,无力对抗命运的人。

  但这没有任何意义。

  顾承延大概没办法接受我渐渐掌握权力,不再甘心只做他的傀儡,在朝堂上,他开始大肆弹劾我的心腹魏明晟,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后宫之中,我得知,他准备在某天夜里把觊觎了这个幼弟许久的顾家长子顾淼送进了顾奚的未名宫,同时设计我,让我以为我和顾奚发生了什么。

  虽然没有感情,但顾奚,毕竟是我的皇后。

  那时我已掌控了宫内,将计就计,那天晚上,我命人弄晕了顾奚藏起来,将一个身形音色都与顾奚相似的男子放进了未名宫。顾淼终究不敢太放肆,黑暗中什么都没看清地匆匆来了一次,就赶紧离开了。第二天,我和顾奚一同睡在未名宫的床榻上,他冰冷地看着我,眼里是昭然的厌恶。

  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顾奚居然怀孕了!

  明明没有人碰过他。

  明明他是个不甘于人下的男人。

  这孩子绝对不能留,若顾奚生下的是男孩,就是我的嫡长子,更何况顾承延以为这是顾淼的孩子,必定会想尽办法把他封成太子。

  一个没有皇家血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我命人将一碗落子汤送到了未名宫,而后,突然感觉昏沉,梦境瞬间压了过来,梦中一个温柔稚嫩的声音含着诡异的笑意告诉我,顾奚腹中的孩子不属于任何人,而是神明降临。

  话到此处,忽有钟声敲响,猛地将我惊醒,太监匆匆赶来,告诉我,皇后不肯喝药。

  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他”懒洋洋地斜靠在塌上,挑起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似笑非笑,就这么掀翻了那一碗汤药,勾着潋滟的唇,没有高傲没有厌恶没有曾经顾奚脸上有的一切东西,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慵懒的恶意,纯粹至极的眸光里盛满了狡黠的算计,“他”以为肚子里是我的骨肉,“他”说,“他”赌自己肚子里是个公主,不可担帝王之位,不得起窃位之心,若是输了,顾家满门,尽数陪葬。

  那一个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颗空落落的心跳动了起来,一下比一下有力,就好像游子回到家乡,那无望的空荡荡的寻觅突然落到了归处……那个瞬间,我舍不得拒绝“他”。

  即使我分明感觉到,“他”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顾奚,而是一个我完全没有办法了解的人。

  何况,我也有那么点私心……魏明晟眼见着就要保不住了,拿一个孩子分分顾承延的心思,还能给出一个大赦天下的由头,再加上那个诡异的梦境和这个诡异到来的孩子,或许这些是天命也说不定……

  我这样劝说我自己,逼着多疑的自己应下了这个奇怪的赌约。

  那几个月,度日如年,以为思念,却不敢靠近,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顾家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直到那个孩子诞生,凰鸟啼鸣,绕树三匝;直到那个孩子童声喁喁,脆嫩清晰地点破了我一直压在心底的东西。

  “他”,早就不是顾家的人了。

  然后的日子,是我从没有过的……快乐的时光,痴缠,斯磨,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恍惚,好像,那就是我的皇后,我深爱的妻,辞惜就是我的女儿,我和我最爱的人结合生下的女儿。

  只是,我的皇后巧笑倩兮,眼里的恶意从不曾消磨。

  我不懂他,也就只好逼自己做个寻常帝王,不要让情爱误了家国。

  我以为他背叛我,以为掌中娇花露出了狰狞利齿,却不知道那利齿从来只对着外人,他已经将我温柔的包裹了起来,爱恨不知,只要静静等待他给我的承平天下。

  我不够信他,所以我只看到恶意,只看到自己的爱情,却没意识到他藏在那副面孔后的真切情意。

  所以,在我抱着他一身嫁衣如火的尸体时,我看着他嘴角那一抹讽刺的笑意,我想着若是掰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是不是一如初见时的的模样,灿若星辰,恶意满满。

  辞惜跪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卑微进了尘埃里,她果然从不曾让我失望,从知道她不知用什么办法杀死了曹贵君时我就信了,她的确不是个普通人。

  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她越过箭雨纷飞千军万马赶到了这里……杀死了我爱的人。

  但这分明是我的过错。

  我一身嫁衣,他一身嫁衣,我们该相遇的更早些才好,相遇在十里红妆之时,我挑开盖头,爱恋就落到了实处。

  那是我一生少有的疯狂了,我抱着他策马狂奔,我们的头发早就缠绕在了一切,成宁山脚下,仰头可见灿烂热烈的阳光和郁郁葱葱的山林。

  一瞬间,我如同看见万水千山。

  然而别说万水千山,就连那一场日出,我都没能陪着他看。

  纵然来到这里,纵然他同那日一般一身红衣潋滟。

  终究,是过了啊。

  身体终于透支到了极限,我仰面倒在地上,而他就在我的怀里,安然的,冰冷的,我的妻。

  他说,请我千万不要原谅他。

  我不原谅他,当然不原谅他。

  他把无情的帝王变成了一个凡夫俗子,却不肯陪我到生命尽头。

  一眼惊鸿,然而,缘分太薄。

  我依旧是帝王,无情的帝王,真正无情的帝王,我的所有情爱埋在了那皇陵之下,嫁衣如火,安然稳妥。

  只是天下太大太空,纵然江山铁板一块,却没有那一点归处。

  辞惜离开了京城,和魏明晟一同去了边关。黄沙中,不知道她能否寻回一些曾经的笑容。

  我从旁支过继来一个男孩,封为太子,养到十五岁,将皇位传给了他,然后我问自己,该去哪里呢?

  还能去哪里呢?

  握着一截断发,点上了戒疤,住持悲悯地看着我,只是轻轻一声叹息。我看着佛祖,那样宁静祥和,那样……冷漠无情。

  山中无年岁,贵客怔然注视着我。

  我们都变了,只有她,依旧是个孩童模样,似乎永远不会改变……果然,是神明吗?

  “还走吗?”我问她。

  “走的。”她似乎十分地紧张。

  “还回来吗?”

  她垂下了头:“回来的。”

  “什么时候?”我心平气和。

  她慢慢扯了扯嘴角,很局促很匆忙地笑了一下。

  “马革裹尸的时候。”

  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我微微侧身,闪开了。大荣战功赫赫的唯一的长公主,我受不起她的这个礼。她并不强求,只是站起来,一张脸瘦得很,半点血色也没有。

  她嗫嚅了一下,轻声道:“儿臣,告退了。”

  那场隔世经年的梦啊。

  我慢慢握紧了袖中那一节发丝,终于寻到了一点真实。

  病中旧梦缠身,却是荒诞梦境,那人还是让人惊艳的模样,明亮而热烈的少儿郎,坐在树枝上探下身来放肆的笑着,嘴里叼着根草茎,像要融化了烈阳。

  恍惚中听得皇宫来人。

  马革裹尸……

  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