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缓缓归拢，像是细浪浮上沙滩，雪白的精致的泡沫亲吻着金黄的沙粒。渐渐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不烫，像是一汪温暖的泉水。身边有谁的呼吸在轻轻响着，很有规律，很轻盈的呼吸声，带着美好的香甜的味道。
宋辞墨缓缓睁开眼，身体没有一丝力气，他看到床前少年扬起的灿烂的笑容。
“宋先生，你可终于醒了。”
宋辞墨不由笑了起来，温柔的，像是要融化在阳光里的笑容：“我睡了多久？”
“二十天。”顾奚的笑突然像是带上了恶意，他看着宋辞墨垂头的动作，眯了眯眼睛，“宋辞惜已经死了，就在昨天。”
宋辞墨沉默了很久，久到顾奚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傻掉了，他才短促地笑了一声，沙哑地吐出两个字来：“是吗。”
“是啊。”顾奚笑得开怀，眼睛像是森罗恶鬼，带着嚣张的狠厉：“然后，今天，你也要死了。”
他顿了顿，轻轻吐出两个字：“阿墨。”
宋辞墨的身体几乎要猛地弹起来，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静静地往一边偏过头。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
终于……不打算再装下去了吗？
“说起来，我能成功弄死宋辞惜那个怪物，还要谢谢你呢，阿墨。”顾奚笑着摇摇头，“那个孩子很听话，你说的，无论她怎么发疯，怎么反抗，最终都会听话，所以哪怕在我昏迷的时候，也没有杀掉我，真是可惜了，本来她明明是有机会的。”
顾奚说着可惜，却没有一点感到可惜的神情，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在宋辞墨的胸口比划着：“你说，往哪里刺下去会死得比较痛苦呢？”
宋辞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
这把匕首，曾经属于M，后来顾奚也曾用它刺进了辞惜的身体。
“西西死的很惨呢，全身的皮肤一寸一寸裂开，血流得到处都是，就好像古代的凌迟一样，千刀万剐说的就是那般景象吧。”冰凉的刀锋贴在他的脸上，顾奚笑吟吟地叫着辞惜的乳名，“阿墨，我曾经对你多好，我那么信任你，把什么事情都交给你，你却能为了西西设计害死我……现在，你是不是该体会一下你妹妹的死法呢？”
宋辞墨闭上了眼睛，露出隐忍而哀戚的表情：“M。”
“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手指缓缓用力，一道长长的血线出现在宋辞墨的脸颊上，俊美的面容顿时显现出几分狰狞。
“我早就知道了。”宋辞墨像是听到自己的心脏裂了一条缝的声音。
顾奚手里的刀一顿，他有点困惑地“嗯”了一声，眯着眼睛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辞墨轻声说：“在你第一次说喜欢我的时候。”
顾奚皱了皱眉，看上去有点吃惊，宋辞墨说：“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伪装成别人的人，而且你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把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M。”
顾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哈的一声笑了，狠狠一刀刺进宋辞墨的肩膀。
“你要这么说，我可真要以为你对我情根深种了。”顾奚冰冷地笑着，“所以那时候你才说你终于敢喜欢我了……你把我扔在爆炸的中心一次，又在爆炸中救了我一次，你以为这样就一报还一报，干干净净，两不相欠了吗！”
乱了。
都乱了。
感情，身份，因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奚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思维还是清晰的，他感受这发生的一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
【目标发了疯，要你们怨怼而终不得好死，所以控制着你的身体说了几句谎话。】系统温柔笑道：【宿主，这点东西，有这么难理解吗？】
顾奚：【几句谎话？那宋辞墨呢？什么叫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我都不知道我居然是那个什么M，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宋辞墨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语气出乎意料地平稳：“你折磨辞惜，研究辞惜，最终得到的就是这个力量吗？你骗了所有人，‘锁’，还有那个符文的真正用途，不是获得什么力量，而是让一个死人，在别人身上重生。”
顾奚笑着说：“没错，只是可惜，我这儿子，除了有张跟我一样的好脸之外，居然什么也不会，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我刚刚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还挺生气的……”
顾奚暧昧地笑了一声：“不过当我知道居然是你在贴身保护和教导他的时候，我倒是觉得有趣了起来。”
顾奚嗤笑着，在宋辞墨身上划出越来越多的伤口，像踩着老鼠尾巴玩闹的猫一样，不肯一击致命。
“顾奚！”宋辞墨的声音颤抖着。
“叫我M，你忘了吗？”刀刺入宋辞墨的肩胛骨，刀柄旋转一圈，薄薄的伤口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洞，宋辞墨额上冷汗淋漓，汗液刺激着满脸狰狞的伤口，疼得钻心。
又或许，真的是心在被钻入一般地疼。
系统微微笑着：【宿主，你在纠结些什么呢？无论你到底是谁，目标已经彻底控制了这具身体，她大概已经疯了，只想要你们生离死别痛苦至极地跟她同归于尽……宿主，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吧，目标的痛苦值不是已经升到百分之九十九了吗？等“顾奚”杀了宋辞墨，大概就能升到百分之百了。】
【你说的倒没错，但我跟宋辞墨现在就像两个傻子，被捏在手心里玩。】顾奚冷笑一声，心脏有些异样的抽痛。
他听见宋辞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有改口：“顾奚，我就问你，你有没有爱过我？”
他听见自己笑得讥诮而嚣张：“阿墨，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是我的妻子，她为我生下了顾奚，但是她因为顾奚死了。顾奚被我的敌人偷走，她为了不让我出事，自己去救他，最后死在了对方的枪口下。我因此几乎恨起了我的儿子，所以我从来没有承认过顾奚。当初我做那些事情，就是想要找出能让她活过来的方法……我终于找到了，我利用西西的力量，研究出了‘锁’，研究出了能够让她重生的符文……但我却因为你的背叛死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已经变成了诡秘的语气：“对了，阿墨，告诉你个秘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近你，为什么要说喜欢你吗？”
宋辞墨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顾奚像是说着什么缱绻的悄悄话，贴在他耳边：“我就是要告诉西西，她绝对，会是被你抛下的那一个。”
顾奚笑起来，一刀一刀，狠狠刺进宋辞墨的身体，却避开了所有的要害，独独找能让他疼痛的地方。
宋辞墨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怒火滔天，他甚至僵硬地笑了笑，那个笑容凝固在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飘：“所以，你一直在骗我，从最开始就在骗我了。”
他突然出手，拉着顾奚的手腕，把刀尖狠狠按向自己的胸口，宋辞墨嘶哑着声音说：“我从来没觉得，我跟你两不相欠过。”
顾奚微微一惊，想收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刀尖刺进宋辞墨的胸口，几乎要直接刺穿心脏。
【宋辞墨！】顾奚忍不住大叫一声。
时间就在这个时候停止了。
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仿佛琥珀里封存的蝴蝶，纤毫毕现却毫无生气，宋辞墨的表情，他的表情，两人手中的刀，刀上沾着的血。
系统发出诡异的轻柔的笑声：【原来是这样的故事，还真是，很恶趣味呢。】
【系统你……】顾奚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晕眩，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鼓动在耳边，好像沉重的鼓点，系统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忽远忽近，难以捉摸。
系统：【您总是喜欢走那条最难的路。】
顾奚突然一个激灵，身边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有点无奈地问：“怎么又在发呆？那两个孩子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那声音虽然有些不同，但顾奚还是轻易地辨认出来了。
庄园的主人，猎人联盟的首领，李程骁。
他看上去像是年轻了十几岁，是个端正又不失威严的中年男人，他见顾奚不说话，有些沉重地说道：“那两个孩子的确挺无辜，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还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理。”
顾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捂着眼睛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这样！
这倒置的，扭曲的，疯狂的因果。
真是在折腾他。
“M？”李程骁被眼前的男人笑得毛骨悚然，毕竟这家伙每次一笑就总有人要倒霉。
顾奚笑得停不下来，冲着李程骁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哎我没事，没疯，就是想到了点好笑的事……你刚才说什么？”
宋辞墨说过，M是一个恣意妄为，不擅长伪装的人。
宋辞墨还说过，M是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宋辞墨几乎把答案直白地告诉了他，但是没有真正看见这疯狂的故事之前，谁又能想到这样的情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