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望就像一个上课说小话被逮到的学生, 路深年的话一出,立刻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楚见星见状也觉得不用再多说些什么,抱着自己的剧本挪到路深年身边。
坦白说, 他很喜欢秦若望的性格, 在陌生的环境里,有这样的人, 能让他快速消除壁垒感。
但他真的太吵了。
而路深年则是太安静了。
楚见星坐到他身边后等了半分多钟, 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 然而路深年重新打开pad,聚精会神看着屏幕上的表格。
好像他把楚见星叫到身边,就是最终目的了。
楚见星觉得自己惨惨的,从一个极端换到了另一个极端。
他想着要不自己找个剧本上的问题打破一下这诡异的安静吧,于是翻开剧本, 绞尽脑汁,终于挑出来一处。
他轻轻碰了碰路深年的手臂,路深年看了过来,专注认真。楚见星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我、我对这一处台词的语气, 把握不准。”
“嗯。”路深年很认真地将那处台词读了一遍,又将前后文通读了两三遍, 方道:“你做的注释已经很完备了,确实就像你分析的那样, 此时钟白驹想要离家去遥远的大城市, 但知道自己年纪小,家里并没有多余的钱, 没法和三哥争,所以表面上是要摆出不在乎的样子,但肯定暗含了羡慕和渴求。我认为也不用再夹杂更多的情绪了,彼时钟白驹还是个单纯朴素的少年人,他的情绪层次不应该过于复杂。”
路深年讲得很通透详实,楚见星听得也认真,虽然这些都是他自己也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但在此时此刻,他所感知的,并不是这具体一处的台词分析,而是这背后,他与路深年的共鸣。
很久了。仿佛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南辕北辙。到最后连楚见星也这样以为。所以一切的倾慕都不过是未拥有时的执念,本该是错,放下才是正途。楚见星也这么选择了。
可就在这里,此时此刻,一句小小的台词,一点小小的事,微不足道之处,却让他们不谋而合。
走上殊途还会重新相遇吗?
楚见星也不知道。
他的走神被路深年看了出来,但他依然选择了不追问。
这段时间他反复提醒自己保持分寸,只做应尽之事。不去改变别人,是一个成年人对他人应该有的尊重。
可看到楚见星同其他人举止亲密,明明知道秦若望就是这样的性格,明明理解这不过是普通人之间的正常往来,明明把自己下过的决心又翻来覆去念了许多遍,他还是克制不住。
果然很多事情,不是明白了道理,就能做到的。
车厢里又安静了下来。楚见星低着头摆弄了一下剧本,他想找下一个可供开启话题的疑问,但他实在心思不在这里。
好在剧本围读会的会议室离酒店不远,也不用楚见星收拾好心情再找下一个话题就已经到了。
楚见星第一次把《年三十》剧组里的主创们见全了。
叶以寒不用说,已经坐到了最上座,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生人勿近的表情。
高时泽跟他是另一个极端,身边围了一群人,连鼻孔看人的韩子澄也在。而这群人中有一位女演员,叫齐曦,算是楚见星的熟人。他们二人合作过一部古装剧,齐曦在剧里演他的大姐,这次也巧,齐曦在《年三十》里也是演他的姐姐,钟鸣凤。
路深年、楚见星、秦若望依次进门时,叶以寒的眼皮子终于掀了掀,随后拍了拍手,招呼道:“人齐了,开始吧。”
楚见星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虽然拿了男主,但到底不敢往上座。他进这个组也是为了好好学习的,于是自觉坐到了长桌的下端。
而路深年就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其他人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安排位置了似的,争着往尾端走。但又不敢离楚见星和路深年太近,于是叶以寒被单独隔了出来,没人敢坐他的副手位。而楚见星和路深年身边则成了另一个真空地带。但桌椅是按照人数准备的,一时之间竟然有好几个人没地方可去,捧着剧本站着。
楚见星无奈地碰了碰路深年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要不然你去上面坐吧。”
路深年摇了摇头:“老叶不喜欢被资方压制,剧本围读会我要是坐了上端,他会很不自在。他要是不高兴,围读会的推进会很艰难。”
楚见星心道你又不是传统资方,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高时泽往这端瞄了一眼,笑了笑:“大家随便坐吧,反正是叶导的组,叶导不讲什么礼仪规矩。这样吧,方便围读,大家就找这次围读范围内有对手戏份的演员身边或对面坐吧,方便进行表情与肢体交流。”
说着他走到楚见星身边坐下:“来吧星星,今天我对手戏主要集中在你身上。”
这么一来,所有人才算找到了各自该在的地方,纷纷选位就坐。
叶以寒不管这些,等人坐定就面无表情地组织起剧本围读。
他一向喜欢启用老班底,在场的演员中只有高时泽参演过几他的剧,其他人一水的头一回。是以除了高时泽和路深年,所有人不管在娱乐圈里是什么资历和地位,都显得有那么几分紧张。
这种紧张随着围读的推进,不仅没有消散,反而传播开来。无他,叶以寒确实不负刁钻严苛之名。有些人虽然参加过其他组的剧本围读,但这些经验放在叶以寒这里显然没用。
叶以寒要求先按照剧情顺序,把剧本从头到尾分角色通读一遍。光这个流程在其他剧组就是难以想象的,因为工作量太大,一般剧组承受不起这样的时间消耗。但叶以寒不讲这些,他甚至还能把剧本围读的时间抻得更久一点。
剧情一上来就是秦若望饰演的钟在竹和楚见星饰演的钟白驹之间的戏份。秦若望读一句台词,就被叶以寒叫停一次,一遍一遍扣情绪,半天了楚见星都没念上两句。难得的是,叶以寒没怎么挑他的错处,都让他一遍过了。
围读会这样推进了三四个小时,到了晚饭时段,一群人也没读完三页纸,楚见星看着厚厚一叠剧本,心里哀叹这样下去岂不是光剧本就要读三个月。
可算知道叶以寒为什么那么少启用新人了,显然他本人也不喜欢这种状态。看他一场围读会下来,脸色铁青,就知道他也被气得够呛。
会议室里气氛过于压抑,却也没人敢叫停。终于,路深年从他的一堆表格里抬起头,平静地开口打断了还在缓慢推进的剧本围读:“先吃饭吧,大家调整一下状态,明天再推。”
叶以寒也懒得表达异议,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下班了。
晚饭显然是路深年安排好的,也算是剧组第一次正式聚餐。只是这次围读会之后,大家的情绪实在不怎么高涨。高时泽努力调节了一下气氛,才在晚饭后半时段,让众人轻松了些。
吃罢晚饭,回酒店的路上,秦若望又来找楚见星。这次乐天派脸上也只剩苦兮兮:“星星,明天还是咱俩的对手戏最多,我再被叶导卡成今天这样真是没脸见人了。就是说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能不能请你晚上陪我过一下明天的剧本……”
“行啊。”楚见星求之不得。他今天虽然算是被批评的相对较少的,但也没少出问题。这让他对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东西有那么点失去了信心。能有人陪着对戏,对找状态十分有益。
既然如此,楚见星想着干脆直接去秦若望的房间,正好剧本在身上,也方便些。
他跟着秦若望一起走,正准备进门时,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一回头,楚见星看到本来应该已经去往另一端自己房间的路深年,皱着眉看着他。
楚见星一脸茫然:“很晚了,你不休息吗?”
“你呢?”路深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门边的秦若望。
楚见星拿着剧本展示了一下:“对戏。”
然后他反应了过来,连忙解释:“呃,会开着门,而且秦哥的助理也在。”
公事,正经公事。一年之期没到,楚见星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路深年点点头,只是顺势问道:“那不如我陪你们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