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行的名字,从歪歪斜斜,逐渐到像模像样。

  这字儿看多了,宁笙都要不认得自己的名字了。

  “我让你抄你就抄?”他问,“这么听话?”

  他莫名有点不爽。

  明明大脑一直在说,这个是万恶的死对头,可是心里难免一点点地产生了一点点偏袒。

  这种偏袒让他有些难为情。

  “那我让你去罚站,你去吗?”他说。

  徐岭噌地站起来,就要往门口走:“我给你站个倒挂金钩。”

  宁笙:“……”

  “回来。”他说。

  徐岭咣当一声又坐下了。

  “我逗你的。”徐岭说,“你以为我傻啊。”

  宁笙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了回去:“幼稚。”

  这堂课教画画。

  宁笙从小书包里把自己崭新的彩铅、蜡笔和水彩笔一样样抱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被目光包围了。

  他这才发现,大家的绘画工具都很简陋。

  比如陆鹏,那个长的像足球的小朋友,手上就只有几节断掉的蜡笔。

  他看着宁笙手里的72色彩铅,像是要流哈喇子了。

  宁笙犹豫了一下。

  “不要借他。”徐岭说,“他吃辣条没洗手。”

  爱干净的宁笙把笔往自己跟前扒了扒。

  徐岭:“也没给我们吃。”

  “你是为了这个吧。”宁笙无情戳穿。

  宁笙不会画画。

  但是打这帮幼儿园的,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涂了个绿油油的太阳,再画了几片菜叶似的云,正在欣赏自己的大作,视野中挤进来一张纸。

  那纸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熊猫。

  宁笙:“……”

  被吊打了,自尊好痛。

  “给你看熊猫。”徐岭说,“大熊猫。”

  “可你写的是‘大能猫’。”宁笙指着画旁边的字,“笨蛋。”

  “我这个……是新品种。”徐岭把画叠成小方块,塞到宁笙的水彩笔盒子里,“给你养了。”

  重生回来没几天,宁笙又收了来自死对头的第二个伴手礼。

  盛情难却。

  虽说送的都是怪东西,可他总不能白拿。

  他从书包里翻了翻,找到了昨天护工递给他的那袋棒棒糖,想问徐岭要不要吃,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个很难吃,想扔掉了。”

  他皱着眉,把棒棒糖嫌弃地推开。

  “嘿嘿,那这个痛苦,我来承担。”徐岭把糖拨进了自己兜里。

  宁笙:“……”

  不管怎么说,挺好,送出去了。

  他果然不擅长跟死对头交流。

  他这边刚松了口气,手腕又被徐岭抓了过去,微凉的笔尖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又想往他手背上画什么呢?

  “难看。”宁笙很抗拒。

  他昨晚回去用肥皂搓了半天才洗掉。

  “不难啊,你凑近看。”徐岭把他的手腕翻开,“小蝴蝶。”

  “我说的‘难看’不是这个意思……”宁笙再度崩溃。

  “宁宁也有小翅膀了。”徐岭说,“你能自己飞。”

  宁笙沉默了,半晌,他不怎么高兴地抬起手,扯着小魔王的头发,薅到凌乱。

  “笨蛋。”宁笙说,“人怎么会长翅膀!”

  手腕上痒痒的,徐岭小朋友很注重版权,在小蝴蝶旁边又写了自己的名字。

  宁笙看着自己被画花了的手腕欲哭无泪。

  真的好难看,什么毛病啊,在人身上做记号。

  徐岭则是自顾自地站起来,垫了张凳子,把窗户给推开了一条小缝。

  “你很热?”宁笙问。

  徐岭摇头:“不是,是你热。”

  “你脸红了。”徐岭抓了抓他的脸颊。

  宁笙:“……走开。”

  小魔王的手劲不小,把他的脸捏得更热了。

  “宁宁,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徐岭问他。

  “谁说要跟你当好朋友啊?!”宁笙有被气到。

  你知道你以后怼了我多少句吗?

  鸡飞狗跳的绘画课终于结束了。

  幼儿园是有课间操的,今天天上有太阳,宁笙的小轮椅被张老师推了出去。

  他享受了一把园长视角,欣赏一群老师和人类幼崽在操场上乱蹦。

  可别说,徐岭蹦得最好,动作最标准。

  宁笙没盯几秒,徐岭就发现了他的目光,伸手冲他用力摇,原本挥舞整齐的四肢开始打结。

  宁笙轻哼,转开了视线。

  园长正划拉着自己的碎屏手机刷短视频,转头看见这小摇钱树噘嘴瞪眼睛好像是不高兴了,立马招呼一个老师来,让她推宁笙去周围走走。

  “?”正看得起劲的宁笙就这么被推走了。

  宁笙被抱到了秋千上,悠闲地荡了一小会儿。

  等到课间操结束,老师又推着他回教室。

  幼儿园的沙坑边上,几只幼崽正在玩沙子——

  “我马上就要挖到宝藏了。”陆鹏握着只铲子,“等我有钱了,我要把整个幼儿园都买了,然后炸掉。”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旁边有个声音嘲笑,“我要买了,然后涨学费。”

  宁笙:“……”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资本脑袋,在小魔王时期就初见端倪了。

  他微微翘了翘嘴角,又听见两个幼崽说话——

  “那你下来挖啊。”陆鹏说,“你站在沙坑边上干什么?”

  “脏啊。”徐岭说。

  “切。”陆鹏不屑,“你那天还在里头打滚学迪迦。”

  “你不要侮辱迪迦。”小魔王说。

  “你是怕弄脏了衣服,公主就不和你玩了对吧?”陆鹏说。

  “看到这个了吗?”徐岭从羽绒服帽子里摸出一袋棒棒糖,“公主给我的。”

  “哇。”陆鹏羡慕死了,“给我一个吧。”

  徐岭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便宜奶糖,给了小胖子:“给你这个。”

  “明天还我五个。”他说。

  小胖子的手抖了抖。

  “跟公主玩儿真好啊。”陆鹏感慨,“能拿好吃的。”

  “才不是。”徐岭说。

  宁笙心中一暖。

  然后徐岭从口袋里翻出个奥特曼挂件,手指勾着,在陆鹏眼前炫耀过去:“跟公主玩,还有新玩具拿!”

  宁笙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王八蛋小魔王,接近他不会就是为了吃的玩的吧。

  他出教室的时候心情还算好,回去的时候却压着嘴角,老师们当他不开心,小心翼翼地拿各种毛绒玩具哄他,还给他唱儿歌。

  宁笙抱着自己的毛绒小狗,在心里把自己嘲了八百遍。

  不是吧不是吧,他难道还指望死对头能有心?

  而且,徐岭爱怎么样,和他有关系吗?

  “我没有不高兴。”他对老师们说。

  课间操过后,徐岭大摇大摆地回了教室,把一块亮晶晶的东西,放在了宁笙面前:“我给你捡了块太阳。”

  “我不要。”宁笙懒得搭理他。

  不过,那好像是块碎玻璃啊?

  宁笙白了小魔王一眼,抓着玻璃,狠狠丢进了垃圾桶里。

  小魔王看着垃圾桶,愣住了。

  ”你不要太阳吗?”他问。

  “我不要你那些破烂!”宁笙说,“不要捡到我这里来。”

  徐岭:“……”

  徐岭把积木搭出了天大的动静,又跑出去跟大班干了两架,心不在焉地观察着自己同桌。

  同桌看起来闷闷不乐。

  “宁宁。”中午快下课时,徐岭憋不住了,推过来个一次性纸杯,“喝果汁。”

  “不喝。”宁笙偏过头时,瞥了眼杯子,“什么汁?”

  就还挺香。

  “我用你给我的棒棒糖泡的。”徐岭笑着说,“全泡了,都给你。”

  宁笙:“……”

  “我不会给你下毒的。”徐岭说。

  “谁管你下没下毒。”宁笙推开纸杯。

  小魔王的眼睛迷茫了一瞬,似乎也没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说这个。

  宁笙说:“走开。”

  小轮椅却被人推动了。

  “宁宁,我们去嘘嘘吧。”小魔王说,“好朋友就要一起去嘘嘘。”

  宁笙是真不想理他,可身不由己,被推出了教室。

  小魔王再次使了吃奶的劲儿,把他拎进了隔间,再帮他用手帕擦手。

  骗吃骗喝,用得着这么拼吗?

  这点收益,对斤斤计较的小魔王而言,不对等吧?

  午饭过后,午睡的时间也到了,宁笙打了个哈欠,暂时放下了那点儿困惑。

  午睡在幼儿园里解决,考虑到他行动不方便,他的床是单独备着的。

  前两天,小魔王喜欢趴他床头烦他,今天见他心情不佳,小魔王没敢来。

  没有幼儿园地头蛇镇着,这就出了点小状况。

  他一觉睡得很沉,中途却被吵醒了。

  几个大班的孩子没睡觉,偷偷骑到了他的小轮椅上玩。

  “坐到了,我也当公主了!”

  “你再滑一圈,就到我了。”

  “‘走开’‘闭嘴’,你看我学得像不像宁笙。”

  宁笙:“……”

  一点都不像。

  他根本不是这个语气。

  幼崽就是单纯,还能把这玩意儿当玩具。

  他乐得看猴戏,睁着眼睛看热闹。

  结果轮椅被玩出了花,一路火花带闪电,载着四五个幼崽,咣当一声撞在了他的床边,扶手直接戳到了他搭在床边的腿。

  轮子掉了一个,一圈圈滚远了。

  宁笙:“呜?????”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他背后爆发了一声怒吼。

  徐岭看起来是刚醒,拎着被子,冲出来,逮着一个罪魁祸首就开始揍。

  小魔王抡着拳头,压着人掐着脖子往地上用力地揍,还用脚踢,嘴还没闲着,眼看着又要咬人。

  宁笙不是第一次看徐岭打架,但徐岭打架真的太疯了。

  “徐岭,够了。”宁笙小声说,“别打了。”

  但没用。

  他没办法叫停发疯的徐岭。

  小魔王会陪他玩还会逗他笑,可却不是他能控制的。

  “徐岭!”他大声喊,“快停下!”

  “怎么了怎么了?”老师们听见动静冲进来,这才拉开了打成一团的幼崽们。

  徐岭喘着气,眼神凶狠,挡在宁笙面前。

  几个当事人都被叫了家长,而宁笙因为坐骑受损严重,被提前送回了家。

  他吃了晚饭,在护工的陪同下做了日常的康复训练,这才揣了只暖手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心不在焉,想到了徐岭。

  小魔王战斗力简直是同龄人中的顶配,那几个大班孩子个个脑袋上都被打了个包。

  那徐岭呢,徐岭怎么样了?

  他有儿童手机,可徐岭没有。

  有的东西,他想问问也问不了。

  “我们今天还去镇上买东西吗?”他问护工。

  “嗯?今天不去了。”护工说,“该买的都买好了。”

  “我们需要洗车吗?”他又问。

  “不用哦。”护工说,“小少爷不知道吗,你家的车不在镇上的店里洗。”

  宁笙哦了下。

  他现在想去山下的镇上,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正想着,护工过来叫他:“小少爷,门口有个小孩,蹲好久了,好像是来找你的,你看看?”

  宁笙:“?”

  轮椅送去修了,护工给他披了件厚外套,把他抱到了门口花园的长椅上。

  宁笙抬头,徐岭就蹲在别墅门口的圆石头上。

  “你在那里孵蛋吗?”他气呼呼地问。

  “这个没学过。”徐岭往下跳,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宁笙:“……”

  “失算了。”徐岭说,“腿麻。”

  “你为什么不按门铃?”宁笙问。

  徐岭:“你能在地上也装个门铃吗?”

  宁笙:“……”

  好,知道了,够不着是吧。

  “地上装了给狗用吗?”他说。

  小魔王龇牙咧嘴,一步一瘸地拐到了他身边坐下,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

  “我爸让我上山给人送个配件。”小魔王说。

  “你上到我家门口来了是吧?”宁笙问。

  “什么东西?”宁笙指着保温桶。

  “花生汤。”徐岭说,“很好喝的。”

  他拿了保温桶上的小碗,给宁笙倒了点儿。

  “小少爷。”护工在不远处出声提醒。

  他们不让宁笙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你进去。”宁笙说。

  护工:“可是……”

  宁笙:“我想回去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护工离开了,花园的长凳上只剩下宁笙和徐岭两人。

  宁笙拿着那只小碗,尝了一小口。

  “太甜了。”他皱着眉,“不好喝。”

  “是吗?”徐岭接过碗,咕嘟咕嘟,自己全灌了。

  宁笙傻眼了。

  “你不是送给我的吗!”他问。

  这玩意儿说话做事真是全凭心意毫无章法。

  “是有点甜。”小魔王擦擦嘴巴,“这家可以倒闭了。”

  他把口袋翻出来,找了个创可贴,又蹲在地上,掀开了宁笙的裤脚。

  寒风灌进来,宁笙瑟缩了一下。

  藕白的小腿上,被中午那会儿的动静撞出了一道淤青。

  徐岭撕开创可贴。

  “垃圾不可以扔地上。”宁笙说。

  “哦。”徐岭蹲下来,把包装纸捡回了口袋里。

  他穿得单薄,衣服没压好,随着动作,卷上去一截,露出腰上的几道伤痕,像是混战中被抓出来的。

  宁笙看着小魔王顶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蹲在地上,抓着他的小腿,往他那块小淤青上,贴了张粉嘟嘟的创可贴。

  宁笙伸手,揪住了徐岭的头发。

  “笨蛋!”他大声说,“你是笨蛋!”

  “笨蛋可以当你最好的朋友吗?”小魔王歪着头问。

  宁笙脸颊微热,扭过头去:“那我……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