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先生。”

  埃托尔停住脚步,回身打量叫住自己的女人,对方是个身材高挑的亚裔,一头栗色的长卷发:“抱歉,女士,我认识你吗?”

  “如果我们曾经见面,我肯定会记住的。”亚裔女性从手提包里拿出名片,“我叫凯伊·杨,在时尚行业工作。”

  “我知道你,杨女士。你是一名超级模特、时尚偶像。”也是在杰西卡案里米沙怀疑的嫌疑人。

  “事实上,我最近在考虑转型,开创自己的珠宝品牌。”

  “那挺好的。”埃托尔拿不准凯伊找自己干嘛,她的身上没有恶意,但他赖以生存的直觉已经翻过车了,他不得不谨慎。

  “你有着很漂亮的眼睛。”凯伊盯着埃托尔的蓝色虹膜,“我想一定有很多人说过。”

  埃托尔微微皱眉,他不习惯跟人讨论自己的异常:“它跟别人不一样。”

  “简直得天独厚。事实上,我正在筹划推出一系列作品,呃……你知道吗,你的脸看上去十分眼熟。请问你有过模特相关的工作经验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么你有兴趣吗?我很喜欢你身上那种神秘的、独一无二的气质,还有那只眼睛,哦,我的天呐……请问你现在有空吗?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你想让我做你的模特?”埃托尔觉得有些荒谬,但不失为一个刺探情报的好机会,“荣幸之至。”

  **

  “啊,抱歉。”

  声音刚刚离开米沙的嘴唇,被他撞到的人早已脚步匆匆地走远,他正负责将一系列的服装搬运到另一个地方,根本没空停下来接受道歉。

  离大秀开场只剩下一刻钟时间,整个后台都忙忙碌碌,设计师正跟舞台监督确认最后的细节,确保每个环节都不出错。被淘汰的选手们都收到邀请回来参加最后的走秀,她们的到来令三位决赛选手喜出望外,立刻开启叙旧环节,为穿插在人群中的记者们提供了不少素材。

  格蕾丝一个人坐在化妆台前,看到其他姑娘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亲昵地自拍合影,眼底浮现出落寞:“我不懂,为什么杰西卡不来。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米沙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她杰西卡的事情,不过格蕾丝的消沉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对着镜子,开始反复练习摆造型。

  米沙小心翼翼地绕开缠在一起的电线和衣服,路过佳思敏身边时被她一把拉住,向他介绍自己的前夫。对方是个和善的人,佳思敏说得不错,即使离婚了他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没说两句,工作人员就礼貌地请探视人员离开,模特们要为大秀开场做最后准备了。

  “我会在台下为你们加油的。”

  “而我会在定点位置向你飞吻。”佳思敏说。

  等前夫哥离开后,米沙问:“真的吗,飞吻?”

  “我知道,有点夸张是吧?就像大伙都安安静静地吃饭呢时你突然掏出戒指朝对象跪下一样。”

  “不,我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埃托尔会在台下看着。作为一个俩小时前刚在豪不浪漫的环境中脱单的人,米沙很想做点什么补救。但飞吻也确实有点娘,即使同性恋也不会那么做,米沙可不想自己在天桥上看起来像个变装皇后。

  或许眼神交流就足够了。

  对,眼神交流是个好主意,米沙喜欢看着埃托尔的眼睛。

  回到现实,米沙注意到佳思敏用手捂着腹部:“你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但有点难受。”佳思敏说,“也许这就是我们不合适的原因,在他面前,我总是想展现出最美好强大的模样。谁能跟一个不真实的人过一辈子呢?”

  “你应该好好休息。”

  佳思敏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可是决赛。况且,伪装也是这份工作的一部分。”

  米沙没多说什么。佳思敏今天穿的服装英姿飒爽,四肢都有绑腿跟护腕,配合她坚毅的眼神,看起来像个古罗马角斗场的女战士。她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

  在后台闹哄哄的杂音中,依稀传来凯伊的声音,她正向观众介绍比赛的嘉宾与评委,这意味着走秀即将开始。舞台监督正在喊开场模特到天桥入口处准备,米沙惊讶地发现,那个身着战袍、手拿权杖的男模,是马特。

  马特的胸前有两点反光,米沙没那么敏锐的时尚视觉,看不出来乳钉对这身装扮有何加成,但有一点他十分确定——马特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舞台灯光暗了下来,接着伴随十分有节奏感的鼓点亮起。马特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聚光灯罩在他的身上,他像一位睥睨众生的帝王打算巡视自己的疆域。

  这样的马特让米沙陌生——不,应该说,每个人都跟他们日常相处时不一样了。就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一样,除了米沙。

  “下一个是你,艾伦。”

  米沙几乎是被推着上了天桥。灯光比想象中更加耀眼,他几乎看不清台下。四肢自己动了起来。米沙沿着长长的天桥向前走,感受到人们的目光和镜头聚焦在自己身上。

  这没关系,就当他们全是土豆吧。做一次深呼吸,不过就是走路而已。只要正确地调动身上的肌肉,就像练习过的那样……好好表现,有人在台下看着你呢。

  米沙一边朝前方走,一边期待着熟悉的身影。但当他看向埃托尔的座位时,却发现那里坐着个陌生人。

  好吧,或许是他记错了位置。那么埃托尔在哪里?他坐在后排吗,是左侧还是右侧?

  埃托尔的发型独一无二,应该很显眼,但每一次眼神搜寻都徒劳无功。米沙的背后开始发凉,埃托尔答应过会来看秀,他们才刚刚确立关系,没道理食言……可发生什么事了?埃托尔究竟在哪里?

  “艾伦,定点造型!”

  凯伊的声音让米沙惊出一身冷汗,他已经快要走到天桥尽头了。他停下脚步,感激地朝评委席方向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如遭雷劈。

  一个女人,一个戴头巾的女人坐在凯伊背后,正冷冷地看着天桥上的米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俩人视线交汇时,米沙总觉得女人的嘴角挑衅地上扬了。

  米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后台的,刚脱离观众的视线,他立刻找到正在等候上台的格蕾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焦急地说:“你去看看!”

  格蕾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工作人员催促米沙赶快去换第二套服装,他只能简明扼要地喊道:“评委席背后,戴头巾的女人!”

  走秀的时间安排很紧,没法等模特们挨个进更衣室,不论男女,大家都是就地脱光了换衣服,只有一些讲究的才会找个衣架稍微挡挡,司空见惯的工作人员目不斜视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男模的服装布料都很少,基本上都是短裤跟长袍,所以穿脱起来并不麻烦,但米沙的第二套服装背后有双金属翅膀,调整起来很费时间——说来也巧,不知怎的,设计师一看到米沙的银发灰眼就笃定他是这套服装的不二人选。

  马特就在边上,也在换装,米沙问他:“你刚才走天桥的时候,看到一个黑白挑染发色的拉丁裔年轻人了吗?”

  “没有,但听上去很耳熟。”

  米沙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见过他?”

  “我想不起来了……不说这个。伙计,你刚才看到了吗?我做到了!我是开场模特!”

  “是啊,真不错……你能想想在哪儿见过他吗?这对我很重要。”

  “我得好好想想……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男朋友。”米沙说,“我们今天下午刚刚确立关系。”

  马特目瞪口呆地看着米沙:“你知道,你其实不需要装同性恋也可以撩妹对吧?”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米沙不由得焦躁起来,“埃托尔答应会来看秀,但他不在。一定是出事了。”

  “好吧,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同性恋……”

  米沙现在没空掰扯这些:“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马特露出思考的表情,但还没等他从记忆的某个角落里挖出有用的信息,工作人员已经来催促上场了。米沙急得不行,但也无可奈何。

  佳思敏也完成了第一轮走秀,一回到后台就脱下高跟鞋,脚踝处一片鲜红。

  “你在流血!”米沙吃惊地喊道。

  “这鞋子不合脚。”佳思敏淡淡地说。

  她开始脱衣服,光裸的脊背出现在视野里,米沙背过身去,拉住一个女性工作人员,希望对方能帮佳思敏处理一下脚踝的伤口,但对方只是涂了些粉底液遮掉血迹,确认过鞋子外观没有变色就离开了。

  米沙很不满意,但佳思敏让他去看其他人的脚:“别大惊小怪的,美丽的代价就是这样。”

  品牌方没法保证没一次走秀都能给她们提供合脚的高跟鞋(说老实话他们也并不在意这点),因此女模们纤细的脚踝上或多或少都有着擦伤,新旧叠加,有的甚至已经变成老茧。

  凯伊曾经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干这行就像大浪淘沙,唯有兼具天赋跟毅力的才能留到最后……”

  佳思敏的脸色很差,生理期加上脚上让她表情痛苦,然而一旦镜头移动到此处,她的脸上立刻挂起得体的笑容。

  格蕾丝也完成了走秀。一见到米沙,她就开心地嚷嚷:“我的天呐,你看到了吗?我刚才在定点造型时脱掉外套,所有人都站起来为我鼓掌!”

  “那对你可真不错。”米沙说,“你看到戴头巾的女人了吗?”

  格蕾丝无辜地回答:“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呢?米沙还想追问,但已经轮到他上场了。

  重新走上天桥,米沙从一开始就将目光锁定在评委席后方。格蕾丝说得对,那儿根本没有什么戴头巾的女人,坐着的是个胖男人。或许是米沙神经紧张,看错了。

  但他仍然没有见到埃托尔。

  疑惑一直持续到谢幕后,评委跟决赛选手到小房间里去录制了,他们将在那儿决定冠军的归属。等待卸妆的时候,米沙决定再跟格蕾丝谈谈,却不料对方首先找了过来。

  “这感觉真是太棒了!谢谢你。”格蕾丝说。

  米沙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谢。

  “都是因为跟你聊过,我才下定决心的。”

  “很荣幸能帮到你,但我还是不明白。”

  格蕾丝左右看看,所有摄像头都在拍决赛选手,没人注意这里:“好吧,接下来我说的你可别告诉其他人……关于我和戴头巾的女人做的交易内容,我当时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它太离谱了,我害怕被瞧不起。”

  “我保证不会那么做。”

  格蕾丝示意米沙靠近,小声说:“那个女人告诉我,有一位神秘的富豪,他跟太太无法生育,如果我能够帮他生个孩子,就可以一次性获得5万美元,并且怀孕期间一切必要支出报销。”

  这个答案超出了米沙的预计:“有人想要买你的子宫?”

  “好歹我也是宾州大的毕业生,长得也不差。”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是世界排名前一百的名校。米沙在人群中看到之前淘汰的另一个女孩,妮娜,忽然记起她曾说过自己是常春藤名校的学生。

  她们不光高挑靓丽,就连头脑也是一等一地好,拥有优秀的遗传信息,可以说是完美的代孕选择。

  “就为了5万块钱?”

  “是啊,现在想想真傻。我当时非常心动,有5万块钱我就可以提前还掉助学贷款。但是跟你谈过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喜欢做模特,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怀孕太傻了。况且,那么做听上去有点轻贱。”

  “然后呢?”

  “所以我去找了凯伊,告诉她我反悔了。我希望能再见见那个女人……对了,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好像叫……安珀?”

  “安布拉。”米沙说。

  “对,是安布拉。她当时还威胁我,如果我不答应,就会飞时尚界封杀,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米沙几乎可以确定,对方正是与自己打过交道的安布拉·贝里沙。她经营的阿尔巴尼亚匪帮曾经跟卡佳作对,从人肉货架抢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并留母亲流血致死。或许那个孩子卖出了好价钱,让这位阿尔巴尼亚人的女首领嗅到全新的商机。代孕交易,这比人口贩卖安全得多,他们都不用关心如何摆绕过难缠的海关。米沙打赌,做一笔生意安布拉能拿到的远比5万美元多得多。

  米沙再次回想起在天桥上看到的安布拉,那阴冷诡异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马特走过来,大声告诉米沙:“嘿,伙计,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你说的那个人。就在做蜜蜡除毛的时候,我看见他跟凯伊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了……”

  **

  头顶忽然亮起灯光,埃托尔眯着眼睛,等待不适过去。

  手铐跟脚镣处都包裹着软皮,不会导致佩戴者的不适,除此之外,他身上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光溜溜。

  好吧,至少这次没有电击项圈,他苦中作乐地想。

  “不管你信不信……”埃托尔抢在绑架他的女人开口之前说道,“我对这种事情已经很有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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