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酒?”米沙惊讶地抬起头。

  “冷读的原理是微表情分析,但对于假冒灵媒招摇撞骗的人来说那还不够。他们会想办法调查目标对象的生平资料,用以辅助推理。”埃托尔解释道,“我在随身的行李里装了一些零碎的线索,足够拼凑出一个并非事实的故事,就在今天,卡玛给我讲了那个故事。很显然,曾经有人潜入我的房间翻看行李,而不知为何我竟毫无察觉。”

  米沙想起自己到农场来的第一个夜晚,他难得睡了个安稳觉;而在那之后,他挑剔麦酒的味道而没有喝,便每晚都被雨声吵得无法入眠。

  或许那些麦酒糟糕的口味,并非源自差劲的酿造技术……

  “那是对发酵谷物的亵渎。”米沙气愤地说。

  埃托尔不理解俄罗斯人对酒精的执着:“无论如何,我想问已经成功让卡玛相信,我是个谋杀犯,下一步就是要她承认自己是冒牌货了。”

  “你打算怎么做?”

  “我需要继续加深这个印象,然后假装在寻找一个死人的钱财,让她帮我通灵。当然,由于这回事完全是虚构出来的,她什么也无法推断出,接着我便会指控她想要独吞那些财产,我已经杀过人了不在乎干多一次……”

  埃托尔看向米沙,后者会意:“她会很害怕,为了保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骗子。”

  “如果顺利的话。”

  “但愿一切顺利。不过我要在这里面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埃托尔想了一下:“呃……我想我在做计划的时候没把你考虑进去。”

  “什么?”

  “拜托,我来之前压根就不知道你在。”

  “那可真残忍,因为我一整天都在帮你打探消息。”

  “好吧……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米沙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告诉埃托尔:“天道好轮回。”

  “啊?”

  “卡玛是个婊.子,整座农场都被她睡遍了。是不是很意外?”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什么?从哪儿?”

  “卡玛自己说的,她还挺自豪呢。”

  “我恨这个变态地方,拜托你快点戳穿那个骗子吧。”米沙有些失望,但很快重打精神“不过下面这个你肯定不知道——关于你的老朋友,弗莱迪先生。”

  “他不是我的老朋友,那不过是个借口。不过你继续说吧。”

  米沙向埃托尔描述了弗莱迪先生的淫·乱派对,除去他夸张的比喻,基本还原了泰勒的讲述,最后说:“那真变态,不是么?纵容自己的手下乱搞男女关系,却从不亲身参与。”

  “因为他想做一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或许还在心中嘲笑这些被情.欲控制的野兽……”

  “那真是变态。喜欢性.爱有什么错?如果男人跟女人不做.爱的话人类早就灭绝了。”

  米沙双颊气鼓鼓的样子好像准备过冬的仓鼠一样,埃托尔忍俊不禁地上手捏了捏,米沙吓了一跳:“你干嘛?”

  “抱歉,但你好可爱哦。”

  “别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话。”

  “在成年人面前,你就是小孩子。”埃托尔说,“当然,我们都知道你并不‘小’,米沙?”

  米沙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透露了答案。

  “看来这一次我终于猜对了。”埃托尔挤挤眼睛,“这是个很美的名字。”

  埃托尔又念了一遍米沙的名字,他很慢地读那两个音节,声音很柔和,缠绵的尾音带着点儿缱绻的味道。一瞬间,米沙非常希望那两片优美的嘴唇中能够吐出自己的名字——不是娘了吧唧的小名,而是他很多年没用过的、父母赋予的真正名字。

  “别叫得那么肉麻。”米沙别扭地说。

  “我很确定你曾经听过更肉麻的叫法。”

  米沙很确信那些姑娘们都没有埃托尔肉麻。他忽然感到很不高兴:“爱德华多侦探说你……那不是真话,对么?”

  问出来的那一刻,米沙感觉很爽,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自我厌恶。他厌恶自己的问题,害怕得到答案,但就是忍不住要问,而这种矛盾又带来一种撕裂的爽感。

  埃托尔有些意外:“干嘛问这个?”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为了公平,我也要更了解你。”

  “如果你想了解我,就得去翻看少年犯收容所的登记簿。”埃托尔掰着手指头数,“我因为盗窃进去过3次,诈骗2次,攻击他人1次……还有一次因为涉嫌谋杀。唯一一次被指控卖.淫,是来自三天前的萨默兰警局。”

  米沙巧妙地吐出胸中的浊气(在这么做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分钟没有呼吸了),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是那种人的……其实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真的。”

  “如果你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还要问?”

  “也许我更想听你亲口澄清。”

  “如果我承认呢?一个来自下等社区的男娼,人尽可夫的婊.子,用他没准生满烂疮的舌头舔你的老二,现在感到恶心不觉得迟了点?”

  “我才不是恶心呢,我只是很难过。”米沙看着埃托尔的眼睛说,“性是很美好的事情,你值得享受。”

  他的灰眼睛里有两个埃托尔,左边的在笑,右边的在哭。

  “我要向你承认一件事。”埃托尔看着他们说,“我曾经说对你毫无兴趣,那是在说谎。你很好,任何直女弯男都会迷恋上你的。”

  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米沙措手不及,瞳孔里埃托尔的倒影变成两个一半都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其中一个埃托尔消失了,一小片软乎乎的东西擦过米沙的脸颊,停留在他的耳朵边上:“所以如果你还在介意沼泽林里发生的事情,我并不感到难过。你的老二很漂亮,我喜欢它。”

  “如果不是我呢?如果需要‘帮助’的是斯特凡诺或者泰勒,或者街头那些又丑又猥琐的‘约汉’们,你还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埃托尔退回安全距离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你从哪儿学来那个词的?”

  “跟一位FBI探员学的,他在调查我姐夫的案子。”

  “FBI?”埃托尔的表情有些微妙,“我猜,那位探员三十来岁,发型精致,用迪奥牌的须后水?”

  “没错,你怎么知道?”

  “朱尔斯……我就知道,难怪他表现得那么别扭。”

  “你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还有……我为你受到的询问感到抱歉。”

  “你又道什么歉啊?等等,你认识雷米探员?”

  “没错,我认识他。”

  米沙想到在讯问室里雷米探员尖锐的态度,比起威尔的案子,他似乎更关心米沙是否会伤害埃托尔。现在回想,他每次提到埃托尔的语气似乎也很亲昵。他们是什么关系?埃托尔已经澄清了男娼的误会,但他仍然可能跟其他男人交往过,所以雷米探员是埃托尔的前男友吗?

  “是他从爱德华多侦探那里救出你的?”米沙问。

  “是。”

  “你们很亲密吗?”

  “对。”

  “所以你的技术是跟他练出来的吗?”

  埃托尔张大嘴,似乎很吃惊米沙会这么想,接着,一道狡黠的光从他灵动的黑色眸子里闪过:“你干嘛关心这个?嫉妒了?”

  “我才不会吃醋,我吃谁的醋啊。”

  “我问你是不是在嫉妒我技术好。”

  “那更不可能。我才不会嫉妒呢,我的技术很好。”

  埃托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的眼睛眨得这么快,鼻孔也不自觉地放大……我想一定是在回忆姑娘们满足的表情喽?”

  “该死,不要在这种时候冷读我!”

  直到关灯躺下的时候,米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得到全部的答案。

  他生无可恋地睁眼,头顶噼里啪啦的雨珠子仿佛都在无情地嘲笑这个傻大个毛子,他已经掉入诡计多端的同性恋布下的陷阱啦!

  “哦……上帝。”米沙不由得说出埃托尔的口头禅。

  没有麦酒的帮助,这天晚上,米沙再一次失眠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爬起来到厨房找了点又冷又硬的面包,坐在客厅的那张沙发上就着清水吞咽,然后迷迷糊糊地窝着,尝试跟那张沙发进行“连结”,这一次几乎成功了,他的意识被抽离,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些抓不住的东西,直到被什么动静惊醒。

  米沙警觉地坐了起来,发现泰勒正抱着扫把和撮箕,慌乱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拖把。

  “大清早的你在搞什么?”米沙没好气地问。

  “既然没法下地干活,我就准备把卫生打扫一遍,不然闲着没事做。”

  他真的很喜欢卡玛。米沙感觉十分烦躁,“你就没想过,她可能是骗人的,根本不存在什么命运之母?”

  “别那么讲。”泰勒严肃地说,“卡玛救过我,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泰勒生气地上楼,拖把在楼梯上碰来碰去。米沙彻底清醒过来,为自己的态度而后悔。泰勒是个好小伙,只是对卡玛过于相信了,米沙不应该冲他撒气。

  米沙追上泰勒,夺过他怀里的拖把:“我来拖,你去扫地就可以了。”

  泰勒没有拒绝:“我们从通灵室开始打扫,一路退着来,这样就不用担心鞋底把清洁过得地面踩脏。”

  米沙将手放在们把上时,泰勒一拍脑袋:“我忘记拿钥匙了。”

  他转身回去,米沙还是习惯性地扭了一下门把,令人意外的是,门直接被打开了。

  透过门缝看见的东西让米沙惊愕地睁大眼睛。

  通灵室里的人也是满脸讶异,他迅速地冲了过来,趁米沙还没反应的时候推上门,木板上的花纹撞在米沙的鼻尖处,他吃痛地弯下腰,与此同时听见里面传来反锁的声音。

  听见动静的泰勒折返回来:“刚才是怎么回事?里面有人?他为什么要关门?”

  “我看见卡玛……”米沙话说到一半,就只剩下哎哟哟地呼痛。

  听见卡玛的名字,泰勒一下子便慌了。他尝试转动门把,没有反应,又抬脚去踹,想要靠暴力破开通灵室的门。米沙制止了他:“钥匙在哪?”

  “在楼下的储藏室,所有放假的钥匙都在那里。”

  米沙靠在通灵室的门上缓劲:“块去拿。”

  泰勒点头答应,急匆匆地跑了下去。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后,米沙连忙敲门:“埃托尔,他走开了,趁现在快出来。”

  里面毫无反应。

  米沙非常担心,又喊了几声,但直到楼梯处的脚步声重新响起他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去迎接一路小跑而来的泰勒。

  “你拿到钥匙了?块给我……该死!”

  米沙抢在泰勒之前捡起被自己“不小心”掉落的钥匙串,一个一个地翻看上面串着的钥匙:“是这个吗?好像不是,那是这个?”

  泰勒看不过他磨磨蹭蹭的样子,抢过钥匙串,很快便找着了正确的那把。米沙逃避地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听见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然后是泰勒惊慌的喊叫:“卡玛!”

  米沙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卡玛倒在12张椅子正中,面色青白,脖子上是一圈掐痕。

  米沙回想自己从门缝里看见的画面——埃托尔跪在卡玛身边,两只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楼上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信徒们陆续赶来,通灵室外的走廊里一片喧哗。不知是谁首先喊了声:“命运之母显灵了!”

  米沙这才发现墙上的画。那儿本来挂着跟卡玛房间一样的女神像,但现在却变了幅模样,命运之母多余的手臂不见了,只剩下一对环在胸前,一个又白又胖的婴孩酣睡其上,她海藻般的红发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白色绣有金边的头巾。

  抹大拉的玛利亚变成了圣母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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