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秉烛夜游gl>第68章 欲说还休07

  点了两炷香,韦湘却没敢把牌位拿出来,怕吓到棋画也吓到自己。吓到棋画倒是不必说,吓到自己是怕夜晚起来,回想起她在秦家祖宗面前作孽,便觉得天灵盖发凉。

  自从书房打通后她便习惯在那里呆着。秦扶摇的书多半索然无味,但从秦扶摇先前透露给她的闲书放的地方,她还是搜罗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来读,能消磨时光。

  不过她这次到书房来却并不想要读书,想了半晌,摸出一本《莲学通考》,讲女人的小脚是如何讲究,引经据典以为风雅。她研究片刻,那些言辞佶屈聱牙,也没有插画,实在看得头疼,掩上书卷,她又想起周允业的嘱托来。

  在这□□里点上蜡烛,棋画看见了以为奶奶神经了。但是她点了蜡烛,等着秦扶摇出现。

  “周允业说想见你一面,你看能不能给他托个梦什么的。”还没等人影出现完,她便像是放炮仗似的把话一股脑说完,秦扶摇才出现。

  照她要求的,依旧是第一次见她女子装束的样子,眼睛如弯月明亮,身形还是虚影,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头发绾得很不齐整,若是邱婆看见了一定要过来给她解了重新来弄。

  韦湘过去拆了她的簪子,任由她一头泼墨似的长发散下来。

  “我不想去见周叔。”

  “没良心。”韦湘把她摁着坐下,想了想,将玉又解下来递给她,“自己拿着,不要还我了。”

  “我怕你被恶灵侵扰。”

  “那你不要走了就好。”韦湘理直气壮地要求,对着镜中人打量片刻,觉得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的,非得她梳理梳理才能扭过来。于是捏着秦扶摇的脸捏了半晌,捏着了碰活人的触感,便放下心来,挽起发丝给她梳着头发。

  梳个姑娘的发式呢还是妇人的?

  姑娘的自由一些,她便忘记了秦扶摇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这件事,拿她当个未嫁的人儿,在她头顶掰扯了半晌。

  秦扶摇捏了玉,也不再推辞,那玉消失在体内,便见她身体又有如实质一般,手臂也吹弹可破了,韦湘捏了七八回,冰凉冰凉,舒服得很。

  捏着自己倒像是捏块儿牛肉条。

  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她从镜中打量秦扶摇,秦扶摇也不对她遮掩,不需要朱颜那方镜子也能看得到彼此。

  这样相处,与活人并无二致。但她还是想要秦扶摇活。蛮不讲理也不听人话,心里暗自打算着,把这事当成眼下顶要紧的事来做。

  “怎么突然要我去给周叔托梦?”秦扶摇微微侧身,被她掰扯脑袋拧回去,便规规矩矩坐直,从镜中看韦湘。

  “他想见你。”

  想了想,韦湘还是没能说出自己从他身上闻见一股子快死了的气息,说出来倒像是咒人似的。何况这东西说起来玄乎,她偶尔闻得准,前一天闻到,后一天那人就嘎嘣死了,偶尔就闻得不准,她几年前闻见一个老头身上一股又馊又快死了的味道,定论他半年内就要下阴间,没曾想这老头越活越精神,看起来倒像是能熬死她似的。

  “他不喜欢你,我不肯原谅他。”

  “他见过我?”韦湘手上一顿,把这事搁到后面去,心里纷繁复杂想了好长时间。

  “他见过,但他兴许不记得你。”秦扶摇露出恬淡的笑来,“倒不是大事,只是我和他赌气,不肯再原谅他。”

  韦湘想问问什么事,但又想就此作罢,她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听来虽然亲切,却无论如何都像旁人的事:“那也没良心。去见他吧,我答应人家了。”

  秦扶摇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沉沉点了点头。

  “莲老六的家被人烧了,你知道这事么?”韦湘随意地提起,想到秦扶摇和莲老六感情好,又觉得自己唐突,噤声片刻,见秦扶摇没有流露伤心的神情,便像宽慰似的揽了她,蹭了她面颊,“别难过。”

  “我难过。”秦扶摇蹦出这短促的一句,好像憋了一肚子气一样,声音都闷闷的。

  韦湘便又揉揉她:“我不该说的。”

  “不是……”秦扶摇平白接受了韦湘的温柔,有些着慌。这事情最生气的该是韦湘,可韦湘什么都不记得,便连生气也没有了,她不免就更难过些,为韦湘而难过。可她又不想把过去的事情翻腾起来惹人伤心,却又想到,将玉给了自己之后,书房的恶灵将重新出现侵扰韦湘。

  一时间她矛盾得像是话本中的邪派男子面对绝世武功要自宫。

  门咯吱一声,一人一鬼俱都一惊。

  扭过头去瞧,却什么都没看到。

  “风也太大了。”韦湘过去合了门,往外看了一眼,空无一人。

  秦扶摇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

  棋画在墙拐角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手里攥着要给韦湘端来的点心匣。她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突然就汪了出来。

  她认识那个女子。

  长了一张三爷的脸,却是女子。

  她早该知道的,那样温柔的人,生得那样柔弱,没有棱角,声音也柔柔的人,怎么能是男子。

  三爷散下长发,眉目照常。

  那么美。

  可是那么远。

  无望的恋慕。

  她现在明白为何是三奶奶这样的人能得到三爷的情。她们都是女子。她们神色如常,韦湘能看到秦扶摇,秦扶摇活过来,只给韦湘一人看。

  她憋了一肚子眼泪无处释放,却憋出一头冷汗来。哽咽着不敢哭出声,跑着回屋子里去,把烧剩下的残卷拿出来看了又看,烧了个干净。

  大哭了一场,就病倒了。

  韦湘晚上来看她,倒像是侍候她似的,叫厨房熬了汤来。照顾棋画的是棋画平素里的小姐妹们,见奶奶来了,都支棱着两只手,好像被吓得不动的母鸡,大约就是“呆若母鸡”了。

  她凑近了看棋画,烧得头重脚轻,看见她,嘟囔着要起来伺候她,还没抬起脑袋来,就滚着摔了个趔趄,摔进了她怀里。

  抱着烧得天昏地暗的棋画,郎中开了药,棋画却说苦,哭着不肯喝。

  “苦也得咽下去。”韦湘不像那些小丫头一般哄着棋画,端过药碗来,便要往棋画嘴里塞。

  她是体贴下人的,旁边的一群小母鸡看见她亲自来看,便不免有些感动,心里更觉得平日里韦湘真的做饭给棋画了。

  小母鸡里有一只格外小的,探头探脑想看韦湘,却没敢真看,她本该也是有这待遇的。

  棋画却好像烧糊涂了,胆大包天地挥手把韦湘手里的药碗掴了下去。

  咔嚓一声清脆透亮,小母鸡们张开翅膀要捡,却被韦湘抢了先,低头拣了些大的碎片,默默无声地将小碎片扫了,又另外端了一碗过来。

  “乖啊,喝了就好了。”韦湘哄孩子似的安慰棋画。

  棋画眼泪就止不住了:“奶奶,我对不住你,我烧香拜佛求你好,我没想——”

  “我知道。”韦湘趁势往她嘴里捅了一勺子药,第一口下去,棋画艰难地咽了下去,刚咽进去,韦湘手极快地将第二勺第三勺都吹凉了灌进去。

  小母鸡们心里已经编排了一出自己病了三奶奶来喂她们药的场景。

  “都回去吧,这儿留一两个晚上照看着,若是晚上吐了就漱漱口再喂一点,肚子空了烧得疼。还有外面的雪攒来煎药。我叫厨房带了一点清淡的汤一会儿送过来,你们谁去看看好了没有,这天气小心洒了,你们手脚稳当些。”

  韦湘下了令,小母鸡们就出笼了,留下一两个在这里照看着帮忙,冷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打了几个手巾把子也没用,韦湘又把这两个也撵出去,说棋画睡了,她们在这儿吵,一会儿再进来。

  “我都知道。”韦湘补充了一句。

  棋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梗在心口,委屈得胃里烧出火来,只想吐。却觉得这对奶奶不敬,便生生地憋了回去。

  韦湘拍拍她后背,踢了痰盂出来叫她吐出来:“吐出来就好受了。”

  “我——”叫她吐反而吐不出来,棋画泪汪汪地撑起身子,“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知道。”韦湘和她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她知道棋画看见了,她知道棋画守得住秘密。

  棋画眼泪流得更是欢畅。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了什么哭,为了三爷是个女子而哭?还是为了自己这份惦记竟然如此结局而哭?还是为了居然又能看见三爷而哭?她不明白,但好像一直以来牵挂的事情突然能放下,那颗心缠得太累,突然就释放了一切,反而脱缰,就垮了。

  “奶奶莫要赶我走。我,喜欢这里。我喜欢奶奶。”棋画真心实意地害怕着,她记得自己说过她曾经被老太太赶过来就是为了秦扶摇——但是老太太肯定知道秦扶摇是女儿身,所以——从一开始她这念想就是虚的。

  但她就怕韦湘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揪出来说道说道。她不想离开这里。即或是没有三爷,三奶奶待她也很温和,她也不想嫁人,她只想留在这里。

  “不会的。我需要你。”韦湘安抚着拍她的肩膀,“再过些日子,我要走了,这里一切都要你照看。”

  要走了?棋画感到五雷轰顶,她艰难地支起身子,头重脚轻地栽倒了,终于忍不住,嗷一声吐了个精光,眼泪也跟着倒流,呜呜地哭了起来。

  “奶奶我错了。”

  韦湘想她是解释不清楚了,她听秦扶摇说棋画在外面的时候就大约能明白了些什么。比起文琴,她习惯和棋画相处,忠诚,又有那么一点娇俏的私心,反而更令人放心。

  而且最重要的是,棋画不曾抛弃她,她怕水还是去救文琴,却落入水中,最后去了隆康寺,接她的却是棋画。

  所以就算棋画对秦扶摇有那么点儿想法,她也并不介意。何况这是个傻姑娘,还没有文琴精明。

  揉揉棋画的后背,顺着气,她耐心地解释道:“我是个神婆,你见到了,我想让三爷活过来。我有法子,但是我要离家很久。你能明白吗?”

  棋画一瞬好像起死回生,气也不喘了,头也不沉了,如今她看韦湘倒真像看见神仙一般,转过头来就要给她磕头。韦湘把她扔到炕上,用被子裹上了,递了清水叫她漱口,见她战战兢兢,便忍不住笑起来:“秦扶摇有什么好的,还值得你为她病这么一场?”

  棋画一口水呛得更难受了,她吐出那口水,便要对韦湘解释自己没有那样的心思。

  但韦湘笑得促狭,她便明白韦湘并不是想挤兑自己。

  “没事,我不笑你,我也病了一场,你怎么照顾我,我也怎么照顾你,你觉得怎么样?”韦湘撑脸笑。她那场病也是为了秦扶摇,这么一想,秦扶摇真是造孽之人。

  棋画摆着头,本就晕乎乎的脑袋更是一团浆糊。

  “都过去了。”韦湘拿手背贴了她额头,“病好了就再也不提这事,你能碰着更好的呢!咱们不稀罕秦扶摇哈,好好养病。”

  棋画合上眼,这回她终于放下了,昏昏沉沉地睡着,呼吸都是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