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92章

  只有那小童听得见车舆中另一人的声音。

  鲜钰笑了一下, 将手里的听涛珠放到了白涂面前, 低声道:“这种卜算之法,你可认得?”

  红衣人怀里那兔子侧过了头,朝那听涛珠嗅了过去,那鼻子微微一动, 过会又退开了些许, 一双通红的眼朝那颗莹着黯淡蓝光的珠子瞪着。

  过了许久,白涂才道:“似乎有些熟悉。”

  那声音苍老又略带沙哑,但确实中气十足的, 并不显得老弱。

  顿了一下后, 白涂忽然又道:“灾星伏城, 窥匿于西。”

  小童更是惊愕, 未想到这兔子竟还是有神识,生了灵智的。

  鲜钰蹙起了细眉,垂头朝怀里那通体洁白的兔子看了下去, 讶然道:“你看得懂。”

  此话并不半分怀疑,已说得是十分笃定。

  白涂却怔愣住了, 也跟着一块诧异了起来,“我竟看得懂?”

  小童说不出话来, 仍被那可怖的灵气给镇着,稍想一动,骨头便嘎吱作响,疼痛非常。

  鲜钰薄唇一动,默念起方才白涂说出口的话, 她怎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国师眼中的灾星不是厉青凝,而是在城西。

  要是问城西有哪位想要国师性命的人,那不就只有她了么。

  前世她一直未料到厉无垠背后还有人,直至最后也威胁不到国师,如今再世重来,厉无垠兴许已经罹难,而她又得以窥见国师的心思一隅。

  鲜钰暗忖,国师兴许是卜算到有人将拦他路,故而不得不出手了。

  一时之间,她望向白涂的眸光变得十分复杂,蹙眉问道:“你与国师究竟有何牵连。”

  “烦着呢。”白涂闷声道,心底也是万分不解。

  鲜钰捏着那寒凉的卦珠,微微眯起眼看了许久,仍是未将其中之意全然看出。

  这些裂纹太杂乱无章了,又挨得紧密,她着实不知白涂是怎么看懂的。

  “莫非,此等卜算之术,你也会?”她缓缓问道。

  白涂一愣,迟疑了片刻才不大肯定地道:“似乎不会。”

  鲜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一副气上心头的模样,眼里已满是怒意。她忍着没让火气逸出,而是松开了紧咬的皓齿,说道:“或许你不是不会,而是忘记了。”

  白涂恍然大悟,“有些道理。”

  那小童说不出话,可已被吓得满脸皆是泪,眼泪全流到微微张着的嘴里去了,却仍是连丁点细微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鲜钰将那听涛珠放回了小童手里捧着的金盘里去,又将那灵罗锦缎盖了回去。

  她那素白的手从灵罗锦布上一晃而过,留在上边的气息登时没了。

  小童连瞳仁都颤了起来,眸光里尽是难以置信。

  鲜钰低笑了一声,侧耳细细听着垂帘外的动静,接着才倾着身,在那小童耳边道:“本座并非要吓你,甚至还会送你到宫门去,你就好好捧着这金盘,拿去呈给皇帝。”

  小童动弹不得,既拒绝不出声,也答应不出口。

  “今日你在这见了我一事,可莫要向他人提及,否则。”鲜钰眸子里戾光一现,又呢喃一般在小童的耳边道:“便叫你知道本座的厉害。”

  鲜钰语毕,掌心从小童的额前一拂而过。

  陡然间,那小童似愣住了一般,眼前之景变得颠倒迷离,似是昏天黑地了一般,他身一斜便靠在了厢壁上。

  鲜钰替他扶稳了手里那金盘,想了想往他下巴上摁了一下,将他微微张着的嘴给合了起来。

  她又清了这车舆里的气息,衣袂一扬,转瞬之间,人便不见了。

  垂帘外,那车夫仍旧在修着木轮,他扶起额头长叹了一声,也不知这轮子上的横木是如何断的,正低着头沉思要如何修的时候,忽然听见咔的一声。

  他循着声侧头望去,却见原本堆叠在地上的几根横木竟回到了轮子上。

  车夫瞪大了双目,不敢相信地伸手去摸了摸,却见那轮子完好如初,哪像是坏过的样子。

  莫不是他昏了头,方才做了个白日梦?

  车夫又往轮子上拍了几下,力道大到连车身都跟着晃了起来,然而轮子却是十分稳固,那一根根横木没因被他狠拍几下就断开。

  他挠了挠头,只好坐回了车上,对着垂帘里的小童道:“仙童,这木轮子不知怎就好了,想来是神仙显灵了。”

  垂帘里的小童迷糊中听见有人唤他,他缓缓睁开眼,险些松开了手。

  猛地一个哆嗦,他连忙把金盘给拿稳了,他小心掀开锦布看了一眼,只见里边的听涛珠完好躺着。

  “我怎睡着了。”小童自语自语道,似是忘了方才之事一般。

  车夫的声音从垂帘外传了进来,“仙童,可要坐稳了!”

  那马车忽然动了起来,小童往后一仰,诧异道:“老伯,方才车不是坏了么。”

  车夫道:“已经好了!”

  小童着实摸不着头脑,讪讪道:“那得是修了多久,我才会在马车上睡着了。”

  那从车舆里消失的红衣人,转身出现在了街角处,那一角衣袂在白墙后被风一掀,又垂落了下去。

  无人看见那一角扬起的衣袂。

  鲜钰怀里抱着白涂,看着那车渐渐驶远,这才低头道:“这一回怕是也等不到她来找我了。”

  她眸色凉凉的,眼睫倏然一颤,心被紧紧揪了起来。

  前世厉青凝让她等,没守约的是厉青凝,这一回厉青凝依旧叫她等,可她怕是不能守约了。

  她是恣意妄为,是无拘无束,可却不是不知分寸的。

  总不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厉青凝和她上一趟慰风岛,前路也诸多未知,还不如让厉青凝留在宫里。

  这一趟,她必须得走,那丹阴残卷,她势在必得。

  可厉青凝,却无万分必要同她前去。

  罢了,这一回让她来当那个言而无信之人,之后厉青凝想如何折腾她,便悉听尊便了。

  鲜钰眼里的恣睢骄横一瞬消隐了大半,似是那划破了半空的雷电没劈到底一般,雷声大雨点小,只一会,她整个人便柔和了大半。

  白涂若是个人样,那定已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了。

  他瞪着一双腥红的眼看那怀抱着他的红衣人,从腹中传出的声音似是在磨牙凿齿一般,“你为何要去了那小童的记忆,让其将那卦珠带进宫。”

  鲜钰扬眉道:“若非如此,厉青凝又怎么知道国师已开始动别的心思了。”

  “可若是如此,卦象必定会被他人知晓。”白涂道。

  鲜钰笑了,不以为意道:“知晓便知晓,国师意指城西,只道灾星伏城,却未剑指殿下。”

  “不过,依老朽看来。”白涂忽然开口。

  “如何?”鲜钰蹙眉。

  白涂又道:“如今细细一想,灾星伏城四字确实是卦象所示,可后边四字却像是后面添上去的。”

  “怎么说。”鲜钰垂眸问道。

  白涂想了许久才道:“那些裂纹有些不同,粗细与深浅皆太刻意了些,看起来也更显杂乱。”

  鲜钰嗤笑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便是国师自行添上去的,他占出了自己是灾星,现下又要归罪于他人了。”

  “你想做什么。”白涂见她神色阴沉沉的,连忙问道。

  “我……”鲜钰面色冷如霜色,眸光阴恻恻的。

  她心下暗忖,那时国师将执镜击落,想必便已猜测到什么了。

  国师在东洲里号称天算,没什么是他算不出来的,只看他有没有心思去算罢了。

  如此说来,能算卜出她居于城西也无甚奇怪。

  国师能打她的主意,但未必敢动当朝长公主的心思,这么一想,若是她离了都城,兴许厉青凝还能安全一些。

  厉青凝必须得在都城里,若是跟她去了慰风岛,说不定得误不少事。

  鲜钰冷笑了一声,心下已有了主意,“不等她了,我们该去拿回残卷了。”

  “上慰风岛?”白涂问道。

  “是,上慰风岛。”鲜钰悠悠道。

  白涂心下一喜,“正好,去看看岛上的人究竟长了怎样一双慧眼,不但藏了老朽我的残卷,先前还囤了那盏聚魂的青灯,真真是慧眼识珠。”

  鲜钰心下了然,这老头也就记得这些无甚重要的事了。

  不过多时,那从天师台里出来的小童穿过了宫门,捧着那金盘往元正殿去,而其身后,跟着两位禁卫。

  那两人腿脚却不及这小童,跟在后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而那小童却行若扶风,看模样走得十分悠闲,可瞬息便到了百步之外。

  在将卦珠与金盘呈上后,那小童跪在地上道:“陛下,这卦象是国师刚刚卜算所得。”

  昏暗的元正殿里,厉载誉将金盘里那颗卦珠拿了起来,抬至眼前细细打量了许久,却依旧看不出究竟。

  “此乃何意。”他冷声道。

  小童跪着道:“不、不知。”

  “国师未教你看过卦象?”厉载誉朝地上跪着的仙童望了过去。

  小童连忙道:“国师不轻易将卜算之术传授予人。”

  “国师命你将此物呈来之时,可有说过什么。”厉载誉问道。

  小童登时心慌如焚,哽了许久才磕磕巴巴道:“国、国师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厉载誉险些就将手里的听涛珠掷在地上了,他猛地挥手,命那小童退下。

  过后许久,他才冷着声道:“宣长公主。”

  阳宁宫里,厉青凝正在抄书,如今她已能心无旁骛地抄下一整页经书了。

  芳心站在一旁为她研墨,偶尔将茶盏满上,时不时悄悄斜去一眼,看看自家殿下有没有将字写错。

  厉青凝起先还写得端正,抄到后边,心又不静了,每个字都似飞扬而起般,刀头燕尾且力透纸背。

  现下心乱,却不是因为思及那些羞于启齿之事,而是因自那日之后,国师便未再传讯入宫了。

  她先前应了鲜钰,若无别事便会同她一齐上慰风岛。

  可现下却因为国师忽然呈来的卦珠而被绊住了脚,也不知国师究竟是何意思,更不知道,从先帝时便为东洲效命的国师,是不是已变了个人。

  如今事态移宫换羽,她若想离宫,似乎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国师将那“国将大难”的卦珠呈来时,他想必已经有了打算,只是不知接下来他会如何借龙脉、吞国运。

  待将最后一个字写下,最后一个笔画似是成了几欲斩破苍穹的利刃,唰一下扫到了纸外,在案上留下了一道墨痕。

  芳心愣了一瞬,讶异地拿起了帕子,连忙道:“殿下,奴婢来擦。”

  可那帕子还未碰到桌案,门忽被叩响。

  一位小宫女站在门外,低着声道:“殿下,陛下宣您到元正殿。”

  厉青凝放下了笔,蹙眉站起了身,问道:“可是陶公公来了?”

  “回殿下,是。”门外的小宫女道。

  芳心愣了一瞬,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时候传殿下去元正殿作甚。”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她站得笔直,即便是身侧站了人,却依旧像是孤零零的,似是一株剪雪裁冰的冬花,一身傲骨。

  她久久未言,等到门外那小宫女有疑惑地喊了一声“殿下”,她才道:“本宫已知晓,陶公公可先行。”

  芳心弯腰将桌上那墨痕给擦净了,仰着头朝厉青凝看了过去。

  厉青凝淡淡道:“不知所为何事,她怕是等不及了,替本宫传讯到城西,让她……”

  她话音一顿,半晌才道:“让她再等等。”

  芳心连忙颔首,低着声道:“是。”

  厉青凝这才去打开了门,朝屋外走去。

  虽然嘴上是让芳心传讯,让鲜钰再等一等,可厉青凝却分明觉得,她大概是无暇出去了。

  眼下厉载誉还因国师先前差人送来的卦珠而伤神,她得留在宫中,不但能盯着厉载誉的一举一动,借机还能看看那天师台里的国师究竟想做什么。

  她也该设法亲自去探一探,看看那国师为何不轻易见人了。

  明明说了不会再拂鲜钰的意,可一回,似乎又不知不觉便走了旧时的老路。

  不知那人若是等不到她,会不会又像前世那般,因她而心凉大半,明明是被抛下的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地为她受累。

  厉青凝低垂的眼眸一抬,眸光冷冷淡淡的,只见那陶公公仍旧在远处恭恭敬敬地站着,她心一沉,缓缓道:“走罢。”

  进了元正殿,果真见到了厉载誉。

  厉载誉手里正捏着一颗听涛珠,探究般地看了许久。

  在殿门开了后,他抬眼看见那身着玄衣的长公主走了进来,沉声便道:“国师又给朕送来了卦珠。”

  厉青凝面色一冷,“敢问皇兄,不知国师可有让人带话。”

  “不曾。”厉载誉蹙眉道。

  厉青凝的心骤然急跳了一下,似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那预想不知从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却令她绷紧了肩颈,整个人似是一柄几欲脱弦而出的箭。

  她朝厉载誉走了过去,只见桌上已然摆了一个金盆,盆里盛了不少水。

  将那卦珠接来后,厉青凝垂下手,将腕骨没入了水中,五指一松,手里的卦珠便落在了盆底。

  卦珠中那黯淡的光在水里散开,水面上晃动的水纹也映上了黯光,顿时波光粼粼一片。

  珠子里的裂纹随着光映在了金盆的盆壁上,隐隐约约能看得清楚。

  杂乱的裂纹交纵着,有数道细纹将断未断。

  “如何。”厉载誉问道。

  厉青凝蹙眉看了许久,倒不是看不懂,只是心里似是堵了一把火般,唯想将那天师台和国师府给烧了。

  这听涛珠中的裂纹,分明是“灾星伏城,窥匿于西”。

  伏城,于西。

  那不正是城西么。

  城西能有什么,除了一群百姓,那便只有她藏在宅子里的心上之人了。

  厉青凝眸色一冷,压抑着心底的怒意,只消一瞬,她眉目间凝起的黑云一散,又恢复了平日里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以此看来,国师果真窥探到了什么。

  她缓缓道:“恕臣妹学识浅薄,竟看不懂这卦象,皇兄怎不将国师请来。”

  厉载誉当即扶额,“朕何尝不想请国师前来。”

  厉青凝道:“若是连皇兄都请不动国师,那谁能请得动国师,国师本就万人之上了,莫不是连皇兄的话也听不进了。”

  她说得极慢,似要将这一个一个的字皆说进厉载誉的心里一样。

  厉载誉抿唇不言,但厉青凝却不能再多说。

  她现下暂且不能提国师觊觎龙脉和国运一事,若是厉载誉问及,她怕是不好回答,还有觊望皇权之疑。

  一旦说出,若有幸除得国师,她怕是也极难再往下走。

  厉载誉长叹了一声,缓缓道:“这些年,幸而有国师坐镇,东洲才这般风调雨顺,谁人不知,先帝征战沙场之时,便是国师在后祈佑。”

  “可皇兄,父皇已去,如今东洲是你的天下。”厉青凝缓缓道。

  厉载誉眉心紧蹙着,“这自然是朕的天下。”

  厉青凝沉默了半晌,那沉静的眸子缓缓抬起,“自然这天下是皇兄的,皇兄又何必忌惮国师。”

  “就因为这天下是朕的,朕才需忌惮数不尽数的人。”厉载誉的声音回荡在这大殿之中,说完又猛咳了几声,似要断气一般。

  厉青凝垂眸又朝金盆里那听涛珠看去,这一回她未说出卦象之意,故而这卦珠也未碎成齑粉,正在金盆里躺得好好的,似在等着人去解一般。

  她将手探入了盆中,稍稍波动了水面,水纹一起,登时又是粼光一片。

  “臣妹斗胆,不知皇兄可有想过,若是当初不大兴高武之风,不扶持大小宗门,不让宗门进入朝堂,削国师,或许便无今日这局面了。”厉青凝淡淡道。

  话音既出,大殿中寂静一片。

  站在远处那太监暗暗抬头朝说话的人望了过去,那瞳仁忍不住颤了颤,惊得握紧了手里的拂尘。

  厉载誉面色沉沉,落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拢紧了。

  他面色煞白,本已是一副恹恹之色,现下更像是半截身入土了一样。

  谁人敢当着国君的面说他的不是,可厉青凝再三斟酌后,却依旧说了出来。

  厉载誉抿唇不言,似在酝酿着滔天的怒意一般。

  厉青凝后退了半步,双手交叠着缓缓抬起,又道:“不知皇兄可有再服用两大宗送来的汤药。”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沉声道:“有。”

  厉青凝微微低下头,发上的步摇微微一晃,“如今皇兄只服用两大宗呈来的汤药,臣妹虽不曾参与议政,但隐隐有耳闻。”

  她话音一顿,冷声又道:“太医署已有些不满,就连朝中不少大人也对此颇有异议,四方贰言乍起,道皇兄似是……”

  “似是什么。”厉载誉问道。

  厉青凝道:“欲要架空百官之权。”

  “这等黑言诳语,是从何处起的!”厉载誉登时口出怒言。

  厉青凝一抬眼,“皇兄息怒。”

  “这叫朕如何息怒?”厉载誉猛地拍案,那桌案随即嘭一声响起。

  厉青凝唇角似微微勾起了些许,可那弧度只一瞬又隐了下去,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她继而又道:“不过,皇兄服用了两大宗的汤药许久也未见起色,何不请御医看看,仙株灵植虽不同于寻常凡物,但两大宗毕竟不是名医世家出身,虽有灵植,却未必懂得用药。”

  厉载誉朝她看了过去,疑惑道:“何意。”

  “皇兄何不让两大宗将那仙株灵植交出,与太医署一同研制配方。”厉青凝淡淡道。

  她暗暗打量起厉载誉的神色,在此时提及让两大宗交出蝎尾藤一事也是她思忖了许久的。

  如今厉无垠遇难,两大宗宗主定坐立不安,而厉载誉又已对这两大宗门有所顾虑,再加上百官的担忧,厉载誉定会命他们将蝎尾藤交出。

  届时厉载誉若是停药,定会深受那药瘾之害,两大宗必会乱作一过粥。

  厉载誉似是怔了一瞬,而后才恍然大悟般,双眼闭起又睁开,沉声便道:“研墨。”

  那战战兢兢站在远处的太监这才小步走来,他暗暗朝厉青凝望去一眼,难以置信地研起了墨来,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敢言。

  厉青凝垂下了眉眼,淡淡道:“不知卦珠一事,皇兄要如何求解。”

  “无论如何,必须将国师请来。”厉载誉挥起了狼毫,侧头看那太监磨好了墨,又沉声道:“铺纸。”

  那太监连忙又将纸铺开,弓着腰站在一边。

  厉青凝眸光一敛,缓缓道:“如此,臣妹便先行告退了。”

  厉载誉微微颔首,侧头又命那太监将听涛珠从水里捞起来,放回那金盘之上、灵罗锦缎之下。

  元正殿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恰似大雨欲来,还有几日便要入冬了,风肆意地在宫中的每个角落里刮削着。

  厉青凝长舒了一口气,搭上了小宫女的手,淡淡道:“该回去了。”

  小宫女扶着厉青凝的手走到了步辇边上,机灵地搬来了脚凳,弯腰道:“殿下请。”

  厉青凝坐上了辇座,随即四人抬着步辇一摇一晃地往阳宁宫走着。

  这步辇晃得很,厉青凝的心也不甚安宁。

  如此看来,她真不能陪着鲜钰去慰风岛了,这宫里,还有诸多的事等着她,她还必须盯好国师,警惕其对鲜钰下手。

  可细细一想,若国师真有那翻云浮云且又能偷天换日的本事,他何须惧怕鲜钰。

  莫非,他忌惮的,根本不是鲜钰?

  厉青凝靠在椅背上凝神沉思着,倏然睁开了凤眼,眸光冷得似是能刮骨一般。

  跟在一旁走着的小宫女低着头,并未看见厉青凝的神色。

  回了阳宁宫,她步入了寝屋之中,等着芳心传讯归来。

  一个时辰后,芳心叩开了厉青凝寝屋的门,眼里尽是慌乱。

  “怎么了。”厉青凝蹙眉问道。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仙子已不在城西宅子里了。”

  厉青凝愣了一瞬,眸色倏然一沉,那瞳仁黑得似是藏了遮天蔽日的浓云一般,她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盏。

  她冷声道:“那只兔子何在。”

  “不知。”芳心低头道。

  厉青凝手里的茶盏啪一声便碎了,那滚烫的茶顿时四溅而出。

  那茶水是烧开的,一瞬便将她的手烫红了,她却似是不觉疼痛一般,手里还握着那碎裂的茶盏一角。

  “殿下,你的手!”芳心慌乱道。

  “无妨。”厉青凝冷声问道:“屋内可有打斗的痕迹,可有觉察到他人的气息?”

  芳心连忙定下心细细回想,片刻才道:“都不曾见有。”

  厉青凝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那丹红的唇微微张着,久久才又问道:“她可有留书。”

  芳心这才睁大了双目,似想起什么一般,连忙往袖口里摸。

  她边找边道:“未见留书,不过桌上的茶盏下压了这一物,但……奴婢不知仙子是何意,顺手便将其带回了。”

  厉青凝只觉得头昏脑涨,闻言便冷着脸朝她看了过去,只见芳心双手里正躺着一角布料。

  那布料是墨黑的,用金翠两色的线绣了繁复的花纹。

  她认得,这布料是从她的衣裳上撕下来的。

  是那日清早,鲜钰躺在桌上情动忘神,喘着气从她的衣裳上撕下来的。

  那时鲜钰撕了这布料,将其放至鼻边细细嗅了嗅,噙着笑道:“有殿下身上的香气。”

  她那时已被欲念冲昏了头,按住了那人的手便道:“你待如何。”

  “我……”鲜钰话未说完,忽地咬住了唇,双肩微微一缩,颤得似是展不开了一般。

  她一边按着鲜钰的腕骨,一边动起另一只手。

  鲜钰眼梢红得很,紧咬着唇的牙关一松,忍着未呜咽出声,将一个字一个字费力地从唇齿间挤出来,道:“要将此布收起。”

  “收起来作甚。”她继而又问。

  “自然是让你我看到时,都能想起今日是如何的荒唐,好让我不在殿下身侧时,殿下日思夜想,孤枕难眠。”鲜钰笑道。

  思及此处,厉青凝陡然回神。

  她一时哑声无言,半晌才冷静了下来,连忙伸手去捏起了芳心手里那物事,哽了一下才道:“压在茶盏下?”

  “是。”芳心道。

  厉青凝将那碎布往手里一攥,一腔怒意登时消散,唯想去抄经书。

  由此看来,鲜钰未栽在国师手里,她是自己走的。

  走了还不成,还得留下一物来惑乱她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