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91章

  “这是何意。”厉载誉蹙眉看了许久, 忽然问道。

  厉青凝愣了一瞬, 顿时将手探入水中,想将那听涛珠捞出来。

  手方探入水中,那听涛珠里的流光忽匿,倏然间, 所有光芒似都潜回了珠子里一般, 整个金盆登时又暗了下来。

  光隐去后,那由光映入盆中的古字也不见了。

  厉载誉诧异地看着盆里那珠子,问道:“究竟是何意。”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 她心知这古字也不是人人皆看得懂的, 她自幼暗暗研习过许多古卷, 自然懂得些许, 但厉载誉却应当是真的不知。

  既然如此,国师为何又要特地将这卦珠送来,莫非, 是想让旁人将其中大意解释予厉载誉听?

  若是如此,恐怕国师并不是只是想让厉载誉明白其中之意, 也想让此事被暗中传扬开来。

  厉载誉若是一直看不透,定会找人前来, 这其中,必定有她。

  “国将大难,应除祸患。”

  厉青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听涛珠光芒黯淡,最后收敛了所有的光华,她在心底默念这几字, 琢磨着其中之意。

  这听涛珠中的裂痕,也不是不可人为。

  可若真是卜算得来的卦象,国将大难确实不假,可这祸患,必定是这卜卦这人——东洲当朝国师。

  厉青凝神情一敛,缓缓抬眸朝身侧的国君看了过去,淡淡道:“恕臣妹不能全然看懂,不过观这卦珠的裂痕,大抵是说东洲有难。”

  厉载誉眉心紧蹙着,面色看着似又苍白了几分,两鬓的发又染了几分霜白。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长叹了一声道:“雾里镇受此地动之害,朕心乱非常,又观这两年天灾不断,东洲确实有难。”

  “既然是国师卜算出来的卦象,想必此卦必然有解。”厉青凝淡淡道。

  “若是有解,又何必等至今日。”厉载誉蹙眉,眉目间难掩疲惫之意。

  厉青凝道:“有胜于无,皇兄何不差人去将国师召来。”

  “国师已许久不出天师台,未必会进宫。”厉载誉蹙眉道。

  厉青凝眸色沉沉,只听见咔嗤一声想起,她随即循声看去,只见那金盆中的听涛珠忽然颤动了起来。

  那听涛珠里的裂痕愈来愈多,就连原本光滑的表明也覆上了裂纹。

  随后,金盆里的水似乎少了一些,又见细小的气泡从珠面的裂痕里钻了出来,分明是这听涛珠将盆里的水吃了。

  又咔一声响起,卦珠碎裂成了齑粉。

  “这……”厉载誉瞪直了双目,又诧异道:“这卦珠为何会如此?”

  厉青凝面色如常,低下头道:“许是这卦象太凶,听涛珠不能阻挡,故而才化作了齑粉。”

  厉载誉久久未定神,想来是被这忽然粉碎的卦珠给吓着了。

  “恳请皇兄召国师入宫。”厉青凝双手一抬,行礼说道。

  厉载誉抬手扶额,双眼分明还在瞪着,那眸光久久未离开案上的金盆。

  可如今那盆中哪还能看见听涛珠的影子,只看见一些晶莹细碎的粉末沉在了盆底。

  “皇兄身为东洲国君,难道召国师入宫还需看其面色么。”厉青凝话音冷淡,可话说得极慢,似是刀刃一般在厉载誉的心头割着。

  厉载誉神情一凝,倏然沉下了脸,久久才对身侧那太监道:“去宣国师入宫!”

  太监将拂尘往肩上一打,连忙应声道:“是。”

  厉青凝眼里霜冷未隐,可在厉载誉朝她看过去时,那双凤眼又陡然恢复如常,眸光又似是平淡得未泛起一丝波澜的样子。

  她十分想听国师亲口说出,那应该除去的祸患,究竟是谁。

  宫外城西的宅子里,那得了趣的人系好了腰带,梳好了发,才将院子里瞪着眼望天的兔子捉进了屋里去。

  白涂被擒了个正着,可在被提进屋里的时候却不挣扎,只用苍老的声音叹着气,说道:“老朽无能,轻易就被你给擒住了,竖子两世都不知些规矩,若想同人说话,得说个‘请’字才行。”

  鲜钰手一松,将那通体雪白的兔子放在了桌上,扬眉便道:“那便请你细说,你和国师究竟是何关系。”

  “不是说了不知么。”白涂气愤道。

  “我以为那是因为殿下在,你在那么说的。”鲜钰眼眸微眯,弯下腰朝桌上的兔子越看越近,额前垂落的发被风一吹,扬到了那兔子身上。

  白涂甚是心下抑塞,声从腹中传出:“非也,确实不记得了。”

  “在我寻到你之前,你可记得你去过什么地方。”鲜钰缓缓问道。

  白涂一哽,一双耳机敏地直竖着,久久才道:“怎记得那么多,不过前世在被你捡回之时,却似已在这兔身里百年了。”

  “百年。”鲜钰薄唇一张一合地默念着,蹙眉道:“那你定是百年前历的雷劫,在历劫之时,你身在何处。”

  白涂哼了一声,“记不清,不过天道确实是要亡我,只记得那时几欲魂飞魄散,竟连一只兔子的躯壳都入不了。”

  他顿了下来,似在思索一般,久久才道:“那时醒来便已忘了自己的名姓,却知身负重伤是被天雷劈的,后来三魂七魄全然出窍,只因躯壳已被劈焦,那时……”

  “那时如何。”鲜钰随即问道。

  白涂想了想说:“那时余下之力堪堪能将几欲四散的三魂七魄聚起,本想借一只兔子的躯壳,却不料被排挤而出,不曾想余下魂力竟连一只兔子都比不过。”

  “此事我并未听你讲过。”鲜钰撑着下颌,扬眉说道。

  白涂嗤笑了一声,“老朽我是傻了才同你说这些,你本就不愿唤我一声师父,若是同你说了这些,你不就更要耻笑我这糟老头了。”

  鲜钰登时沉默,细想起来,她似乎也未曾耻笑过白涂几回。

  “若不是你问及,我还不想说呢。”白涂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继续道:“后来不得不又将聚起的三魂七魄分开,附在了草植之上,待那兔子将草植逐一吃下,再从里占据那兔子的躯壳。”

  “将聚起的三魂七魄再度分开,想必十分疼痛。”鲜钰缓缓道。

  白涂又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可那时你身在何处。”鲜钰眼眸一抬,探究般朝桌上那兔子看了过去。

  白涂一时答不上,踟躇了许久才道:“应当是在一座山里,那山中灵气沁人肺腑,只消半载,三魂七魄所受之伤便修补完全了。”

  鲜钰眉心一蹙,东洲的山可不少,也不乏灵气充沛的群山峻岭,想了许久也想不通白涂那时究竟是在何处。

  白涂想了想又道:“不过后来有人上山打猎,老朽我钻进了那人的竹篓之中,那几日辗转了几处,不料后来被卖了,那酒家竟要将买来的山兔皆烤了。”

  “这自然不能从,故而老朽我又逃入了山里,过了许久便被那农户带回去养着了。”白涂又道。

  鲜钰到底还是想不出个究竟来,前世她也同白涂辗转了几处,那段时日近乎颠沛流离,经前世种种,她又怎么不知,白涂根本不识得路。

  罢了,这渡劫大能被雷劈了之后,大抵还是废了。

  她垂下眼眸,定定看了白涂许久,一双狡黠的眼微微眯起,分明是在打什么主意。

  白涂被盯得寒毛直竖,一身白毛险些炸起,不由得屏起了气息。

  久久,鲜钰才慢悠悠道:“兴许带你去看一眼国师,你便记得了。”

  白涂颔首:“似乎可行。”

  鲜钰却倒吸了一口气,心道这兔子真是不知死活,那国师哪能是想见就能见的。

  可白涂却十分茫然,心道这主意不是她出的么,怎这人看着还十分不乐意了。

  “莫非国师十分不好对付?”白涂讶异道。

  鲜钰颔首:“确实。”

  “不然你便带着老朽去看一看那天师台?”白涂让步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鲜钰怎么也会带着这兔子去看上一眼,万一看了一眼就想起什么来了。

  天师台外还常常有百姓送上花果,可那红墙围得高,而天师台门前又有小童把守。

  百姓将花果抛不进高墙内,便将物事都放在墙角下。

  那红墙外堆积了不少花果,花枯果萎糜后,自会有人去清走。

  鲜钰怀中抱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兔子站在远处去,一袭红衣迎风而扬,那翻飞的衣袂胜似浴火的蝶。

  这都城里美人无数,她虽用珠帘蒙了面,可仙袂翩翩,看着丰标不凡,令周遭路过的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她却似是无所觉察一般,依旧站在远处动也不动,一抬头,便能看见国师的观台和竹阁。

  那时虽是藏在执镜之中,可她分明觉察到厉青凝走了许久的阶梯才见到了国师,想来国师便是在那竹阁之中。

  竹阁十分高,俯仰可见天地,居于其上,将整座都城一览无遗。

  这国师心思叵测,打的主意果真十分深。

  她眼眸一垂,看向怀里那也朝远处那高阁瞪着眼的兔子,问道:“如何?”

  “十分高。”白涂道。

  鲜钰眉心一拧,冷声道:“本座可不是在问你这个。”

  如今修为又高了些许,可她气息仍是弱得很,在说起话时,即便是带了几分戾气,也似是在佯装生气一般。

  从旁走过的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头朝身旁那红衣女子看去,却窥不见起真容,只能看见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眼里隐隐又几分怒意。

  这姑娘看着应当是琼姿花貌的,怎脑子就不大正常呢,竟抱着一只兔子在自说自话,也不知是在同谁生气,大抵真真是疯了。

  鲜钰抿唇不言,依旧微微仰着头望着天师台里的高阁,带路经的人走远后,她才动了动唇道:“看着天师台,你可有想起丁点前尘往事来。”

  “不曾。”白涂沉默了许久,缓缓又道:“不过,倒是有几分熟悉。”

  闻言,鲜钰心一紧,看来白涂确实和国师脱不了干系了。

  她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可若说你是百年前历的雷劫,可先帝在时国师便已在都城之中了,如今先帝也才去数年。”

  话音一顿,鲜钰眸色沉沉:“你又怎会觉得熟悉。”

  这数百年里,白涂不过是只兔子,怎会觉得熟悉。

  过了许久,白涂才道:“不是天师台熟悉,是气息有些熟悉。”

  鲜钰蹙眉问道:“何人的气息。”

  白涂那通红的眼眸一合,那鼻子微微一动,似是在吸着气,待他双眸睁开时,才道:“故人的气息,就在这天师台中,却不是在观台之上,不是在竹阁之内。”

  “那气息是从何而来?”鲜钰不解问道,珠帘下的薄唇微微一动,眸色不免有些急切。

  白涂又合起眼嗅了几下,悠悠道:“地底,那气息浓郁,确实是故人的气息,”

  鲜钰眉心紧蹙着,抚在兔子身上的手倏地多施了几分力气,“难不成你真与那国师是旧时。”

  白涂摇头,“老朽我又未见过那国师,怎知国师的气息是不是也这般。”

  “我在铜镜里时,嗅见的气息也是这般,除了国师,再无他人如此。”鲜钰冷声道。

  白涂笑了,“可国师为何要让整个天师台皆染上他的气息,又不是狗,还需撒尿在地上留下气味。”

  “那是为何。”鲜钰蹙眉问道。

  可话刚说出口,她忽然便明白了,兴许,国师这么做是为了隐藏什么。

  为何国师一直在竹阁中,为何国师不轻易见人,莫非是竹阁中的人早被偷梁换柱了。

  她眼眸倏然一亮,唇角缓缓扬了起来,恍然大悟地笑弯了眼。

  半晌,那眼里的光倏然黯下,鲜钰垂下眼,眸光阴恻恻的,她缓缓道:“本座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白涂问道。

  鲜钰抬起了手,将食指抵在了唇上,缓缓说道:“不可说,可莫要让国师听见了。”

  那红衣人在天师台外定定站了许久,深深看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回了宅子后,鲜钰立即给身在宫中的厉青凝烧去了纸鹤,那纸鹤在她掌心之中,忽然亮起星点火光来。

  只消片刻,那纸鹤全然燃起,在那素白的掌心里化作了一抹灰烬。

  白涂伏在桌上,看着鲜钰皓腕一转,掌心的灰烬登时飞撒了出去,飘摇着缓缓落下。

  他闷着声道:“不知我那故人,究竟是谁。”

  鲜钰垂眸看他,久久未回答。

  她也不是没有猜想,只是一时难以说出口,若是那气息,本就是白涂他原先的气息呢。

  那时随厉青凝进天师台时她未觉得奇怪,可如今一想,能让驻足在天师台外的人也嗅到那气息,想必天师台中的每一寸地底皆埋了些东西。

  必定是将人挫骨扬灰了,一星半点地填进了地里,这才使得天师台里外皆能嗅得到。

  那气息甚是干净,现下想来,不似是国师那等用顽劣的手段击落执镜的人会有的。

  “你那故人究竟是谁,往后便会知晓。”她不紧不慢道。

  宫中的元正殿里,厉载誉差人去天师台请了国师,怎料派去的人竟独自回来了。

  厉青凝尚还在元正殿中,蹙眉看着那人进殿后跪在地上道:“禀报陛下,国师抱恙,如今正卧床不起。”

  她微微侧过头,只见厉载誉猛地甩了袖口。

  跪在地上的人会意退下了,殿门复而又关了起来。

  厉载誉脸色黑沉沉的,“先前不见他病,如今让人送来了卦珠,竟就病了?”

  厉青凝垂下了眼眸,也不知国师那是何意,虽说先前皇帝召他进宫的时候,他便有百般理由推脱,可为何今日呈上这样的卦珠了,仍是避而不见。

  她淡淡道:“兴许卜算出这一卦后,国师已费劲了心神,故而才卧床不起。”

  厉载誉的面色这才和缓了些许,冷声道:“莫非还要朕亲自去见他?”

  厉青凝面色冷道,“皇兄此时急不得,既然国师卜出了此卦,定有破解之法。”

  “罢了,朕便等上一等。”厉载誉沉声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又道:“臣妹此番前来,其实是想问皇叔之事,皇叔如今已是无罪之身,可在天牢中定受了许多苦,皇兄怎不将皇叔请入宫中。”

  厉载誉面色沉沉道:“皇叔脾性向来如此,此番朕冤枉了他,这些年,他怕是不想再踏足都城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罢了,皇叔无恙便好。”

  闻言,厉载誉微微抬眼,朝身侧站着的玄衣长公主看了过去,想在那张冷如冰霜的脸上寻出些别样的神色。

  然而厉青凝仍是冷着一张脸,眸光也甚是薄凉,叫人看不出丁点破绽来。

  厉载誉摆手道:“朕乏了。”

  厉青凝只好告退,回了阳宁宫后,忽见一只纸鹤正端放在她寝屋里的桌上。

  拈起那纸鹤后,忽觉指腹一热,竟似是被灼烧了一般。

  她将那纸鹤裹进了掌心之中,瞬息便使其化作了灰烬,又倒了茶水,让那灰烬在水中凝成了字。

  “国师有意隐瞒气息。”

  瞬息,那灰烬散在了茶水中,顿时又看不到半个字了。

  厉青凝蹙起眉,怔了片刻,细细琢磨着其中大意。

  隐瞒,为何要隐瞒?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想起了崔菱走前未说完的话——

  “国师已非……”

  难道是,国师已非国师。

  然而鲜钰又是如何得知国师有意掩藏气息一事的,莫不是去了天师台?

  厉青凝倏然站起,一身冷厉之气已藏无可藏。

  芳心提着茶壶从屋外进来,轻手放在了桌上,她见厉青凝冷着脸,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又坐了下来,心道鲜钰应当不会去天师台,分明答应了她会在宅子里呆着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是太多疑了些,总该信鲜钰才是。

  在芳心将新泡的茶倒进了茶碗里后,厉青凝淡淡道:“如何,可有人传回厉无垠的消息。”

  芳心摇头道:“并无。”

  厉青凝蹙起眉,甚是担心宫外那人等不及了。

  如今她也要等不及了。

  国师那边再没有动静,似是将那卦珠送到元正殿后便无事了一般,留厉载誉在宫中猜疑着。

  而厉青凝也不得不揣测起国师究竟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将祸水东引。

  沉默了许久之后,厉青凝才道:“先前去探查国师府的暗影应当都撤回了。”

  “撤回了。”芳心随即应声。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将手探入了袖口之中,久久才将一物取了出来,是那能对暗影发令的玲珑骰子。

  那骰子赤红如火,精致又小巧,若非底下坠着流苏,否则定极其容易弄丢。

  芳心将厉青凝将那玲珑骰子拿了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讶异问道:“殿下,莫不是还要派暗影去天师台?”

  厉青凝伸出了手臂,仅用两指捏着那玲珑骰子,淡淡道:“派两人去天师台周边盯着,不必盯国师。”

  芳心连忙伸出双手去接,甚是不解地问道:“那要盯何人?”

  “盯她,若见她到天师台附近,立刻报来。”厉青凝两指一松,那骰子随即落入了芳心的掌中,骰子里的红玉珠叮一声响起。

  “可……”芳心犹豫了半晌,“可为何不直接命人去宅子那守着呢。”

  “她定不喜被人盯着,莫被她发现。”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一哽,一时竟无话可说,不曾想自家殿下心里有人了之后,心肠竟变得这般柔软又细腻了,她甚至还觉得手里的骰子有些烫手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她连忙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

  芳心正要走的时候,厉青凝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冷声道:“与厉无垠同行援灾中人,还未有人回来报信么。”

  “未见,不过陛下身边另一位仙长倒是回来了。”芳心想了想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既然那人回来了,厉载誉不久将会得知,厉无垠是被山石砸下了崖的,而他所派之人,根本没机会动手。

  届时,厉载誉定与她一般担忧,担忧厉无垠摔下崖后会有幸苟活。

  “行了。”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微微低了一下身,这才转身出了门。

  屋里,厉青凝端起了芳心方才倒的茶水,抬起手在盏沿上轻抿了一口。

  茶水入喉,带着一丝甘甜,不由得让她回想起……

  她衔着鲜钰的唇时,是如何吮咬造作的。

  似是好不容易喝上了水,衔着那唇不肯松开,想要再汲取到些许甘甜来。然后听那人呜咽出声,只能微微张着嘴任她造作。

  她如今才知道食髓知味是什么意思,是吃过了,也就念着了。

  待芳心出去之后,她才站起身,将笔墨纸砚拿进了屋里。研好了墨后,她铺平了纸页,坐直了身缓缓闭起了眼,在静静闭目了许久后,她才睁眼拿起笔蘸了墨汁。

  经书已经翻开,头一句话已经在心里默念过几遍了。

  挺好,心无旁骛,下笔定会有神。

  然而在笔毫的墨刚落在手底的白鹿纸上时,她眼前忽然又出现鲜钰咬着虎口忍着不发出声音时的幕幕。

  虽是咬着虎口,可却根本不知安分,还要将膝屈起,踩在她的肩上,一边难耐忍着,一边露出那样的神情来,让她……

  让她不由得想更过分一些,令她连露出这样神情的气力也没有。

  厉青凝垂下眼,看着纸上写的那个略显失控的字,倒吸了一口气后,又默默将狼毫架在了笔搁上,不得不又闭目静心。

  想起来,她已经久久未曾抄好一篇经书了,多少次,都是因为想到了那红衣人。

  罢了,今日这书怕是也抄不成了。

  隔日,与二皇子厉无垠同行援灾之人才将讯息带回。

  那人跪在元正殿里瑟瑟发抖着,满面已皆是泪。

  他一边流泪一边道:“陛下,臣等有罪,眼睁睁看着二殿下摔下了云崖,大人领兵下崖搜寻,臣先行回来禀报此事。”

  厉载誉坐在上面听着,他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闭起眼道:“落石当头砸下?”

  那人低头跪着,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又道:“山路崎岖狭窄,一侧的石壁早已松动,雾里镇的地动还未停,时不时便会引得百里外之地也震颤起来,二殿下便是被落石砸到的。”

  “你说已有人下崖搜寻?”厉载誉声音疲惫地问道。

  跪在大殿中的人应道:“是,只是……”

  “只是什么。”厉载誉冷声问道。

  “只是,二殿下恐怕……”那人哽咽了一下,狠下心又道:“恐怕凶多吉少了!”

  厉载誉睁开了双眸,一双眼里红丝遍布,他声音一沉,缓缓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人应声之后,便弯着腰退出了大殿。

  一侧的垂帘被撩了起来,两位仙长相继从帘后走出,拱手行礼道:“陛下。”

  厉载誉微微颔首,冷声道:“方才那人所言,你们可都听到了。”

  “听到了。”两人应声。

  厉载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若真如柳卿所言,那应当有人从旁插了手,否则那锐石又怎恰恰落在他身上,又怎能嵌入他的双肩,况且落石竟未伤着他人,恰恰砸了他。”

  两人并未说话,而厉载誉又道:“如此,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那姓柳的修士垂着头道:“臣赶往雾里镇时,未察觉有人紧随而去。”

  “那人修为定然不浅,又恰逢大雨,若是有意要跟,又怎会容你发现。”厉载誉道。

  他话音一顿,许久才道:“不过那雨,似是国师所祈。”

  那两人相视了一眼,并未说话。

  厉载誉眸光沉沉,缓缓说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有人沉不住气了。”

  他抿了一下唇,双眸疲倦地睁着一条缝,长叹了一声后,他侧头问道:“那云崖当真看不见底?”

  “当真。”柳姓修士道。

  “若连你都探不见底,他们怕是费上数日也未必找得到厉无垠。”厉载誉困倦地道。

  “底下迷雾重重,还未探到谷底便觉一股瘴气扑鼻而来,故而臣才道,二殿下未必能幸免于难。”那修士道。

  厉载誉叹了一声,他屈起食指在案上敲了两下,想了想又执笔蘸了墨,许久才写下了一封书信,折起后便朝远处站着的太监伸了过去。

  那太监会意,连忙弯着腰走去接住,低头时却见信上未写名姓,疑惑道:“陛下,不知这信要交予何人?”

  “国师。”厉载誉淡淡道。

  太监应声,连忙捧着那信退出了大殿。

  待那门合上之后,厉载誉才哑着声道:“你们可知,朕为何要差人给国师送信。”

  那两人相视了一眼,一人道:“不知。”

  另一人道:“还望陛下明示。”

  厉载誉冷笑了一声,“国师送来了一颗卦珠,依卦珠所示,东洲有难。”

  两人皆抿唇不言,只在心下暗暗揣测。

  厉载誉沉默了许久,缓缓往后靠了下去,将两手交握着放在了腹部之上,淡淡道:“朕向来信任国师,毕竟先帝征战沙场之时,便是国师在后布阵以辅。”

  “可国师为何偏偏在那日求雨,为何偏偏又在那日,二皇子被落石所害。”厉载誉声音冷硬。

  他顿了一下,又道:“国师似乎瞒着朕做了许多,朕是要厉无垠的命没错,可又怎容得下有人从旁插手。”

  厉载誉眸光一冷,朝远处站着的两人望去过去,“何为一国之主,若是毫无威严,又怎能称主。”

  “陛下皇威不容触犯。”两人先后拱手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近段时日,你们似乎许久未回宗门了。”

  “确实是有一段时日未回去了。”那姓柳的修士道。

  厉载誉抿了一下唇:“这两日,你们不妨回宗门看看。”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柳姓修士问道。

  厉载誉道:“两大宗想必也得知厉无垠遇难之事了,只是不知,同厉无垠走得极近的两大宗宗主,接下来会如何。”

  那两位仙长恍然大悟,随即应声道:“必不负皇命。”

  在两位仙长领命离宫之后,阳宁宫中的厉青凝才放下了手中狼毫。

  “如何。”她淡淡道。

  芳心站在一旁低着头道:“这两日暗影盯得紧,天师台附近未见仙子的身影。”

  厉青凝微微颔首,垂眸看向了自己刚抄好的一页经书,默读了一遍后,连半个错字也未见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下颌朝案上那浣花笺一点,淡淡道:“拿出去晾着,干了之后替本宫收起来。”

  芳心应声,连忙走去将那浣花笺小心翼翼捧起,想起来,殿下已经许久未叫她晾过纸了。

  先前几回,墨迹还未干,厉青凝便草草将纸叠了起来,还塞到了一沓空白的宣纸下,似是纸上写的东西不能给她看一般。

  可有何不能看的,抄的不是书上的内容么。

  芳心着实不解,捧起那纸后,转身就到了院子里。

  不过片刻,厉青凝正想再抄一页的时候,院子里晾纸的芳心匆匆进门,将手挡在了嘴边,低声道:“殿下,元正殿外的宫人传讯而来,说是一位与二皇子同行的大人回来了。”

  厉青凝闻声便放下了笔,蹙眉道:“可认得是谁。”

  芳心低声道:“是那位姓范的副将。”

  厉青凝微微颔首,淡淡道:“若是二皇子当真殒了命,想必陛下就要动两大宗的主意了。”

  她放下狼毫,缓缓站起身,跨过了门槛往屋外去。

  芳心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便立即跟了上去,却见厉青凝站在院子中,负手往天穹上看着。

  虽然大雨已过,可现下天色依旧阴沉沉的,似隔了浓雾一般,已看不见煜熠曦景。

  厉青凝背着手往天上看了许久,凤眼忽然微眯,眸中冷光一现。

  芳心站在其后,只见厉青凝抬手往天上指去。

  厉青凝淡淡道:“御剑而行,必会留下痕迹。”

  芳心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了天穹上的浓云似被划了一道般,那细白的痕迹着实突兀。

  两日未传出消息的天师台,在厉载誉派人将信送去后,近傍晚时,竟又派了小童进宫。

  这一回,那小童乘着马车并未及时行至宫门,只因那车轮子忽然坏了。

  马车一跛,坐在车厢里的小童险些没坐稳,那金盘里的卦珠险些滚了出去,幸而有锦布覆在上边。

  小童惊魂未定,暗暗掀起了锦布的一角,悄悄望了一眼金盘上躺着的听涛珠。

  那听涛珠在锦布上散着黯淡的光,珠子里遍布裂纹,似随时要碎成齑粉一般。

  见听涛珠无恙,小童才长舒了一口气,将那金盘使劲往怀里按着,不敢再让这金盘出事了。

  他坐直了身,扬声问道:“老伯,怎么了?”

  外边的车夫连忙道:“仙童,车轮子的木辐断了。”

  “这该如何是好。”小童着急问道。

  外边传来声音道:“仙童且稍等片刻,老夫我这就下去瞧瞧。”

  小童愣了一下,又想这送卦珠的事耽搁不得,当即就想开口让那车夫别看了,他走着去兴许还比马车要快。

  怎料,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只素白的手忽然捂了过来。

  他僵着身回头,这才发觉身侧竟多了一个人。

  这人来无影,又无声,若非忽然伸出手来,他定不知身侧多了个人。

  侧过头时,只见身侧那女子穿着一袭红裳,半张脸覆着珠帘,一双眼带着笑意,似比云水还要娇柔。

  再看那捂住他嘴的手,竟白得比皎月更甚,整个人似是毫无血色一般,好似易碎的白瓷和脂玉。

  他呜呜出声,可惜被捂住了嘴,连一句通顺的话也说不出来。

  双眼往下一低,又见身侧那女子的怀里竟伏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这样的相貌,怀里又抱着兔子,真真像极了月仙,可惜月仙不着红衣,也不会像她那般眯起眼时,眸光狡黠又似带凶戾。

  鲜钰捂着那小童的嘴,抬起了抚着怀中白兔的中,伸出了一根食指隔着珠帘抵在了唇上。

  她低着声道:“不许喊。”

  那入耳的声音又低又轻,细语含娇一般,恰似山间精魅在迷惑人心。

  小童看呆了,竟微微点了一下头,险些没将手里的金盘拿稳。

  鲜钰放下了抵在唇边的手,替他扶稳了那金盘,意味深长道:“可要拿稳了。”

  小童连忙颔首,偷偷吞咽了一下才问道:“你是何人?”

  鲜钰笑了,翘起唇角道:“你将卦珠给我看看,我便同你说。”

  小童怔了一瞬,险些就把卦珠交了出去,他猛地将金盘往怀里挤,讪讪道:“不能给你。”

  “不能么。”鲜钰道。

  小童刚想掀开帘子跑出去,浑身却似被定住了一般。

  却不是被定住,而是被身旁那人的灵气给震住了。

  这红衣美人的修为不是他能比的,他浑身颤抖着,竟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脚底寒意忽生,不过多时,后背和额前已满是冷汗。

  到了此时,小童才愕然发觉,这红衣人不是常人能招惹的,可惜为时已晚,他已连动都动不得了。

  鲜钰径自掀起了那灵罗锦布,只见那卦珠已滚至金盘边沿。

  她将那卦珠拿了起来,卦珠里似有浪涛在翻涌一番,一阵一阵微薄的寒意正朝她的两指涌去。

  “这就是听涛珠。”她轻笑了一声。

  将那听涛珠拿至眼前,只见珠中裂纹密布,似是什么古文字。

  她双眼微眯,细细看了许久,可珠中的纹路太复杂了些,她竟未全然看懂,只依稀看出了“灾星伏城”四字。

  只是不知这“灾星”指的究竟是谁,莫非,国师想借皇帝之手除去宫中隐患了。

  她细眉一蹙,陡然间,不似月仙,反倒像是恶鬼自阴间而来。

  “这卦珠如何看。”鲜钰蹙眉问道。

  小童未开口,却不是不想说,而是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鲜钰笑了,低着声道:“想来你也不会同我说。”

  她将手里的听涛珠往掌心里一攥,沉思了半晌后,忽然扬眉道:“国师想阻她的道,可未问过本座的意思。”

  那小童瞪着双眼,已惊慌得连衣裳都被汗打湿了。

  他本以为这红衣人要将听涛珠捏碎,怎料,那人却是缓缓朝他靠了过来,用仅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如今本座明说了,谁想绊她的脚,本座便去断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