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59章

  芳心眉头紧锁着。

  厉青凝将五指又拢紧, 握住了掌心的伤, 不紧不慢道:“厉载誉此举无异于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将东洲往火坑里推,若是厉无垠真想弑君,他又能如何, 他什么也做不了, 被拿捏得死死的。”

  “那二皇子为何不……”芳心未敢将话说尽。

  “厉无垠也是个聪明人,靠刀刃夺来的权,终只能令他走上暴/政之路, 臣民定不会依顺于他, 要想长久, 还是不可太心急, 不过。”厉青凝顿了顿,“他如今已是急不可耐了。”

  “那殿下的伤该如何是好?”芳心急得背上的衣料已然被汗打湿。

  厉青凝沉默了一会才道,“莫急, 虽不知这是什么毒,但用量想必不多, 不然本宫早就不能在这坐着了,想来是想逼得本宫主动低头的。”

  芳心抿着唇不说话了, 主子的意思已是这样,她就算再着急,也容不得她插嘴。

  沉默了半晌后,芳心才道:“那奴婢现下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稍安勿躁。”厉青凝垂下眼道。

  一主一仆在屋内坐了许久,久到厉青凝手足近乎发麻, 半个身都快没了知觉。

  厉青凝眼睫一颤,纤长的眼睫下一双眸子浑浑沉沉的,似在酝酿着什么风雨一般。

  过了许久,她才抬手倒了一杯茶,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屋外忽然传来婢女的低语声:“殿下,吴总管来了。”

  厉青凝甚是平静,可芳心却怔住了。

  芳心讶异朝门页望去,低声道:“吴总管怎么来了。”

  厉青凝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手中茶盏,她微微抬手,示意芳心挨近一些,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去替本宫准备几样东西,然后去城西宅子等她,替本宫传达几句话。”

  芳心听了后立即应声,接着才去打开了屋门。

  厉青凝眸色沉沉地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去,只见那太监总管恭恭敬敬地站在外边。

  她属实没半分意外,晃神时看见的幕幕,终究是会重现的。

  该来的终是会来,厉载誉还是信不过她。

  想来也是,铁树都能开花,她在慰风岛上这么多年,怎会连灵海也开不了,这着实很难令人信服。

  前世今生十分相似,可再相似,她依旧有办法扭转。

  “殿下。”总管弯腰作礼。

  厉青凝微微颔首,“莫不是陛下有事相商?”

  “正是。”那总管笑意盈盈。

  厉青凝眸光微微一动,“那便劳烦总管带路了。”

  总管手一抬,“殿下请。”

  这一趟去的依旧是元正殿,殿中烛光烁烁,光影分明。

  进了元正殿后,厉青凝脚步稍稍顿了顿,眼眸一抬便见厉载誉正在伏案看奏折。

  厉载誉看着是又瘦了一些,原本还算健硕的一个人,竟看着有些单薄了,险些撑不起那一身龙袍。

  “皇兄。”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微微点了一下头,双眸却仍朝案上垂视着。

  厉青凝立在大殿之中,一身玄衣看着何其孤寂,她神情淡淡的,等着厉载誉开口。

  “这些年难为皇妹了。”厉载誉忽然开口。

  空旷的大殿中,厉载誉的声音远远传来。

  “臣妹有何难的,倒是皇兄,日理万机,又消瘦了许多。”厉青凝缓缓说道。

  “这数年来,一直令皇妹去慰风岛,倒是朕考虑得不甚周到了。”厉载誉放下手中狼毫,抬眼朝大殿上站着的人望去。

  厉青凝淡言:“是臣妹令皇兄失望了,这些年一直未有长进,着实愚不可教。”

  “幼时在书房时,朕常被罚抄书,一抄便是到深夜,倒是皇妹常常在旁陪着。皇妹甚是聪慧,未学过的一点即通,还替朕抄了不少书。”厉载誉一双眼微眯着,似在回忆旧时种种。

  厉青凝垂下眼,似笑非笑道:“可惜夫子一眼便看出字迹不同,害得皇兄又被责罚一番。”

  厉载誉摇头叹气,“朕心里明白,皇妹绝不是愚钝之人。”

  厉青凝微微扬起的唇角往下一压,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抿着唇未发一言。

  元正殿里荧烛明灭闪烁,映得人面上神情皆晦暗不明的。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一语道破了寂静。

  “朕近日命人到塞外寻到两物,想来是慰风岛上不曾有的,这两物对皇妹兴许有些帮助。”厉载誉道。

  厉青凝微微扬起唇角,眸色平淡似水,“皇兄着实有心,臣妹无以回报。”

  “皇妹一寸丹心,朕一直看在眼里。”厉载誉说得极慢。

  厉青凝沉默了片刻,心知厉载誉是刻意这么说的。

  顿了许久,她才问道:“也不知是何物这般珍贵?”

  “返髓露与焕灵汤。”厉载誉一字一顿,双眸直朝大殿上那玄色华服的长公主望去。

  厉青凝知道厉载誉是在打量她的神色,见状,她面露讶异道:“这两物乃大能陨落前留下的,仅仅半壶便价值千金。”

  “换皇妹一笑也算值得。”厉载誉道。

  厉青凝心下笑了,她若真用了这两物,也不知笑的会是谁。

  但这断是不能推拒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拒。

  聊了许久,最后厉青凝谢过了厉载誉,出了元正殿便让宫女去热上返髓露,盛好焕灵汤,她鞋尖一转,就去了沐池。

  沐池里热气氤氲,雕花屏风展了一圈,将沐池围得彻底。

  几位宫女一齐抬着木桶,将赤褐色的水倒入了池里,那水十分浑浊,里边漂浮着许多细屑,像是草药未滤净而留下的渣。

  只听见咕隆一声,不消片刻,池里原本澄澈的水骤然被染成了赤褐色。

  那淬碧涤青的汤药被盛在敞口小碗里,小碗端放在黄梨木矮桌上,碗口与这汤池一齐冒着热气。

  厉青凝坐在矮案边上,望着这一池水久久不动。

  城西宅子里。

  鲜钰正细问着白涂丹阴残卷之事,如她所料,白涂依旧想不起下半卷。

  那通体雪白的兔子缩着腿伏在桌上,想了许久也憋不出一个字来,两眼一张一合着,想着想着竟要睡着了。

  鲜钰额角一跳,蹙眉道:“两世都记不起,难怪天雷偏劈你。”

  她话音刚落,白涂本就要睡着了,闻言一双兔眼登时又睁开了。

  “天雷劈老朽我,自然是因为看得起老朽才劈的,可你两回都要栽在同一人身上,也算得上窝囊。”白涂悠悠道。

  鲜钰实在想将这兔子给掐没了,幸好忍住了。

  她正欲再问时,忽觉有客来访。

  这气息很是熟悉,可不就是芳心么。

  鲜钰愣了一瞬,天色已这么暗了,也不知芳心来找她做什么。

  她连忙打开了房门,这门刚开就看见屋外的人红着一双眼,看起来甚是憔悴。

  “芳心?”鲜钰讶异道。

  谁知这丫鬟双眼一润就要哭了出来,说道:“仙子,求您救救殿下。”

  鲜钰怔住了,只觉得双耳嗡地作响,半晌才回想到芳心刚说出口的话。

  她细眉一蹙,看芳心神情恹恹的,额头上密汗可见,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芳心唇一张一合的,看着已是着急至极,可半个字音都挤不出来,上下唇干燥得布满了裂纹。

  鲜钰连忙去给她倒了杯茶,看她匆匆咽下了喉咙,才道:“你慢些说。”

  芳心这才道:“陛下要赐主子返髓露与焕灵汤,这可如何是好。”

  鲜钰神色骤变,却觉得这也太荒谬了一些,她唇微微一动,似在默念“返髓露”和“焕灵汤”六字一般。

  过了一会,她才眸色沉沉地问:“厉载誉为何要赐她这东西,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芳心这才将今日之事一一道出,包括厉青凝中的毒,再及今日在元正殿上,二皇子是如何刁难厉青凝的,也尽数说了出来,最后才提了吴总管去了阳宁宫一事。

  鲜钰越听面色越沉,嘴唇紧紧抿着,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前世她也是中了毒的,那时厉青凝什么都不与她说,不久就拿了丹药给她,如今想了想,处处皆不合常理。

  厉青凝前世哪能那么轻易拿到丹药,修为又怎会一直都是金丹。

  原来如此……

  鲜钰彻底想明白了,厉青凝前世就算在她面前也刻意隐藏修为,装作只是金丹的模样,可后来为了拿那解毒的丹药,硬是用了返髓露与焕灵汤,让自己真真成了金丹修为,一身筋髓重塑,此后再难突破。

  她重活一世,本是想阻止昔日之事发生的,没想到到头来,却依旧如此!

  那返髓露与焕灵汤,还是被呈到了厉青凝的面前。

  屋里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桌上的兔子缓缓掀起了眼皮,定定地盯着红衣人单薄的背。

  红衣人气息骤然一乱,垂在身侧的手紧掐着掌心,堪堪撑着未入魔障。

  “她不能用那两物。”鲜钰一字一顿道。

  芳心哽咽着说:“求仙子救救殿下。”

  鲜钰也是一时昏了头,未觉察到芳心的话有什么不对,颔首便应了下来,换了宫女装束,跟着一同进了宫。

  前世幕幕浮于眼前,鲜钰只觉得心如刀剜一般,不曾想重来一世还是这般。

  那以后呢,以后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不该如此啊,这一世绝不该还像前世那般。

  不该。

  着实不该。

  她到沐池时,周遭的婢女已全数被遣离了,只厉青凝一人站在那赤褐色的池中,而池边的矮案上,那敞口小碗里已连一滴汤药也不剩了。

  鲜钰两腿一软,那一瞬如天旋地转一般,骤然伏倒在地。

  这段时日里,她本就耗了许多心力,此时呼吸一滞,气血又直往上涌,一时支撑不住便失了力气。

  她双眸通红,已如恶鬼一般,紧咬的牙关仍在微微打颤着。

  厉青凝转过身看她,那墨色的衣衫浸了水后全然贴在了身上,玲珑有致的身形被勾勒了出来,一头墨发披散着,如墨色海藻一般。

  “你喝了?”鲜钰咬牙切齿道。

  “喝了。”厉青凝说得倒是轻松。

  鲜钰握着拳,双手都快被抠出血痕来,她双眼紧紧一闭,再睁开时眸子已湿漉漉的。

  “你为何要喝,你可知喝了后会如何?”鲜钰一字一顿问她。

  “本宫身不由己。”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眉头还皱着,却硬是将唇角牵了起来,似哭还笑,“好一个身不由己。”

  水中的人不发一言。

  “你可知前世我是如何见到你最后一面的。”鲜钰哼笑了一声。

  “不知。”厉青凝在水中淡言。

  “不,我连你最后一面也未见着。”鲜钰伏下身,一双眼已然通红,似抹了胭脂一般,淡色的唇微微发颤着。

  她见水中的人玄色的衣摆在赤褐色的水里摇曳着,似是将散未散的墨汁一般,更是觉得头昏脑涨,险些被气得昏了过去。

  不知使了多少劲才勉强撑在了池边,她紧攥的双手手背上淡青色的筋脉分外清晰。

  鲜钰一字一顿道:“我闯入皇宫,连斩上千人,手上染了无数孽债,两大宗的狗贼联合各小宗门将我镇在了虚煌塔下,我费了十年才勉强疗好伤,破开封魂镇才终于闯入了水牢。”

  水中的人缓缓闭起双眼。

  鲜钰一字一顿,“殿下,你且猜我又做了什么。”

  厉青凝没有说话,淹在水里的手握紧成拳。

  “我在水底捞出了你的尸骨。”鲜钰缓缓道来,每说一个字都似停顿了一下,不知是要折磨自己还是要折磨听的人。

  厉青凝浑身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这才睁开了双眸,抬眼迎上了鲜钰那睁圆通红的眼。

  “本座在冰冷的水牢里,抱着殿下的尸骨。”鲜钰几近咬碎一口皓齿。

  厉青凝眸光沉沉,却见池边的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佯装出的狠戾骤然消失了大半,那模样看着极其无助彷徨。

  鲜钰抿了一下唇,撑在池边的手止不住打颤,单薄的肩颈紧绷着,分外无助地道:“水牢十分冷,可殿下的尸骨更冷。”

  她顿了一瞬,话音带颤道:“这回,殿下可莫再将本座推开了,本座又不是什么柔弱无依的小姑娘。”

  水里的人动了动,往前迈了一步,那在水中飘飞的衣袂似墨洒清池。

  厉青凝抬起了手,朝伏在池边的人探了过去。

  没半分迟疑,那被浸泡得冰冷的指腹抹上了红衣人似染了红霞的眼尾。

  被那指腹触碰到的那一瞬,鲜钰满心委屈和不甘似山洪一般,横溢滔天着席卷了周身。

  “本座啊,想看着殿下重归帝位,想护着殿下千岁无忧。”鲜钰低着声似呢喃般道,“所以,莫再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