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57章

  屋外鸟雀不怎么叫唤了, 已是秋末, 都城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寒意。

  厉青凝垂在身侧拢紧的手这才缓缓松开些许,她微微扬起头呼出了一口气,虽是未见着人,可知道这人是自己走的, 她也就放心了不少。

  二皇子快要束发了, 若未被立为太子,定然是要封王的,届时若非留在都城之中任个一官半职, 那么就是要驱车去封地, 日后要再想夺些什么权, 可就十分难了。

  他怕是等不及了, 也未在等着了。

  近些时日,二皇子定是要被她逼急了,这一逼急, 也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厉青凝微微蹙眉,她弯下腰去拨弄了一下那拴在床上的锁链, 垂在地上的那一段随即簌簌作响,这声音犹像是在刑部里, 她将锁链缓缓朝鲜钰拖过去时所发出的。

  思及此处,不免又想到,她那时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锁链扣在了鲜钰那细瘦的踝骨上。

  锁链玄黑不可催,可踝骨却细白脆弱。

  随后她还抬起了手,摘下了鲜钰遮面的薄纱珠帘, 那久久不见天日的半张脸终是露了出来,果真如花似玉,嘴唇又娇又嫩,素白的下颌稍稍有些尖。

  素白的下颌嫩得似水豆腐一般,她将手往旁一移,忍不住捏了上去。

  厉青凝猛地回过神,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热了许多,不由得闭了一会眼,抿着唇便转身踏出了房门。

  不能再想了,若是再往下想,今日又得自省了。

  芳心愕然回头,问道:“殿下,仙子可留有书信?”

  “有。”厉青凝淡淡道。

  芳心这才舒展眉心,“仙子可有说去了哪儿?”

  厉青凝微微摇头,她见芳心探头朝屋里看,脚步猛地一顿,周身僵了一瞬,哽了一哽才道:“你就在门口多等片刻。”

  芳心甚是疑惑,只见厉青凝转身又进了屋,还亲自将门掩上了。

  屋里,厉青凝抬掌朝刻了字的床柱抹了过去,掌心所经之处,细屑飞扬而起,而原本刻在上边的字已然不见。

  这些字哪能见人,着实不成体统!

  双耳微微一红,确认字都抹净了后,厉青凝才转身朝门外走,方走了几步,忽然察觉院子里似有灵气鼓动。

  虽不甚强悍,但狠戾至极,分明是要人性命的。

  这人来得突然,藏得也十分好。灵气故而也似凭空生出的一般,无端端的,忽而在这院子中肆虐横扫起来。

  芳心猝不及防被撞到了门上,将半掩着的门给撞开了。

  轰隆一声,厉青凝脚步一顿。

  芳心捂着肩倒在地上直抽着气,咬牙道:“殿下小心。”

  厉青凝微微蹙眉,只觉一道掌风袭来,她面不改色地抬手,玄色衣袂被震得翻飞似蝶。

  与那人灵气相冲的一瞬,掌心火辣发疼,似被烧着了一般。

  她猛地收回了手,抬眸看见偷袭之人已被远远震开。

  “莫让他走。”见芳心爬了起来,厉青凝蹙眉道。

  “是。”芳心连忙应声,随即追了上去。

  那人受了伤,未再继续纠缠,转身便朝高墙外掠出。

  厉青凝见芳心已经追了上去,这才垂眸看了自己的手掌,只见掌心上多了一道两寸长的划痕,伤痕处血迹隐隐发紫,明摆着是中了毒。

  除了厉无垠,她已想不出谁还会派人过来。

  想来厉无垠是狗急了要跳墙,故而在宫里时,刻意在她面前提及了城西,又想让她引荐,说不定原先就是想拿鲜钰来要挟她。

  厉青凝眉心仍紧蹙着,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厉无垠所派人之人怎会分不清她和鲜钰。

  若是认出了她应当便不会再动手了,在这关头上出手,厉无垠怕是觉得自己被拿捏住的把柄还不够多,除非他有十全的把握。

  灵光忽然一现,厉青凝微微蹙起眉。

  错了,厉无垠比她更早离开元正殿,兴许早就知道她撤了城西宅子的暗影,自然也能猜出住在宅子里的人已经走了。

  是以厉无垠不是想派人要鲜钰的性命,而是刻意来给她下套的。

  想到这,厉青凝拢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心扑通狂跳着,一下一下的,似要撞出胸膛一般。

  她方才想到厉无垠想用鲜钰来要挟她,怒气猛然漫上心头,似滔天巨浪一般将她兜头淹没。

  那一瞬,她并未多想,抬臂便迎了上去。

  如今掌心疼得如同蚀骨一般,皮肉皆被烧着。

  厉青凝缓缓呵出了一口气,心道这样也好,厉无垠也好知道那人不是他能随意动的,饶是伤了她,也休想伤及那人。

  片刻过后,芳心赶了回来,喘着气拱手道:“殿下。”

  “如何?”厉青凝眼眸一抬,淡淡问道。

  “那人服毒自尽了。”芳心脸色着实难看。

  厉青凝见芳心神色依旧十分难看,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尸首呢。”

  “被、被一个蒙面黑衣人劫走了。”芳心低头说道。

  “罢了。”厉青凝眼眸里寒光一现,“他既然剑走偏锋,就莫怪本宫不念情谊了。”

  “二皇子为何此时派人过来?”芳心着实不解。

  厉青凝闻言缓缓勾起唇角,弧度微不可见,她将疼痛不已的掌心掩到了玄袖之下,不紧不慢道:“回宫便知道了。”

  距都城千里外的一个农庄里,那留下了刻字的红衣人在栅栏中背着手沉思了许久。

  她正垂眸看着一群兔子,不错,正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兔子。

  想来前世之时,她便是在这农庄里捡到白涂的,那时她身负重伤,农庄妇人给了她一碗水喝,她见栅栏里的兔子中似有一只灵宠,便用二十个铜板买了只兔子。

  不曾想这灵宠并非灵宠,不但结不了血契,还口吐人言,自称“老朽”。

  那兔子神神叨叨的,见她突破无门,便教予她丹阴卷,可惜兔子只记得上半卷,后半卷只字都记不得。

  如今她又来了,又站在栅栏中看兔子,可没想到这一群兔子中竟连一只略带灵气的都没有。

  在她步入栅栏中后,一只只兔子还战战巍巍地跳远了,浑身直哆嗦着。

  莫非不是这一窝的兔子?

  站在她身后的老妇人看了许久,从树后拎出了一只还睡眼惺忪的,笑着问道:“姑娘看看这只如此,吃得多,长得也壮实,就是不大好动。”

  鲜钰侧头望了一眼,又伸手覆上了兔子的皮毛,这才察觉到,这兔子体内确实藏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灵气。

  她心下一喜,却见那兔子哆嗦了一下。

  那妇人连忙道:“姑娘莫怕,这兔子有些认生,来,给你提着。”

  鲜钰双眸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盯着那兔子看。

  认生?

  前世这兔子可未曾怕过她半分,如今怎反倒怕上了。

  上辈子手头紧,只给得起二十个铜板,事实上灵宠可值不少钱,给上一颗灵玉珠也不为过。

  可寻常人哪知道灵玉珠是用来做什么的,思来想去,鲜钰从帛袋里拈出了一片金叶子,用来换了这兔子。

  她提着兔子,见它一动不动的,颔首道:“确实壮实。”

  妇人不肯收,硬是推拒:“姑娘给的着实太多了,窝里有一些是犬子从山上抓的,着实值不了多少钱,若不,这兔子就送给姑娘了。”

  鲜钰微微颔首,“那便多谢了。”

  嘴上这么说,她却暗暗将金叶子放入了妇人的腰带里。

  踏云而来又扶风而去,不消片刻便回了城西的宅子。

  雪肤花貌的美人怀里抱着只兔子,乍一眼望去恰似月中仙,可她一身红衣似火,神情还阴恻恻的,细看之下哪还有半点像月仙,倒像是修罗艳鬼。

  进了院子,鲜钰才察觉,那六位暗影竟然已经走了,兴许是被厉青凝撤了。

  再看这大开着的房门,门上有一处凹痕,显然重撞之下才得此痕迹。

  鲜钰微微蹙眉,又看四周静悄悄一片,心里愈发不安。

  进了屋后,她下意识朝床柱上望一眼,却见她留下的字已被抹去了。

  不错,厉青凝来过了,来了又走了,也不知中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按理来说,厉青凝此时最好不要离宫,好不容易博得厉载誉信赖,若被抓到了把柄,可就前功尽弃了。

  鲜钰去找那农庄时花费了不少时辰,路上耽搁了许久。她转而一想,厉青凝兴许是见不着她才急得离了宫。

  不敢多想,她惴惴不安地将怀里兔子放到了桌上,倒了茶浅抿了一口。

  一人一兔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白涂。”鲜钰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

  兔子俯身蹲下,双眼竟阖了起来,像是又要睡着的模样。

  见状,鲜钰更是确定这就是那只兔子,眯起眼慢悠悠地道:“我吃了碧笙花。”

  话音刚落,兔子双眸倏然睁开,看着是幼兔的模样,可口中所吐人声却十分沧桑。

  “竖子怎敢沾染那邪物!”

  鲜钰笑了,“果真是你。”

  白涂长叹了一声,“老朽我在那农家混吃混喝挺好,竖子非得将老朽带走。”

  “你怎会记得本座。”鲜钰一字一顿缓缓道。

  白涂嗤笑了一声,“老朽不记得,那还有何人记得,你么,还是你那住在宫里头的长公主殿下?”

  鲜钰一时无言,只觉得受到了当头一棒般,浅色的唇一张一合着,过了半晌才错愕道:“可为何你会记得。”

  闻言,白涂又笑了,慢悠悠道:“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女,得幸再世重来了,若非老朽倾尽修为,又借星陨之力逆转乾坤,又哪有你们再世重来的机会。”

  鲜钰还真以为她是受上苍垂帘,才有幸重来的,怔愣了片刻,她才觉得脊背一股寒意自下而上地满上头顶。

  竟是如此。

  本以为老天开眼,未曾想只是白涂逆转乾坤才换来这一世。

  她薄唇张张合合,许久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仗着自己受上苍垂帘而恣意妄为,可一切却并非如她所愿的向着她。

  故而这一切仍是会照旧……

  不可,绝不可照旧。

  “你这是何意。”鲜钰动了动唇。

  “老朽虽被天雷劈了,但魂魄并未散尽,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见你哭哭啼啼甚是凄苦的样子,又念及你对我这老头还算好,便试着令你们再见上一面。”伏在桌上的兔子阖着眼,嘴也未动上一动,似是腹语一般。

  鲜钰久久未回过神,原先以为是受上天垂爱,才更是肆意妄为,丝毫不觉得该谨慎而行。

  如今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愣了许久才呼出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你做的。”

  “不错,正是老朽。”白涂道。

  他话音一顿,又咬牙切齿说:“只是老朽未料到,你此世竟会去沾染那碧笙花,你可知那碧笙花何其邪乎,那可是鬼骨山上的东西。”

  鲜钰气息渐乱,稍稍定下心后才道:“不错,本座正想问你,鬼骨山上的年月究竟是如何算的。”

  这年月到底怎么算着实很重要,厉青凝可是说了,要她清楚自己如今年岁才会给下半卷丹阴卷。

  再说,厉青凝这般循规蹈矩的人,若是不清楚她真正年岁,定然不肯与她做那等再续前缘之事。

  这样岂不是比前世还不如?

  白涂见她神情着急,慢悠悠道:“这鬼骨山确实邪乎,无论是何时上山,山顶总是长遍碧笙花,遍野皆是白骨,却没有一具是尚有皮肉的。”

  “为何。”鲜钰蹙眉。

  “在鬼骨山上,你以为才过了一日,实则已经过了十年。”白涂缓缓道。

  鲜钰先是舒展了眉头,心道她定是已过寻常人家姑娘出嫁的年岁了,可再细细一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白涂意味深长道:“你如今若再去撩拨长公主,那可真是……不知羞。”

  鲜钰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盏,想到这茶盏是厉青凝的东西,好好放下后,才一把拎起了白涂,冷声道:“你莫不是不想活了。”

  白涂咳了两声,“如此算来,你年岁还真和老朽不相上下了。”

  鲜钰一口血差点涌了上来,喉头还真似有些腥甜了,她目眦欲裂,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白涂被拎得皮肉十分疼,这才道:“老朽方才闹着玩的,不过这碧笙花实数要看命数,有的人吃了后下山年岁更高,有的人吃了后重归幼年。不过山下一日,山上的确过了两年之久。”

  鲜钰这才将险些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喘了一口气才将手里那只兔子放了下去,缓过神才道:“是本座冲动了。”

  说完她又觉得方才自己太凶戾了一下,连忙给白涂顺了顺毛。

  白涂又伏下身,不咸不淡地瞅了她一眼,“老朽已然习惯,竖子不必介怀。”

  一人一兔又相视了许久,最后鲜钰还是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但是又实在很难低下头。

  过了许久,鲜钰才扯下面纱,欲言又止地翕动着唇,半晌才道:“本座亏欠你许多。”

  “莫说这些矫情的话,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莫枉费老朽我一片苦心,睡了。”说着,白涂还真阖上了眼,气息绵长。

  鲜钰沉默地看了它许久,久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多谢。”

  白涂耳朵微微一动,却不理会她。

  鲜钰一颗心扑通狂跳着,思来想去,还是想见厉青凝一面。

  十分想,尤其是在知道自己如今真实的年岁后,就更是想了,毕竟她险些就觉得是她占了厉青凝的便宜。

  还占的是大便宜,若真是地上一日山上十年,那她岂不是……

  鲜钰倒吸了一口气,若真是老牛吃那什么嫩草那还得了?那可就是实打实的为老不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