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56章

  安分是不可能安分了。

  尤其在看到芳心大老远送来的东西后, 更是不想安分了。

  她心心念念的根本不是这崭新崭新的锁链, 而是再续前缘后一度春宵,若是吹个枕边风便能拿到丹阴残卷那就更好了。

  然而厉青凝却让芳心将这玩意带了过来,又看芳心神色复杂,不用多想, 这芳心定然想了许多。

  芳心能想什么, 定然是想她是不是有些一言难尽的癖好。

  那自然是不曾有的,她不过是戏弄了厉青凝几回,难不成厉青凝还真当她喜好、好被打了?

  鲜钰面色变了又变, 忍着没有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双手将那链条接了过去, 还道:“多谢殿下。”

  芳心连忙放下手, 总觉得双臂都要麻了。

  鲜钰垂眸看着手里那腕骨般粗细的锁链,捧着不是,放下也不是, 沉思了许久,十分想给厉青凝点教训。

  芳心暗暗抬眼, 见鲜钰正目光灼灼地望着那链条,不由得又哽了一下, 心下更是笃定,殿下那癖好定是从旁处学来的,从哪学来的,如今已十分了然了。

  她正想走时,心有疑惑一直未得详解, 于是这才暗暗问道:“不知仙子名姓为何,先前听来是鱼羊,不过奴婢料想这并非真名实姓,斗胆请问仙子名字,日后也好称呼。”

  鲜钰抬起眼来,眸光狡黠得很,她牵了一下唇角,意味深长道:“殿下唤我鲜钰。”

  芳心先是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接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直至回了宫,她仍是云里雾里的,晕得不得了。

  她心道,自家殿下该有多钟情那停火宫的六姑娘,竟还给旁人改了名姓叫鲜钰,更别提,这旁人还是停火宫里出来的。

  也不知那六姑娘究竟是不是活着,这要是让仙子和六姑娘相见,那得有多尴尬。

  阳宁宫里,厉青凝正欲抹了烛焰,门忽然被叩响。

  门外,芳心说得:“殿下,那物……奴婢已亲手交给了仙子。”

  “送到便好。”厉青凝淡淡道。

  门上还映着芳心的身影,显然人还在门外站着。

  厉青凝睨了一眼,暗想莫非是出了什么事,蹙眉道:“怎么了。”

  芳心在门外倒吸了一口气,道:“六位暗影也已在城西宅子附近。”

  “如此,本宫也能安心些。”厉青凝又想去抹了烛火,可看见芳心的身影依旧动了不动,似是被钉在了门外一般。

  她心下疑惑,问道:“还有何事?”

  芳心这才字斟句酌地问道:“殿下可是还惦念着鲜钰姑娘。”

  厉青凝这才意识到,鲜钰先前在宫里未透露过真实名姓,她也不曾与芳心说过此事,芳心自然也无处得知。

  不过此事确实很难开口,常人哪想得到,先前那稚嫩可爱的女童与如今这明艳无双的仙子是同一人。

  虽不知为何芳心会忽然问及鲜钰,沉思了片刻后,厉青凝才道:“自然是惦念着的。”

  门外传进芳心的声音:“奴婢知晓了。”

  厉青凝十分不解,却还是熄了灯。

  那夜,城西的宅子里。

  鲜钰果真不怎么安分,先是将得来的锁链拴在了床头以明智,好警示自己下回绝不可再同厉青凝说些弯弯绕绕的话,更不能自降身价去祈怜。

  她看了一眼床头那蜿蜒着垂到地上明晃晃的链条,嗤笑了一声,忽然有了主意。

  待下次厉青凝来,非得用这玩意将她锁起来不可,叫她自己体会被锁着是什么滋味。

  随芳心来的,除了这锁链外,还有六位暗影。

  这六位暗影虽都躲在暗处未曾出现,可鲜钰却察觉得到,这几人在附近未曾离开。

  显而易见,这几人是奉了厉青凝的命来守着她的。

  鲜钰笑了,守?

  前世两大宗联合数小宗门的人都未能将她守住,更何况是几个暗影。

  也不知厉青凝是看不起她,还是太信得过自己手下的暗影了。

  如此看来,宫中怕是有变,否则厉青凝也不会调来暗影。

  思忖了片刻,鲜钰还是没有径自离开,她尚不知厉青凝如今有何计划,怕是自己出了这宅子就会乱了她的步调。

  在屋里徘徊了片刻,她又坐到了床沿上,去把玩那凉飕飕的锁链。

  兴许是因为碧笙花的关系,近段时日她总是很易困倦,尚且灵海也还未修补完全,每回大肆使用灵气总是身心俱疲。

  一疲倦起来就易晃神,一晃神就睡了过去。

  她先前不怎么梦得见前世之事,可在吃了碧笙花,又以如今的模样见着了厉青凝之后,梦里便或多或少的浮现前世种种。

  隐隐约约有人在她耳边道:“宫中未有人来。”

  “宫主,皇宫里的人未来。”

  “皇宫里的那位仍是没来。”

  “还是见不着。”

  “仍旧未见。”

  “没来。”

  “没。”

  “没。”

  她捏碎了手里的灵玉珠,骤然间,那圆润光滑的珠子化作了粉末,在她的指间散逸。

  既不想见她,为何又要允诺她。

  她见侍女战战兢兢走来,哂笑了一声说:“这回呢,来了么。”

  本以为又是两个字“没来”,可未曾想,那侍女竟战战惶惶地道:“来了。”

  那一瞬,她双耳嗡嗡作响,似是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一般。

  她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嘴唇微微一动,双手缓缓拢紧,那指甲抠着掌心皮肉皆疼。

  “你说什么?”

  侍女低着头,声音带颤地道:“来了,皇宫里的人来了。”

  “几人。”她几乎要咬碎一口皓齿。

  “一人。”那侍女答道。

  闻言,她跌跌撞撞跑下山去,却未曾见到心里头想着的人,只看见了一位身负重伤的冷面暗影。

  那暗影双手奉上一物,是厉青凝时常带在身侧的香囊,沉声道:“主子给钰姑娘的。”

  她接了过去,打开香囊只见在香料中躺着一卷纸,展开只见里边写着两个字——

  “常安。”

  “她人呢。”忍着未将手里的片纸揉作一团,咬牙切齿问。

  那暗影道:“身陷囹圄,不能亲自来见姑娘。”

  “何时的事。”

  “已……过许久,主子以命换两大宗移除大阵,另姑娘平安返回停火宫,主子却难保自身。”

  “那她还要我常安?!”

  “……”

  “难怪,难怪两大宗的人无故折返,她自身难保,却要我常安?!”

  “主子言,还望钰姑娘平心勿怒。”

  “好一个平心勿怒,厉青凝如今何在?”

  “……”

  “你说!”

  “当在水牢之中。”

  那暗影将厉青凝的语义大致复述完毕后,当即拔剑而出,在停火宫下自刎而亡。

  她捏着那香囊不知所措,只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忽然明白了厉青凝为何要气她,为何非要她走。

  原来厉青凝早意料到有这一日,腹背受敌也不愿她施以援手,分明是想自己抗下。

  脚边一只住了孤魂的兔子仍在拱着她,她俯身把那毛绒玩意抱起,没想到这兔子却道——

  “你看她死也要死在宫中,守着她的皇宫。”

  “她心里没你,生不与你同衾,死也不愿与你同穴。”

  “你说你怎这般可怜,竟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老朽觉得,这厉青凝啊定是死了,她哪想让你常安,分明是要你孤寡一世,永不得安宁啊。”

  “怎么,莫非是被老朽说中了,你怎气得浑身发抖。”

  “听老人一言,你最好别想着闯入皇宫,此时各大小宗门说不定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去了。”

  “莫非你还想同她死在一块?她分明就是想死得离你远远的啊。”

  她听得目眦欲裂,手上的香囊被紧紧握着,手背上青筋分外明显。

  在梦里,她听见自己怒道:“本座要见她。”

  “老朽都说了,她定是不想见你的。”兔子道。

  “闭嘴。”她厉色道。

  漏尽更阑,城西树影婆娑,却连一个人影也不见。

  宅子里,鲜钰猛地惊醒,这才意识到方才只是一场大梦。

  她坐起身,抬手揉了眉心,神情阴恻恻的,想到梦里幕幕,才忽然明白,那时白涂并非要气她,只是不愿她涉险。

  可惜她那时一意孤行,硬是要闯入了皇宫,果真着了他人的道。

  两大宗和厉无垠,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睡是睡不着了,仅仅闭上眼就心惊胆战的。

  如今事态与前世隐隐有些不同,一些后来才发生的事如今就已徐徐而来,若再不抓紧一些,有些人就要得逞了。

  如今厉载誉病了,却不知是因何病的,又无御医跟在身侧,反倒是两大宗的修士寸步不离地跟着。

  此事着实说不过去,想来肯定和两大宗脱不了关系。

  可蝎尾藤是何物?

  厉青凝问她蝎尾藤绝非偶然,恐怕此物就是厉载誉病重的关键。

  鲜钰确实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玩意,似是隐隐听说过,却又不知是从何听说的,但有一人,绝对知道此物从何而来,有何功效。

  白涂。

  世间万人也许不知,但白涂定然知道。

  只是不知如今白涂身在何处,若是一切皆已提前,那他兴许也已被困在兔子的躯壳里。

  思及此处,鲜钰想着事不宜迟,当即就悄悄离了宅子,在走之前,往床上的立柱刻了数个字——

  “去去便回,锁链,留以殿下自用。”

  而远在宫中,厉青凝得知城西的人不见时,已是翌日一早。

  守着城西宅子的暗影匆忙赶来,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厉青凝面色沉沉,“还需本宫多说么,自行领罚。”

  几位暗影低着头应声后连忙退了下去,只留厉青凝在屋中甚是头疼。

  芳心此时才进了屋,说道:“殿下,蔺尚书和寺卿大人已进宫,名册上受了银丝纸的几个宫上上下下皆被带走。”

  厉青凝揉起眉心,“名册在谁那里。”

  “在蔺大人手上。”芳心道。

  厉青凝微微颔首,“名册可是只有一本?”

  芳心答到:“只有一本。”

  “那便好,本宫不知名册上有谁,二皇子也休想知道。”厉青凝淡淡道,她沉默了半晌,又道:“受赏的娘娘里,可有宁妃?”

  芳心回想了片刻,“不曾见到,奴婢来得匆忙,只大略瞥了一眼,几位娘娘和各个宫的下人都在,但并未注意这其中有没有宁妃。”

  “留意二皇子。”厉青凝蹙眉。

  芳心压低了声音,想起方才低着头离开的几位暗影,这才问道:“殿下,可是城西出了什么事。”

  “人不见了。”厉青凝声音沉沉。

  芳心愣了一瞬,“莫非是二皇子?”

  “本宫只怕厉无垠从中作梗,但料想她不会这么轻易着了二皇子的道,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叫两个人去细查一番,看看厉无垠的人有没有在城西宅子附近出没。”厉青凝缓启丹唇。

  芳心应下声,又道:“妥那国的使臣今日一早便回去了,三皇子还被关押着,明面上说的是品行不端,正在闭门思过。”

  厉青凝颔首:“他还是不肯说凤咸王是如何煽惑他去妥那国的么。”

  “三皇子未透露半个字。”芳心低声道。

  “罢了,”厉青凝微微舒展眉心,说道:“即便他不肯说,厉载誉的人也快要凤咸城了,届时定能在王府里翻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凤咸王怕是就百口莫辩了。”

  “殿下所言极是。”芳心应声。

  今日宫中分外热闹。

  好几个宫上上下下的人皆聚在了一块,娘娘和皇子、皇女们先被审问,随后才去审了各宫的奴才。

  其中,二皇子厉无垠及其母妃也在其列,二皇子想幸免也幸免不了。

  厉青凝是必然要去看看,毕竟账簿被伪造一事还是她同陛下提的。

  到了元正殿里,只见二皇子捧着一个红木方盒跪在大殿之中,而庆妃则在一旁哭哭啼啼的,委屈得怎么也止不住泪。

  二皇子打开了方盒,只见盒里躺着完完整整的一卷银丝纸,干净齐整,确实是未用过的。

  他将手里的木盒举高,“父皇请看,庆兴宫的银丝纸并未用过。”

  手执拂尘的太监连忙接了过去,在用银棍挑起查看了一番后,才双手呈到了厉载誉面前。

  厉青凝站在远处看着厉载誉将那银丝纸缓缓展开,又在燃着烛光的灯台上一寸一寸细细打量着。

  那卷银丝纸确实十分完整,还连一丝折痕也没有。

  “不错,确实未用过。”厉载誉将手里的纸又缓缓卷起,放回了盒里,下颌微微一抬,命人拿走。

  那太监将木盒捧起,归至二皇子手中。

  厉青凝想了想,忽然拱手道:“陛下,臣妹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讲。”

  “讲。”厉载誉道。

  “臣妹以为,银丝纸如此贵重之物,若是特地放了起来,想必是不会将其拿错的,更不会用来伪造账簿,想来伪造账簿之人定是未将银丝纸存放好,手上又没有别的纸张,这才误用了银丝纸。”厉青凝缓缓开口。

  “也不知受赏了银丝纸的几个宫中,有没有近段时日才去领了新纸的。”她双眼微微一抬,眼眸如盛了一汪静水。

  “此事朕也有考量,但各宫并非都会从尚仪局取纸,譬如二皇子便常常命人出宫特地采购白鹿纸。”厉载誉道。

  话音方落,跪在地上的厉无垠神色忽地一变。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自然清楚厉载誉不是无故这么说的,厉载誉是想令众人知晓,他们的一举一动尽在他的眼皮底下。

  只是此时他特地提及了二皇子,尤有深意,无异于要杀鸡儆猴。

  此时大殿上只查看各宫的银丝纸,其他事要待查完后再议,故而在庆兴宫展示了银丝纸后,二皇子和庆妃便能退下了。

  厉青凝垂下眉眼,余光却斜见二皇子走前睨了她一眼。

  她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待到各宫呈完了银丝纸,一众下人又被审问完,她才同芳心暗暗出了宫,不是要做别的,正是要往城西去。

  宅子里,芳心在门外守着,而厉青凝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那腕骨粗的锁链垂了一半到地上,而另一头正被拴在床柱上。

  再一抬眼,只见立柱上刻着几个小字,字里未说去了哪里,只道这锁链是留给她用的。

  不错,还知道做个顺水人情,还替她将这锁链拴好在了床头。

  这寒链,这一回非要用上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