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50章

  阵法被触及, 摆阵者应当是会有所察觉的。

  宫墙里吵嚷嚷的, 说不定里边的人正要出来看。

  鲜钰进退不得,见厉青凝对此不以为意,于是也松下了警惕。

  她薄纱下的唇被摁了一下,那触感经久不散, 似是刻在了她骨子里一般。

  那般轻柔, 与前世乞怜时被叼着唇的感觉不相上下。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厉青凝了,虽不至于凶神恶煞,但这佯装狠厉的样子却分外好看, 眉眼都似是飞扬着, 不再如平日那般淡漠, 像是将她放在了心上一般。

  前世时, 她也极其喜欢刻意惹厉青凝生气,会有如此喜好,便是因为不想再在厉青凝面上看到那样淡漠得漫不经心的神情。

  只有厉青凝气极的时候, 她才觉得,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

  有心的。

  如今厉青凝有没有心她不敢说,但终归也是讨她喜欢的。

  每一根发丝, 眉眼,耳垂,修长的脖颈,及其下被衣裳挡住的,又及微微蹙起的眉头, 生气时略微眯起的凤眼,紧抿的唇都着实好看,是她心上人该有的模样。

  待方才受惊的心稍平缓了一些后,她才似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微微抿起了唇。

  想来厉青凝也是担心怕被人听见,所以才靠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话。

  她侧眸对上了厉青凝那双漆黑的眼,只见这眸子黑得着实引人想一探究竟。

  耳畔痒痒的,那温热的气息似乱了些许,可偏偏这呼出气息的人面色不变,似是心绪未被扰乱一般。

  鲜钰又扬起了唇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道这人也太会装了些。

  着实会拿腔作势,真不愧是厉青凝。

  厉青凝还未退回去,鲜钰干脆抬手按上了她的肩,让她连退也退不得。

  被按住了肩后,厉青凝眼眸微微一动,目光往下一垂,落在了那摁着她肩的手上。

  五指又细又直,素白干净,显得十分脆弱。

  鲜钰带着笑道:“殿下挨得这般近,莫不是在撩拨本座。”

  那嗓音娇娇软软的,比黄鹂还要动听。

  说话的人十分会拿腔拿调,也着实会利用自己的容貌和身姿,在说话时,还刻意往厉青凝那逼近了一些。

  本是被逼着贴在了墙上的人,如今竟反过来被压一头。

  两人的距离本就很近,近到格外容易做些什么事。

  如何鲜钰还侧着头倾了过去,两人的气息不由得交在了一块,亲昵得似是交颈的鸳鸯。

  本来厉青凝气息就有些乱了,如今更是又乱又浊,气焰不由得下去了一些。

  “胡言乱语。”厉青凝沉声道。

  鲜钰双眸弯弯,“那殿下为何还要故意凑到本座耳边说话,这举动真真像是前世耳鬓厮磨之事,令本座心乱如麻。”

  她这尾音拖得极其长,长得十分刻意,一字一句又别有深意,语调还意味深长得很。

  说话的人怡然自得,反倒听者心乱如麻起来了。

  厉青凝怎料到这人竟这么不分场合,在这庆兴宫外也如此不含蓄。

  她蹙眉道:“本宫听闻三皇侄一早就去找了凤咸王,料想三皇侄会诉一番苦,被他这么一闹腾,凤咸王也该让你来二皇侄这一探究竟了。”

  鲜钰见她这么认真在解释,更是想撩逗她,于是道:“所以殿下十分忧心三皇子会下绊,又着实担心本座,然后就来了么。”

  厉青凝的目光还落在肩上那十分不规矩的手上,淡淡道:“是未雨绸缪,避免你一时心急,不但打草惊蛇,还顾此失彼。”

  鲜钰笑了,看着人冷着脸作答,分明是心口不一,不然为何不看她的脸。

  “那真是令殿下费神了,本座还真一时大意,触及了这庆兴宫的阵。”她缓缓道。

  只听见脚步声匆匆传来,那声音近到只有一墙之隔了。

  鲜钰回头朝身后那堵红墙看去,眉心微微蹙着,正想收回按在厉青凝肩上的手时,手腕忽然被温热的掌心圈了起来。

  那掌心十分干燥,虽然不是柔软无骨的样子,但热到近乎烫手。

  她牵我手了,鲜钰心道。

  先前还是孩童模样时暂且不说,即使是前世,厉青凝也未在这青天白日下主动牵过她几回,只有背地里,做些不好说的事情时,才会频频扣住她的五指,会揉捏她的掌心,会圈起她的腕骨,会按住她的手背……

  心猛地一跳。

  鲜钰薄唇微张,还未道出话音,便被拉着拐到了这庆兴宫外的另一侧。

  两人皆是有修为的,几步便绕开了出来查看的人。

  鲜钰眼眸低垂着,只见自己宽大的袖口将两人的手遮了大半,虽看不见,可她知道厉青凝是牵着她的。

  这从厉青凝掌心传来的暖意,她已经许久不不曾感受过了,不由得遐想连连。

  就十分……

  十分想感受得更多一些。

  停下脚步后,她动也不动,可心却蠢蠢欲动了。

  可还来不及多想一些,那圈在她腕骨上的手忽收了回去,凉风钻进她的衣袂里,袖管空荡荡的,将方才余下的暖意给吹散了。

  厉青凝收回了手,神情淡漠地道:“冒犯了。”

  鲜钰低声道:“还不如多冒犯一些。”

  厉青凝光顾着听庆兴宫里的动静,一时未留心她说了什么,回头疑惑问道:“什么?”

  鲜钰摆头,转而道:“二皇子着实胆大包天,竟敢在皇宫内私自立阵,也不怕被陛下知道?”

  “他不敢如此冒险,怕是刻意在此时下的,为的是将擅闯者一网打尽。”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蹙眉,“方才碰了这阵,指尖一阵麻痹,随即周身也似是麻木了一般,一时间失了感觉,阵外有风刮过,可红墙内的树却连枝叶也未动上一动,阵里阵外似是被隔绝开一般。”

  “如此说来,这阵的用途与渡雁台上的颇为相似。”厉青凝想了想道。

  “不错,”鲜钰颔首:“只不过比起渡雁台上的大阵,这庆兴宫的也太脆弱了一些,只有渡雁台大阵的一成像。”

  她顿了一瞬,又说:“并且方才,我竟看不见宫内有人,想必里边又下了一道幻阵。”

  厉青凝思忖了许久,“未听闻有和那大阵相似的阵法,如果有,那也是画虎类犬。”

  “难不成……”鲜钰垂眸沉思,低声道:“是旧日岛上弟子投靠了二皇子?”

  厉青凝摇头,“非也,岛上所有阵法,只有仙长们才知详细。”

  “那最起先岛上的阵法是何人下的?”鲜钰问道。

  “一位陨世大能,故去已有上百年了。”厉青凝蹙眉道。

  鲜钰不敢妄下定论,心中却隐隐有了答案。

  厉青凝忽然道:“泊云。”

  果然如鲜钰所想,除了泊云,大抵也没谁了。

  掐指一算,那些出来探查的人也该绕过来了,厉青凝转身要走,才走了一步脚步忽然一顿,回头不太自然地道:“本宫要去别处看看。”

  鲜钰眉一挑,厉青凝独来独往惯了,除了有要事需提前告知下属,哪会同旁人道自己要去哪儿。

  她当即开口:“那便去看看。”

  虽话里未明说,可她却是跟着去的,跟得十分紧,寸步不离。

  厉青凝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匆匆就往另一处去。

  待面前跟着的人脚步一顿,鲜钰才知道,厉青凝要探的竟然是仁仪宫。

  这仁仪宫她闻所未闻,皇宫里上千宫殿,她记得些许就不错了,哪知道这处在边边角角的仁仪宫。

  “来仁仪宫做什么。”鲜钰疑惑问道。

  厉青凝回头将食指抵在了唇上,示意她噤声不言。

  鲜钰会意,立即抿起了唇。

  这仁仪宫果真十分偏僻,看起来这住在里边的妃子应当不大得宠,屋外的落叶尚无人打扫,就连宫人也不见几个。

  守门的婢女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的,看起来无甚精神,想来是料不到此时会有人来。

  厉青凝自然不走正门,令鲜钰讶异的是,这堂堂正正的长公主竟也会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

  诧异之余,还是紧跟其后翻了进去。

  未想到这仁仪宫里竟是应有尽有的,只是门庭看起来凄凄惨惨了些。

  鲜钰左右望了一眼,回头看见厉青凝蹙起眉,似是在犹豫该往哪儿走。

  长廊那一头,两个婢女端着盆、拿着粗布巾推门而出,小声道:“娘娘今日是何时出去的?”

  “许是辰时就出去了,说是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另一位婢女道。

  两人沿着长廊走来,鲜钰退了一步,躲在了花墙后边。

  待两位婢女走远后,厉青凝才先行从爬满了枯黄藤蔓的花墙后布出,径直朝方才那两人出来的屋子走去。

  进了屋,鲜钰小心合上了门,回头便看见厉青凝正站在摆满了饰品和脂粉盒的镜台前。

  “没想到殿下也会擅闯他人寝宫,先前还说本座百般不是。”鲜钰啧啧道。

  厉青凝朝那镜台扫了一眼,皓白的手腕从玄色的袖口里探出,不假思索地拿起了其中一只巴掌大的鎏金长盒。

  她一边道:“她见了我尚要行礼,再说这寸土之地皆是东洲厉家的,本宫进来又如何能说是擅闯。”

  鲜钰戏谑道:“殿下还不是强词夺理。”

  说完她便仔细听起门外的动静,避免又有婢女推门进来,不想外边竟静悄悄一片,不由心生疑惑,“住在这仁仪宫的是谁?”

  厉青凝打开了鎏金长盒,淡淡道:“宁妃。”

  “宁妃莫不是不受宠,否则怎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寝宫,就连宫女也没几个。”鲜钰哂笑。

  “不是,”厉青凝道:“她一向喜静,也不常与其余几个宫的娘娘结交,是后来与皇帝提了才搬来这的。”

  鲜钰微微扬眉,“这宁妃当真如此不争不抢?莫不是欲迎还拒。”

  厉青凝听她这番言辞,只觉得很是一言难尽,欲言又止了一会,干脆不出声。

  她将那长盒打开,倒出了一根墨绿的线香来,拿至鼻边细细嗅了一下后,才淡淡道:“就是此物。”

  “什么?”鲜钰不明所以。

  “马厩里的异香,嗅起来与此香无差,此香若单独使用,自然是清心提神的,若是再加上一料,便会使人亢奋恍惚,人已是如此,何况一匹马。”厉青凝将手里的线香放回了盒中,又将鎏金长盒放回了原处。

  “原来如此。”鲜钰蹙眉,“可这宁妃为何要加害于厉载誉。”

  厉青凝蹙眉,“尚不知是不是宁妃所为,毕竟打扫的婢女们也是能进来的。”

  鲜钰微微颔首,“也是。”

  出了仁仪宫,厉青凝回头,却见那红衣美人仍跟在她身后。

  跟得十分紧,似是要跟到地老天荒一般。

  她蹙眉道:“怎么?”

  鲜钰眼梢上挑,一双眼还微微弯着,那眸光看着十分迷离,“殿下不是说本座讨打么,本座自然是跟着殿下回去,好讨殿下的打了。”

  厉青凝脚步一顿,气息已然不稳。

  “此次便不作数了。”她冷着脸道。

  鲜钰哂笑说:“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

  厉青凝缓缓倒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心静气。

  鲜钰看她久久不言,又道:“殿下不打,莫不是不舍得本座疼。”

  她话音一顿,又意味深长道:“本座又不怕疼。”

  厉青凝见她执迷不悟,多次说教仍是不肯改,这白日之下还是这般无礼轻浮,更是觉得一言难尽。

  “殿下若不小惩一番,说不定本座日后就更加放肆了。”鲜钰话音缓缓,似蛊惑一般。

  厉青凝手足发麻,只觉得双耳似在嗡鸣一般。

  她不想如了这人的愿,可又觉得这长公主身份在她面前形同虚设一般。

  十分气人。

  又思及这人连自己年岁都不清不楚的,莫名恨铁不成钢。

  “殿下。”身后的红衣人目光灼灼,声音娇啭轻柔。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面色冰冷如霜,喉中却干涩得厉害,冷声道:“这是你求本宫的。”

  于是鲜钰得偿所愿,亦步亦趋地跟着厉青凝回了阳宁宫。

  芳心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一人笑靥如花,一人冷若冰霜。

  屋里。

  厉青凝着实头疼,看着远处那刻意背对着她伏在桌沿的人,额角猛地一跳。

  她眸光已然落在了地上,连一点余光也不肯给远处的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悸动难耐。

  不堪,也太不堪了些。

  世间怎会有这般不知廉耻地人,真是有伤风化。

  鲜钰牵起唇角,早猜到身后的人会动也不动,她揶揄到:“殿下,你的戒尺呢。”

  厉青凝沉默不言,那戒尺早让芳心拿走了,看见就烫眼。

  “还不打么,不打本座就出去宣扬长公主言而无信了。”鲜钰道。

  厉青凝闭紧双眼,再睁开时起身朝远处的人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但却不加掩饰,所以鲜钰听见便笑了。

  “殿下下手轻一些。”她笑道。

  厉青凝狠下心,隔空便扇去一掌。

  那一掌轻得很,比风拂柳叶还轻,轻到连衣裳的布料都没扬起来。

  “莫再有下次。”她冷声道。

  鲜钰得逞一般,在屋里笑得前俯后仰的,单薄的双肩微微发颤着,身影艳红似火,颤得像被雨露拍打的花。

  厉青凝甩袖离去,嘭地合上了门,也顾不上摔门这一举动得不得体了。

  芳心目瞪口呆,问道:“殿下怎么了。”

  厉青凝一时连话也不想说了,脸色不大好看。

  芳心小心翼翼道:“莫不是仙子激怒了殿下?”

  “怎会有人这般想挨打的。”厉青凝丹唇微动,眉目间露出丝丝愠怒,却不见半分不耐烦。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家主子原本是空谷幽兰一样的人,如今似撞入了凡尘一般。

  她颤着声问道:“那殿下打了么。”

  “没打,虽然她的姿态着实不端庄矜重,哪家未出阁的姑娘都不会像她这样。”厉青凝道。

  她顿了一下,双眸紧闭了起来,又说:“这次是本宫言而无信了。”

  芳心微微颔首,实在不解哪来的“言而无信”,在心底唏嘘了一番后,她违心地道:“殿下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