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钰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厉青凝知道她装弱扮惨, 想必会不快至极。
再者,若是厉青凝想起前世种种,那些被她勾着所做下的大逆不道的事,想必翻脸就不认人了。
是, 她不知悔改, 即便是重来一世也想撩拨长公主,而那些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得道成仙之事,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她仰着头, 小心翼翼地打量厉青凝的神情。
冷是真的冷, 却不似前世起初那般, 将她视若无睹。
厉青凝已经许久不曾在她面前这么自称, 鲜钰隐隐还有些怀念,如今这么一听,恍然梦回前世, 两人非敌非友,却做过比敌友更剑拔弩张、更亲昵无间的事。
她装作听不懂厉青凝在说什么, 连忙收回了搭在对方膝上的手,爬起身细声问道:“师姐知晓了什么。”
厉青凝垂眸看她, 揣摩着她神情的真假。
鲜钰鼻尖一酸,心说好不容易登了岛,给厉青凝当了师妹,还同她同住一个小院,若是此时被觉察出来, 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她眼眶微微泛红,心里着实难受,细声软语道:“莫不是钰儿做错了什么。”
厉青凝想了想道:“你倾心之人既然远在都城,你为何不随他到都城去,上了慰风岛便不可轻易离开,五载可不是瞬息就能过去的,到那时,想必他已经忘了你了。”
鲜钰攥着袖口,呜咽了一下,“我与他已是阴阳相隔,谈何忘不忘的。”
她心下暗暗道,确实是阴阳相隔了一遭,此话并无半分虚假。
厉青凝抬手揉起眉心,愈发觉得这出戏十分耐人寻味,“你不是说那人会等你么。”
“那是钰儿妄想的,为个自己留个念想罢了。”鲜钰又道。
厉青凝看她泪花盈盈,一抽一噎的模样何等真实,不由得又怀疑起自己的猜忌。
短短几日,她被这孩童整弄得头晕脑胀的,险些觉得这岛上新来的弟子皆是被委派而来的细作。
“师姐究竟知晓了什么。”鲜钰又问。
厉青凝想了想,罢了,那就将此人再留一段时日,若她真有不该动的心思,那到时再做打算。
思及此处,她垂眸敛起寒厉,“知晓你的心意。”
“心意”一词十分笼统,就看听者如何释意。
鲜钰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暗暗抠了抠指腹,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她那点肮脏的心思被厉青凝知道了。
可看厉青凝神态坦然,并无半分回避。
她想了想道:“钰儿确实仰慕殿下许久。”
厉青凝开口打断,“本宫和凡胎俗骨并无不同,如今连修为也不及你,你无须仰慕于本宫,与其如此,不如多向师尊请教些术法。”
鲜钰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哦,原来厉青凝仍是在乎她这个小师妹的,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怕她走岔了路子,一时荒废了时日。
厉青凝见她垂下眉眼,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像真真在考虑此事一般。
鲜钰仰头一笑:“钰儿定会多多向师尊请教。”
厉青凝松了一口气,这小孩儿的模样总算正常了一些。
步至深窟,四足灵兽皆绕道而走,匍匐在远处不敢向前一寸,喉头里发出咕噜声响,像是在馋着肉一般。
越往里走洞窟越是漆黑,若不是她修为不低,定然只能看见这些山石的模糊轮廓。
她有些不解,这五行柱所在之地如此偏僻阴冷,四周又危机暗藏,齐明为何会让厉青凝陪她前来,莫不是一块兽王趾骨就能令他安下心了?
厉青凝在黑暗中的脚步未免太稳健了些,一路走来也未见她气息不稳,面色一如平常,连丁点变化也寻不见。
齐明不可能心宽至此,他总不会让长公主冒这个险,思来想去,也只有长公主深藏不露这一猜想能做出解释。
鲜钰隐隐又舒坦了不少,她瞒着厉青凝,厉青凝对她也不坦诚,此事约莫是可以扯平的。
玄黑的五行柱上青苔层层,石柱上的图腾已然看不清了,只觉得其中似暗藏了浩瀚灵气一般,故而才引得灵兽在附近搭巢。
厉青凝走近了些许,尽管身无灵气,但却运起了凡人的功法,将气劲聚于掌上,皓腕一转,便朝石柱上五处拍拂而去。
若是在寻常人口中的江湖里,厉青凝想必是称得上顶尖的,可惜这气劲与灵气天差地别,两者相对,修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击退上百侠士。
五行柱忽然一旋,苔藓如树皮般整块落下,那一瞬洞窟也随之震颤,灵兽们嗷嗷大叫,惊恐得四处逃窜。
鲜钰愣了一瞬,随着五行柱内的灵气如滔天大浪般铺卷而来,她不由得退了半步,心道这五行柱还未全然打开,若是全开了那该何等震撼。
这慰风岛果真名不虚传,前世果真是她看走了眼。
只听见嗡一声巨响,似是耳膜破裂了一般。
厉青凝蹙眉道:“随我来。”
鲜钰会意,立刻抓住了她的袖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顿时被纳入了五行柱内。
再睁眼时,入目皆是漫天灯盏,幽暗之中,火光如燃着火的繁星一般,在半空星罗棋布
,漂浮不定。
一件件法器浮于半空,似生了灵智一般,朝贸然闯入者围了过去。
厉青凝微微蹙眉,抬手就靠近的灵气给拂开了,“尽快,五行柱只开半个时辰。”
鲜钰微微颔首,细细打量起这一件件法器,其中不乏玄品珍宝,也有徒有其表的凡品。
她眼眸一转,忽然看见了角落里一盏动也不动的青灯,她双眼一亮,若她没有认错,那是某位大能陨落时留下的。
这盏青灯能收聚亡魂,更能乱人心神,使其暂且受掌灯人的差使。
此灯若能为她所用,正好与她的功法相辅,只可惜这灯的器灵似乎已经没了。
厉青凝站在后方凝眸看她,原本以为这小孩儿会拿些看起来就厉害得很的,没想到她竟走向了一盏青灯,伸手就将其拿了起来。
法器是需滴血认主的,厉青本以为鲜钰会再看看,不料她竟划破了指腹,将血抹于灯上。
“你——”厉青凝话音一顿,心道罢了,拿了这灯也好,反正这灯也做不了什么。
鲜钰握着灯柄,回头嫣然一笑,“师姐你看,这灯着实好看。”
厉青凝实在不懂这灰扑扑的灯有何好看,她微微颔首,“是好看。”
“钰儿选好了。”鲜钰笑说。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为何选一件没有器灵的法器。”
“省得器灵忽然出来将我吓着。”鲜钰认真道。
厉青凝后知后觉她就不该问太多,反正这小孩儿胡言乱语,话里若是能有半分可信的,那可就感天动地了。
出了五行柱,一只传音纸鹤自半空而来,落在了厉青凝的肩上。
厉青凝捏起一边鹤翅,眉心忽然一蹙。
见状,鲜钰猜测是芳心传音而来,于是乖巧道:“师姐若是有事,就拿着兽趾骨先走吧。”
说着她还将裹着趾骨的帕子拿了出来,那柔软的帕子底下,隐隐能看出那一截趾骨细瘦的形状来。
厉青凝垂眸不语,定定看了丝帕许久,过会才淡淡道:“不用。”
两人一同离了兽林,这才分道而行。
山风寒凉,兴许是入了秋的缘故,山中的林木也跟着枯黄了大半。
鲜钰垂头看向手里那盏无名青灯,心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前世她没有这灯,只能用己身作炉,是以在吞了孤魂野魄时,自己也深受其害,如今有了这灯,便能先将其炼化,省得被这些魂魄的残思所扰。
没有器灵的法器一样可用,只不过威力会被削减大半。
鲜钰转而又想,不就是没有器灵么,大不了她炼只器灵来鸠占鹊巢。
夜里,月黑风高之时。
树影如魅的矮岭上一个枣红的身影自半空划过,鞋尖往树梢上一碰,影子又一跃而起,枝叶颤动,沙沙作响,似有风过。
鲜钰按捺不住喜意,在拿了这青灯法器后,屡次想找机会来试试这灯。
可惜若不是厉青凝和齐明在旁,要么就是绒儿跟得紧,她只能在夜里悄悄出去。
可这几日有些古怪,夜里她上个茅房都似有人盯着一般,她不得不装作在屋中熟睡,好不容易才找准了时机出来。
今夜云雾拨开,弯月悬于天际,繁星点点,着实是个好天气。
她执着那灯站在山中,在将灵气赋入灯内,这古旧又暗沉的灯身似被擦拭得焕然一新般,通体泛起暗红流光,红光灼灼,流动时似这古灯长了血脉一般。
灯盏倏然亮起,似忽然长了灯芯,莹起血光一片。
此物用途不正,就连被赋了灵气后的模样也邪气得很。
鲜钰笑了,模样虽软糯,可这笑意却带了几分诡诈狡黠。
她细腕一转,山中亡兽的游魂便被这灯牵引而来,随即又被吸入了灯盏之中。
多一缕魄,这灯便又亮上一分。
“果真是好东西,本座来得太晚,让宝物蒙尘了。”声音轻软,似耳语一般。
血光倏然一暗,远处窸窣作响,似有人来。
鲜钰微一蹙眉,连忙屏息藏身在古树之后。
只听见一个暗影嗖一声落下,落在了来人面前。
那人不巧,正是厉青凝。
鲜钰微微挑眉,听见那黑衣人道:“殿下,新帝这两日并未上朝,朝中有人传,新帝病重,卧床不起。”
“岛上翻雷阵出自何人之手,此事可有眉目。”厉青凝问。
“殿下恕罪,此事……还未查清,但停火宫某子屡次出现在阵眼附近,日前又与泊云真人密谈了许久,属下以为,这二人与此阵关系不浅。”黑衣人低头道。
“停火宫……”厉青凝沉默了半晌,“风鲜钰?”
鲜钰浑身一个哆嗦,险些泄出了气息。
她真是无端端遭殃,此事与她还真没有关系。
“是风翡玉。”黑衣人答。
厉青凝眉心一蹙,“竟然是他,将他盯紧了。”
“属下斗胆一问,风鲜钰身侧的暗影是否可以撤了。”黑衣人问道。
厉青凝摆手:“不可掉以轻心,此人身上谜团甚多,万不能打草惊蛇。”
鲜钰:……
她那颗琉璃心啪一声碎成了粉末,还以为厉青凝有多爱惜她,原来全是装出来的,表面上邀她同榻而眠,牵她小手还摸她脸蛋,背地里却将她视作奸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