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27章

  厉青凝本不愿去想那什么夺舍不夺舍的, 若真如此, 一个夺舍之人怎会这么轻易就暴露本性,也不怕被驱逐出壳?

  她看鲜钰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很难将她同一个孤弱无助的女童联系在一起。

  又或许是她实在不懂小孩儿,毕竟宫里孩童少, 她接触过的自然也不多。

  她不由得沉思了许久, 心道莫不是如今的孩童就该这般早慧?如此情意绵绵的话都能信手拈来。

  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是都城里那些轻薄姑娘的纨绔子弟说的。

  厉青凝眼眸一抬,只见鲜钰攥着那身单薄的衣裳, 明明只是个小孩儿, 可小女子心思尽浮于面上, 不光面泛潮红, 就连嘴唇也紧抿着,方才还灼热不堪的眸光顿时有些闪躲了。

  闪躲个什么劲,她被看了这么久都未曾躲过半毫。

  “风宫主可知你已有倾心之人。”厉青凝问道。

  鲜钰摇头, “我与她还未定情,我想她大抵会等我长大, 待我出落得更好看些再来娶我。”

  厉青凝面色更显复杂,“那人年岁几何, 何许人也,竟能让你这般倾心于他。”

  这话音刚落,厉青凝察觉鲜钰那目光又似烧开的热水一般,沸腾得意欲喷涌开来。

  “约莫是二十有六,都城人也, 家大业大。”鲜钰小声道。

  厉青凝听她这么说,眼眸一垂,不由得看向了她手里那装了金银玉石的锦缎帛袋,愈发觉得这人本性就是如此贪图富贵荣华。

  她转而一想,都城里家大业大的那几户人她都识得,可也未曾有谁如这小孩儿话里那般——

  那般丰神冶丽的。

  再说来,她也从未听闻都城里哪一家是和停火宫走得近,所以这话多半又是胡诌出来的。

  瞎三话四,满嘴荒唐言,小小年纪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和旁人学的,那也学不出这样的神态来。

  总归是被她揪出了狐狸尾巴,厉青凝心道。

  鲜钰耳畔绯红一片,拿着干燥的新衣往另一个角落处的屏风走去,边走还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师姐有心上人吗。”

  闻言,厉青凝脑海里浮现出红衣人那娇艳的面容来,不由觉得喉头一紧,略微有些口干舌燥。

  鲜钰已然走到了屏风那头,探出半个脑袋朝厉青凝瞅了一眼,看见厉青凝没在注意她,这才缩了回去,窸窸窣窣地换起了衣裳来。

  她扯着衣襟时眼眸一转,狡黠一笑,低声软语道:“莫非师姐还没有心上人,绒儿姐说像她那般年纪,若是见到喜欢的,不能太过矜持,若是踟蹰不前,怕是就要孤独终老了。”

  厉青凝丹唇一动,“她怎还同你说这些。”

  “绒儿姐一直愁着,约莫是有些怀春了。”鲜钰顿了一瞬,连忙又道:“绒儿姐给钰儿看的话本里是这么说的,少女怀春,是思嫁了。”

  厉青凝额角一跳,不得不抬手揉了揉,她心下有数个声音在沸反盈天地吵闹着。

  有没有心上人,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她总时不时想起那未曾见过面的红衣人,思绪俱受其影响,若非是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又怎会时时想起。

  可她分明没见过那人,哪能有一席之地给她占。

  所以这究竟算是有心上人还是没有心上人。

  厉青凝回过神,双眸紧紧一闭,暗忖她想这些做什么,莫不是被这小孩儿给弄糊涂了,她淡淡道:“以后少看这些无用的书。”

  鲜钰小声答应,“日后不会再看了。”

  湿透的里衣被随手卷起放在了一边,滴下一串水珠子。

  水声清晰,衣料的窸窣声也甚是清楚。

  鲜钰想了想又道:“师姐还未答呢,师姐先前问钰儿的那人,是不是师姐的心上人?”

  厉青凝扶在发簪上的手一顿,“不是。”

  鲜钰:……

  还是不该问,问多了伤的还是自己的心。

  两人各据一角换了干净的衣裳,心思迥异地走出了门。

  厉青凝向来讲究,换了衣裳还要换宫绦,她本想唤芳心去拿,可出了门却没见着芳心的人影。

  她微微蹙眉,转头道:“罢了,你在此处等我。”

  鲜钰微微颔首,乖巧地站在门口等着。

  厉青凝才刚走远,芳心就端着药碗回来了,她把药碗给了鲜钰,说道:“绒儿受了风寒,托我将汤药给你。”

  鲜钰接了过来,低头小口喝着。

  “殿下怎未同你一起。”芳心愣了一瞬。

  鲜钰仰头道:“师姐让我在此处等着。”

  芳心微微颔首,她见厉青凝不在,想了想道:“奴婢观殿下对姑娘不一般,起初以为殿下会将姑娘收作书童,未曾想竟是要做同门,若是书童还好些,到时还能带上姑娘回都城。”

  鲜钰心下一笑,“书童要做什么?”

  芳心低头见她一脸茫然,缓缓道:“约莫是暖床。”她话音一顿,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见厉青凝从远处走来,连忙闭紧了嘴。

  一星广场里,众弟子依旧在听泊云真人讲练气与筑基之重要,还顺势讲了些部分弟子们闻所未闻的术法。

  齐明抱臂站在远处,衣带随风而扬,他神情淡淡,果真一副出世仙人的姿态,可心里却琢磨着别的。

  别无其他,想的正巧就是鲜钰和厉青凝之事。

  他也就这两个弟子,自然是关注得多了一些,他这一来就在人群里找自家徒儿,看了又看,却连鲜钰和厉青凝的半根头发丝也没见着。

  不曾想这小徒儿竟如此怠惰,竟连早课也不听了,这成何体统,简直不将他这师父放进眼里。

  远远看见芳心走来,齐明招了招手,待把人招至面前之后却没明着问,而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让芳心自己意会。

  芳心也是个机灵的,况且她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便道:“仙长,殿下和鲜钰姑娘正在淮清阁,是以要晚来一些。”

  齐明蹙眉,“在泡灵泉?”

  芳心颔首:“鲜钰姑娘晨起时高热不退,殿下便同她去了淮清阁。”

  “胡——”齐明当即开口。

  他本想说一句“胡闹”,可话音才刚溜出口,他及时又闭上了嘴。

  长公主的胡闹怎能说是胡闹。

  “胡说八道。”齐明立即改口,“鲜钰昨夜不是才泡了灵泉么,那池里所放灵药皆是强身健体的,今日怎会高热,莫不是抓错了药草?”

  一口大锅甩到头上,芳心差点就冒出了冷汗,“并未抓错,鲜钰姑娘昨夜引气时出了岔子,一时伤着,故而才高热不退。”

  “胡闹!”齐明终于将这两字说了出来,“何时去的淮清阁?”

  芳心低头道:“半个时辰前,现下应当要出来了。”

  齐明差点也吐出血来,这一个两个的,还有没有将他这师父放在眼里了。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他当人师父的总得做点什么,刚想去看看的时候,只见远处两人缓缓走来。

  身形熟悉,正是他的两个徒弟。

  鲜钰这次泡完又觉得通体舒畅了不少,就连体热也退了,灵海清明一片,略显阻滞的气血随之顺畅。

  她抬手一看,虽泡的是冷水,但柔嫩的掌心竟被泡出了血色来。

  这药再多泡几次还得了,配上她的功法,兴许用不着多久,她那亏损的灵海就能补救回来了,如此一来,还能早些去找那翱仙山。

  走近之后,鲜钰一抬头,只见齐明睨了过来,乍一眼看过去,那眼神似乎有些怨念。

  她脚步一顿,心想这不应当,再抬头时,齐明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来了?”齐明淡淡道。

  厉青凝一言不发,只是朝他微微颔首,径自走到了方桌边坐下,抬手便倒了一盏清茶。

  齐明站在原地,像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一般。

  鲜钰悄悄看了厉青凝一眼,莫名觉得今日的风有些料峭。

  尴尬是他们的,而旁人什么都没有。众弟子们都在静心修炼,泊云真人的话音缓慢而悠长。

  鲜钰仰头看向齐明,软声问:“师父,钰儿今日学什么。”

  齐明这才像是回魂了一样,缓缓道:“引气。”

  鲜钰转头朝广场上的弟子们望了一眼,轻而易举便能觉察出,约有四成的人已到炼气期,而余下六成仍在摸索。

  她左思右想,以她的资质,虽说灵海看起来是残破了些,但筋骨确为上品,怎么也该在那四成的行列之中,于是小声道:“可、可我已会引气。”

  齐明睨了她一眼,“真会?”

  鲜钰颔首。

  “既然如此,昨日怎会岔气的?”齐明佯装生气。

  鲜钰一时想不出个借口,再说来她昨夜也不是在引气,而是在出魂。

  齐明哼了一声,“罢了,为师便亲自教你。”

  说完,他似雪长袖往身后一甩,径自坐上了边上的黄花梨太师椅。

  他两手搭在太师椅的把手上,腰杆挺得笔直,下颌微微一抬便道:“盘腿坐下。”

  鲜钰朝厉青凝望了一眼,却见厉青凝正低头喝茶,看也不看她。

  罢了,她只好盘腿坐在了在玉石铺砌的广场地面上,双眸一闭,顿时沉心静气,似抛去了所有杂念一般,心似明镜,只听见风吟和鸟叫。

  “定气凝神。”齐明缓缓道。

  鲜钰闻言,依他所说定气凝神。

  “天为乾,地为坤,其间虽相去八万四千里,但二者犹为一体,人在其中,是以负阴而抱阳,冲气为和。”齐明双目一合,话音缓慢而悠长。

  鲜钰动也未动,又听见齐明道:“是以将心、肾比作乾坤,心覆于其上,而肾居下抱之……”

  正品着茶的厉青凝微微抬眼,眼眸一转就朝远处的众弟子看去。

  只见方才还在认真听着泊云真人讲授的弟子们多数错愕地朝齐明望了过来,不少竟跟着凝神聚气。

  齐明和泊云二人顿时高下立现,些个方才还在摸索引气的弟子,仅听了齐明三言两句,已能将灵气引入体内,循环至一个小周天。

  鲜钰虽未睁眼,也不知旁人有何看法,但她却听得出来,齐明这境界不是虚的,故而连讲解都比泊云要通透许多。

  或许,齐明还能突破,他如今已是元婴修为,修至化神应当不难,可这样的人怎会被一道天雷给劈没了。

  鲜钰更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齐明前世死得太过突然,又恰恰是在厉青凝走了之后。

  莫非,有人早想对齐明不利,只因厉青凝在岛,对她有所忌惮,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

  可是厉青凝如今连修为都没有,有何好忌惮的。再况且,若那人野心再大一些,在厉青凝仍在岛上之时就动手,恰恰还能将齐明之死嫁祸给厉青凝。

  鲜钰微微蹙眉,一时走神险些又走岔了灵气。

  她心道,既然如此,那大抵可以确认,那对齐明不利之人应当与东洲皇族并无瓜葛,否则齐明之死大有用途。

  再度沉心静气后,她又听见齐明道:“气海鼓荡,灵气生生不息。”

  鲜钰察觉周遭灵气游走活跃,应当是有不少人在引气的缘故。

  时机大抵到了。

  她紧闭着眼眸令灵气在体内游走了一圈,明显已能将灵气运转自如,那如丝如缕的灵气与身子恍如一体。

  齐明睁眼朝鲜钰看了过去,他顿时一怔。

  他隐隐看出鲜钰境界似有突破的迹象,随即抬手,在鲜钰身边布下了结界,护她步至炼气期。

  在修行之初,炼气与筑基不足以引得天降异象,在修者突破的那一瞬,只会觉一阵气劲朝四周强袭而去,再看修者发肤体质已焕然一变。

  远处坐着的厉青凝微微抬眼,眼里讶异一闪而过。她垂眸抿了一口茶,又朝结界里盘腿坐着的小姑娘看去。

  鲜钰身子瘦弱,背却打得挺直,看着是有那么几分修士的风骨。她似在隐忍体内变化一般,咬紧的下唇已然泛白,搭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浑身止不住哆嗦。

  厉青凝朝茶面轻呼了一口气,暗忖这小孩儿怎能说突破就突破,连地儿也不选。

  这未免也太草率随意了些。

  是太随意了,毕竟这主意还是鲜钰忽然之间生起的。

  若再不突破境界,齐明这段时日恐怕还会逮着她引气,她可不想做这等傻事了。

  毕竟是重生归来的人,对修行之事她已无所不知,自然比旁人要修得快上许多,可如此又太过张扬,只好装傻扮痴,又藏起大半修为,迟迟没有突破境界,以免被觉察出异样。

  倏然间,齐明布下结界被猛烈冲撞着,森寒的气劲朝八面席卷而去。

  结界似有破裂之势,那轰隆之声惊得广场中盘腿打坐的弟子们齐齐睁眼回头。

  骤然间,林间鸟雀纷纷振翅而起,那扑哧振翅声盖过了风鸣。

  鲜钰只觉得气海灼热一片,同心跳一般在一阵一阵鼓动着,原本狭窄的灵海隐隐有被撑开之势,浑身气血直往天灵盖上涌。

  常人突破不似她这般通体疼痛倦怠,而她之所以如此,不单单是因为体弱,更是因为她分了心思来压制隐藏着体内另一大半的修为。

  旁人不知她正忍着何种疼痛,只能看见她细弱的脖颈上青筋凸起,下唇已然被咬出了血来,面颊红得似染了霞光一般。

  可如今恰是巳时,哪来的霞光。

  厉青凝微微蹙眉,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担忧,也不是怕这细作连背后之人还未道出便一命呜呼,而是……

  而是因她皱眉隐忍而生出了怜惜来。

  她贵为长公主,百姓有所求她便能有所施,面上怜悯百姓,但心下却是觉得世间既然弱肉强食,那定然是有它一番道理。

  旁人面冷心热,她却反其道而行之,面冷心亦冷。

  如今看到鲜钰咬破的下唇,心尖竟似被轻触了一下,虽轻但疼。

  这感觉似曾相识,厉青凝隐隐觉得她似是何时也一如现在这般,心隐隐作痛。

  正着力回想时,只觉得面前万物一变,一时失神,思绪又跑出了九霄云外。

  那不知身在何地的红衣人又出现在她眼前,分明也是在突破境界。

  红衣人鸦羽长绸般的发被汗打湿,丝丝缕缕地沾在脂白的面庞上,那双时常带着戏谑笑意的眼如今竟是紧闭着的,薄薄眼皮底下的眸子微微颤动。

  不止如此,红衣人的下唇也被皓齿咬出了血珠子来,单薄的身子在锦缎红裳下颤抖不已,似是一件欲碎的瓷器般。

  厉青凝蹙起眉,莫名有些不适应了。

  这红衣人屡次出现在她梦里时皆口不择言,肢体也尽显媚态,丝毫不懂礼节规矩,可如今竟紧闭双眼动也未动。

  若不是红衣人唇上染了胭脂,那薄厚适宜的唇定然连半丝血色也没有。

  红衣人这回不唤她,也不冒犯她了。

  厉青凝是想走近一些的,可双足却由不得自己,动也不能动,只能远远看着。

  她听见自己冷声道:“你本不该此时突破。”

  红衣人紧咬着下唇只字未道。

  厉青凝只觉自己唇舌一动,又说:“此法再往下练,你命将不久。”

  红衣人仍未睁眼,明明是在突破的关头,可却松开了紧咬住下唇的牙,朱唇上分明多了一道红痕,她分心开口:“殿下竟会担忧我性命。”

  “你若死了,宫令会落入何人之手。”厉青凝淡淡道。

  红衣人虚虚弱弱地蹙眉一笑,“我还未死,怎知会落入何人手里。”

  厉青凝远远看她似是一朵在滂沱大雨上颤抖的桃花一般,已然摇摇欲坠,却连半步也未上前。

  “怎么,殿下想要?”红衣人轻声道。

  “这天下谁不想分停火宫的一杯羹。”厉青凝答非所问。

  红衣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一口血涌上喉头,笑声戛然而止,如红梅般的滴滴艳血喷洒在地。

  她也不擦拭,过了半晌才道:“殿下若是想要,我定然是会给的,可你却未曾同我提及过半个字眼,我又怎知殿下是不是想要。”

  厉青凝抿唇不语,她极想问“你究竟是谁”,可却由不得她。

  红衣人缓缓道:“殿下,你只需说‘想要’二字即可,说了我便给你了。”

  “你若是还有命,那便拿好了。”厉青凝淡淡道。

  红衣人嗤笑了一声,“若是殿下不要令牌,要我也行。”

  厉青凝沉默不语。

  “殿下究竟有没有心。”红衣人又问起这句话。

  厉青凝只觉自己的唇动了动,“你应当清楚。”

  话音方落,骤然间天地变色,滚滚黑云中一道金光刺出,定神一看,是一道天雷。

  红衣人双眸一睁,眼眸里覆瞒了水雾,浑身汗如雨下,已然突破了境界。

  雷劫已至,红衣人竟躲也不躲,唇角一扬竟笑了起来。她扶膝站起,玉体迎风,柔弱欲倒,只道:“殿下怎还不避开,莫不是想和我做一对亡命鸳鸯?”

  厉青凝眉心一蹙,察觉自己手臂一抬。

  “殿下,”红衣人软声细气,气若游丝,“你若是此时为我出手,就洗不脱与我的关系了。”

  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厉青凝也不知那红衣人后来如何了,她凝神抬眸,只见齐明在鲜钰周边布下的结界轰然破碎。

  鲜钰张开小嘴喘起气,脸颊微红,似醉颜微酡一般。

  她突破了。

  齐明怔了片刻,内心很是复杂,这般大的动静,竟就只是进了炼气期?

  这不可能!

  他连忙走上前去,蹲下/身将掌心覆在鲜钰额前,再一看,炼气七阶。

  齐明满意收手,心道这才像点样子。

  鲜钰神色讪讪,她本只想到炼气一阶的,可惜一时没把控住,幸好临崖止步,否则就不止炼气了。

  她笑得甜糯,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后,脸上的薄粉渐渐消散。虽面色又变得无甚血色了,可双目似乎更澄净了一些,原本略显枯黄的发丝更显乌黑透亮,显得脸更比脂玉更白。

  垂眼看了自己并无变化的手足后,她站起身转了一圈,当真童真可爱,这才觉得通体轻盈。

  远处泊云真人叹道:“齐明,你收的这弟子果真非同寻常。”

  齐明颔首,刚低头便看见这小孩儿正仰头看他。

  鲜钰笑道:“师父,接着要教钰儿什么术法,应当不必再练引气了罢。”

  齐明:……

  “自然不必。”

  厉青凝面色复杂,心道此女深不可测。

  她见齐明探了鲜钰的境界又没给出什么说法,于是心下了然,暗忖不过是突破至炼气期,这震开的气劲未免太强悍了些。

  眉心微微一蹙,她隐隐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周围弟子们惊呼不已,纷纷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论着,万万想不到这不但小他们许多,灵海还是下下等的女童竟先他们突破了境界。

  尤其是风愿眠,几乎咬碎了自己的一口玉牙,她在停火宫时受尽宠爱,不曾想来到这儿竟连半点也比不上那贱种。

  一旁的风翡玉只是笑了笑,说道:“钰儿果真聪慧。”

  风愿眠见他神色不变,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才收敛了些许。

  有人暗暗道:“难怪齐明仙君仅收了她,果真天赋异禀。”

  “听闻齐明是岛上仙长中修为最高的,只是他不轻易显露,叫人以为他生性不羁、不务正业。”

  “那齐明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泊云真人已是金丹,这齐明仙君应当是元婴了罢。”

  “既然齐明仙君这般厉害,可为何长公主还、还——”

  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身侧的同门捂了嘴,说话的人讪讪闭嘴,低着头悄悄朝厉青凝看了一眼,又猛地低下头去。

  厉青凝似是没有听见,微微低着头将茶面浮着的绿芽吹开。

  齐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眉心一蹙却是笑了,“谁准你们在背后妄自揣测师姐。”

  方才说话的人齐齐噤声,一个个连动也不敢动了。

  鲜钰暗地里细眉微微一挑,愈发觉得厉青凝的修为是个谜。

  她心道,厉青凝不应该直至今日也未开灵海,这着实不应当。

  “感觉如何。”齐明问道,那话音带笑,听着甚是愉悦。

  鲜钰连忙装模作样的给齐明行了个礼,软声糯气地道:“甚好,钰儿多谢师尊点拨。”

  齐明双手往身后一背,整个人如沐春风般,终于体会到了身为人师的得意之感,“既然收你为徒,为师便不会亏待了你,点拨一事本是为师该做的。”

  鲜钰听他这么说,莫名生出了奇思妙想,或许不是厉青凝未开灵海,不是她学不会,而是她压根没在学,而齐明也不曾教过她什么。

  这么一想,齐明还是有些惨的,收了个挂名的徒弟。

  “师尊,”厉青凝缓缓开口,“不知师妹已至炼气几阶。”

  待她这话说出口,一星广场又是一片讶然。

  不少新弟子面面相觑着,殊不知竟还有人刚突破就能顺势破阶。

  齐明明明得意得很,却还佯装淡然,“不过是七阶罢了。”

  新弟子惊得合不拢嘴。

  厉青凝微微蹙眉,颔首道:“想必筑基也是轻而易举,既然如此,师妹也该挑选法器了。”

  话虽是这么说,她心下却想,待看看这风鲜钰会选什么法器。

  修士不可手无法器,若两手空空,则实力将大大减半,可若是手中有兵刃,那欲念也将更轻易被勾出来。

  齐明唇角笑意一僵,他竟忘了这一茬,把弟子带大,就该被弟子薅羊毛了。

  “挑选法器?”鲜钰一愣,她双眸微瞪,不知这慰风岛竟还送弟子法器。

  厉青凝微微颔首:“师尊许久不曾收新弟子,是以才提醒了一回。”

  齐明:……

  鲜钰满心欢喜,想不到来慰风岛一趟,连法器还能白拿。

  她耳根一红,抬眸就朝厉青凝看了过去,眸光柔顺却灼热,心道连齐明都未提这一事,想来这岛上也只有厉青凝这般顾着她了。

  可惜,长公主拿她当师妹,她却馋着长公主的身子。

  “那便去选,你可还记得如何开五行柱。”齐明头疼地说,如今他竟连半分喜悦也不剩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弟子去选法器,也只能选自家师父在外游历收集归来的。

  “自然。”厉青凝淡言。

  那五行柱在慰风岛的山下,立一个潮湿黑暗的洞窟之中,其间灵兽众多,还不甚乖顺。

  要从一星广场步至五行柱,得越过两座绵延矮峰,穿过森森树林,林中不乏凶悍的灵兽。

  齐明忧心弟子会被困在林中,便拿出了一截兽王趾骨,用以让灵兽们自行退让。

  厉青凝垂眸看了许久,抿着唇连手也不抬,一副不愿触碰的模样。

  鲜钰心想也是,厉青凝这般爱洁,齐明竟还想让她拿灵兽的脚趾骨头。

  她想了想,伸手便要去接,指尖还未触及那趾骨,一张绢帕轻飘飘地落下,盖在了她的手上。

  “拿帕子裹着。”厉青凝扫了她一眼。

  鲜钰捏着那帕子,实在想把这飘着淡淡香气的帕子藏进袖袋里,用来裹灵兽脚趾也太可惜了些。

  可惜厉青凝一副嫌弃的模样,想必要是她直接用手去接,被嫌弃的人也该成她了。

  待鲜钰接了齐明给的兽王趾骨,厉青凝便领着她往五行柱去。

  鲜钰飘飘然,就连翻山越岭也不觉疲惫,光看着厉青凝的背影就甚是满足。

  她跟在厉青凝后边,小声问道:“师姐,你说钰儿选什么法器为好。”

  “自然要选称手的。”厉青凝道。

  “那师姐可有法器?”鲜钰下意识套话。

  厉青凝回头睨了她一眼,“不曾,以我如今的修为,法器在我手里如同废铜烂铁,与其如此,还不如用常人所使的刀剑。”

  鲜钰讶异地“啊”了一声,似是十分难以置信,支支吾吾道:“可钰儿觉得师姐不该、不该……”

  “不该如何,不该连灵海也未开么。”厉青凝唇角微勾,眼里却不见笑意。

  鲜钰微微颔首,想不到厉青凝竟会答她。

  “觉得惋惜么,我资质如此,无论来了几回慰风岛皆一无所获。”厉青凝垂下眉眼,眸光沉沉。

  她暗暗忖度着这孩童问这些做什么,莫不是在探她的底细。

  鲜钰见厉青凝垂下眉眼,似伤怀一般,竟一时不觉得厉青凝是在瞒她,反倒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厉青凝明明如此伤怀了,却仍一字一句的在同她说话,待她着实太温柔了些。

  鲜钰愈发愧疚,长公主待她这般好,她却在馋着长公主的身子。

  “钰儿如今已是炼气,可以护着师姐了。”她暗暗吞咽,藏起自己那点小心思,小声说道。

  厉青凝眼眸微眯,似笑非笑一般,缓缓道:“难不成你要随我回都城。”

  鲜钰抿唇一笑,双眸精亮得很。

  厉青凝只看她这模样就知她是想的,她心下一哂,这孩童真真像足了个寸步不离的探子。

  “钰儿听芳心姐姐说,若是师姐让钰儿做书童,那边可以跟着去都城了。”鲜钰耳廓一红。

  厉青凝只觉得她这耳廓红得太莫名其妙了些,想了想问道:“你可知书童要做什么。”

  鲜钰仰头道:“芳心姐姐说了,若是钰儿当书童,给师姐暖床就够了。”

  厉青凝:……

  难怪她近日觉得芳心对这小孩儿太过关照了些,果然是哪儿出了问题。

  鲜钰一脸茫然:“莫非书童还要做别的。”

  厉青凝下意识道:“不用做别的。”

  这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有点儿头疼,又补上一句:“暖床也不用。”

  鲜钰小声答应,跟在后边瞅了厉青凝一眼,莫名觉得厉青凝似乎走得更慢了些,莫非是被撞破了心思害臊了。

  想来也是,若不是厉青凝意在如此,芳心又怎会径自同她提书童的事。

  厉青凝果真被她这纯真可爱的模样给迷得七荤八素了。

  从一星广场下来,一路走了许久,兴许是带上了那兽王趾的缘故,路上连一只灵兽也不敢靠近。

  鲜钰揣摩着厉青凝对她的心思,满心喜意,不光耳畔熏红,就连脖颈和眼尾也泛了粉,心道真真是百年修得同船渡。

  厉青凝神色复杂,心说这芳心真是反了天了,她愈想愈觉得这事不能这般不清不楚,随即停下脚步,转身就朝身后的女童看去。

  鲜钰欢喜得心早就飘了,也未觉察到厉青凝转了身,顿时撞了上去,她往前一倾,倒下时堪堪扶住了厉青凝的膝盖。

  小孩儿面色绯红,眼眸似兔子一般,眸光又闪躲又热烈。

  厉青凝神色愈发复杂,不由得联想起鲜钰先前说过的话。

  “约莫是二十有四,都城人也,家大业大……”

  “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面容耀如春华,微蹙眉首都能引得莺惭燕妒……”

  “常常喜怒不形于色,平日里偶尔冷若冰霜……”

  她实在不愿将自己想得如此尽美尽善,可是这小孩儿看她的神情越来越令人不解了。

  微一低头,就看见鲜钰柔软的小手正搭在她的膝骨上,瘦弱的身子微微往前倾着,耳畔一片绯红,唇微微抿着,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厉青凝哽了一下,总觉得这画面是有些古怪了。

  她虽至今也未曾与一人亲近过,可却不是饥不择食的。

  再说来她还从未遇过这样的事,这些年来,对她示好的男女皆有,以至于新帝赐她的面首佳人也男女参半,似乎宫中不少人对她的偏好已有所误解。

  示好的人虽多,身边的面首与佳人也不少,可不曾有年纪这般小的。

  这合适么,自然不合适。

  厉青凝缓缓道:“你莫再如此,本宫已然知晓。”

  闻言,鲜钰却是浑身一僵,冷汗险些冒了出来,她不过是碰了碰厉青凝的膝盖,就被知晓了什么?

  再看厉青凝面色凛凛,美却冷如霜雪,疏远如天上寒星。

  鲜钰一怔,莫不是厉青凝已然恢复前世记忆,知道她同为重生归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