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落城。

  “易绪,你说这哲落城又名明珠之城,这意思是从哪种胡语翻译过来的啊?”祝英台一行三十人押着三辆满载货物,用来掩饰自己身份的大车,慢悠悠地往城中的接头地点赶去,在途中祝英台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问向了此行的向导易绪。

  投入花木兰帐下不久的易绪自然不敢怠慢将军的心腹参军,见说一笑道:“少东家有所不知,这哲落城汉胡杂居不说,两族还各自都有四五方势力在其中,至今已有百年,是以这语言就分外乱。小人也不知道这哲落二字为何被译成了明珠之意,但无论汉胡,都很认同这个意思。”

  祝英台点点头,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连易绪这个自小在北地长大,通晓四五种胡语的向导都不知道为什么,那她这个半吊子就更没戏了。

  不过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来看,这哲落城的确没有辜负它这明珠之意。在这比雁西城还密集的人|流中,祝英台看到了有发结髻的汉人,左衽披发的胡人,高鼻深目的阿拉伯人。

  而且城中以青石板铺街,马车车轮碾在上面,发出辚辚之声,带出地缝中由于融雪而湿润的细泥。

  如此奢侈的铺路方式,让祝英台从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建城者要不比花木兰有钱,要不就是奢侈无度。不过从她今天进城时那长长的商队来看,答案应该是前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祝英台心中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好肥的一只羊,该从哪里下手好呢?”

  “少东家,可还有问小人的?”

  易绪一言惊醒了沉思中的祝英台,这才让祝英台发现自己居然在大街上发起了愣。

  “没什么,一些事情罢了。易绪,吩咐弟兄们走吧,再加把劲,到客店下榻之后我请大家伙饮一杯!”

  不一会儿商队里就有了低低地欢呼声,想来应该是易绪将命令传递了下去。

  车队又一次行进了起来,在辚辚之声中祝英台怀揣着好奇心多看了几眼那些据说是从极西之处来此贸易,被孝肃皇后称为阿拉伯人的商队之后,祝英台收束心神,带领众人前往了接头的客栈。

  按照原计划,祝英台只要在这里把用来掩饰身份的货物脱手,赚上一笔军费,再将一路上绘制的山河地形图和搜集的情报带回去,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吩咐齐武他们去看守货物,易绪这个老手去寻找货物买家之后,祝英台一个人去了房间,关上房门确定左右无人之后抄起桌上的茶壶狠灌了自己一大杯水。

  什么世家仪态,名门品德,通通抛诸脑后,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想喝水的长途跋涉之人。

  凉水入喉,令祝英台感觉好了不少,喉咙里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散去,祝英台咳出了一口带着不少沙粒的口水。

  祝英台现在算是明白花木兰嗓音为什么会这么粗了,她当年当兵的时候条件还没有自己这么好,这嗓子一定是在长久的风沙磨砺下给损伤了,所以回去后还得给她弄点清嗓润肺的汤药。

  看着自己至少比以前黝黑了不少的皮肤,祝英台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真好,又循着她的路径走了几步呢。

  顾不得用热水洗去满身疲惫,祝英台从衣裳夹层里抽出军中斥候专用的牛皮纸,研磨执笔,以蝇头小楷详细地写下她这一路见闻,让这里隐藏的人员及时送回去,好为花木兰做个参考。

  正当祝英台奋笔疾书之时,楼下传来了桌椅破裂之声。

  把一切迅速收拾停当,祝英台推门而出,看见了急匆匆跑上二楼的易绪。

  “怎么回事?”

  易绪满头大汗,明显是吓得狠了:“少东家,不好了,有人看上了我们的货。”

  “带我去看看。”

  “少东家,不能去,齐武已经和他们交上手……”

  话还没说完,祝英台已经下了楼。

  “小婢养的杂种,有本事冲着乃公来!”

  “少东家,快避开!”

  易绪刚追下楼,就见祝英台面无表情地将匕首从一个挥刀之人的腹腔里抽了出来。鲜血飞溅,将祝英台整个右袖都染成了红色。

  推开死不瞑目的挥刀歹人,祝英台走向了已经被齐武们掌控的大堂中央,镇定自若的看着剩余歹人被花木兰的亲卫们一个个毙于棒下。

  “齐武,怎么回事?”

  齐武性格憨直,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让他复述事情就是老大难了。

  抓耳挠腮却怎么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的齐武急了,直接把还处在呆滞状态的易绪拎了过来。

  “少东家,我嘴笨,说不出什么,你问老易吧。”

  祝英台的问话让易绪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投入花木兰帐下才三个月就被派出来当向导的他思维其实还没有从原来的商队向导中转出来。

  一向讲究和气生财的他直到看见了祝英台都能面不改色的杀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找了一个多么强硬地后台。

  连看起来最为文弱的参军都是如此凶悍,那虎背熊腰的齐武是何等勇猛就可以想见了。也不用想,看这一地红白交加,易绪已经能还原出齐武挥舞起他手中那根精铁哨棒将一个个脑袋砸开时的场景了。

  想起这哲落城里错综复杂的形势,易绪张嘴想劝,但话出口却变成了:“一群小毛贼而已,看上了咱们的黑货。”

  黑货是商队里的行话,意思是铁。毕竟游牧部族没有完整地冶铁的技术,所有铁都得从中原经过走私而来。甚至在一些偏远部落,半口铁锅是值得代代相传的嫁妆。

  因为带着铁,祝英台一路上没少借着贩铁的机会深入一些偏远部族,赚了和盆满钵满。那些将她奉为上宾的部落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这支给他们送来了生铁的商队趁机把他们的山行地势给描了个遍。

  自然,一路上也有不少麻烦。不过都在祝英台的暗中指挥下让齐武率领亲卫们解决了,将易绪这个新加入之人瞒在了鼓里。

  不过看着易绪刚才慌张现在又镇定下来的表现,祝英台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彻底加入了己方战车上,那么今后的商路运输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招呼小二打了热水来给众人净手洗面,祝英台的心情甚至有点好。

  起身给易绪斟了一杯茶,祝英台问道:“易绪,你知道是谁在找咱们麻烦吗?”

  易绪受宠若惊,毕恭毕敬的接过了茶,思索一阵后说道:“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只是看服饰,应该是羌人刀手,但不排除有人栽赃嫁祸。”

  祝英台拎起茶壶给自己上了一杯茶:“是么?说说你的看法。”

  这可是问道易绪的老本行了。

  在关门上板的客栈大厅内,只有易绪一个人在侃侃而谈:“少东家你应该知道,这哲落城位于柔然和我大燕之间,是缓冲之地,因盐池而富。”

  “我知道。”

  “有商队舞娘和美酒,自然就会有四面八方的亡命徒。这些亡命徒之中有金盆洗手的盗匪,有失国丧城的将军,有攫取财富的年轻人。”

  “听起来势力还挺多的。”

  这回轮到易绪笑了:“少东家此言差矣。这些人无论怎么变,也只是一些小虾米而已,吃一点三大势力嘴里露出来的残渣过活,脏活累活都要包圆,一不小心不仅拿不到报酬,连尸都没人收。”

  一想到齐武刚才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打仗要收尸,做商队护卫也要收尸的气话,祝英台就笑出了声。

  “继续说。”

  “这三股大势力分别是咱们大燕朝的商队联盟,柔然王汗部的马队,以及这哲落城的城主卫队了。”

  “就那一跃就能跃过去的城墙,也要什么城主卫队?”齐武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易绪旁边,浓烈的血腥味让易绪胃里翻江倒海。

  “齐武,洗澡去。”祝英台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下了驱逐令。

  齐武:将军身上那么重味的时候参军你还上前去帮忙解甲,现在倒嫌弃起我来了?我很委屈,但我不能说。

  “少东家,你至少让老易帮我把这个问题给回答了啊,要不我心里不舒坦。”

  祝英台敲了敲桌子,意为默许。

  “老齐你有所不知,这哲落城的城墙是故意如此设计的。稍安勿躁,听我一言。这哲落城是柔然和我大燕皆鞭长莫及之地,偏偏走私贸易成风,北地近半食盐出自这里的盐池,若是再高筑墙,广聚兵。换作老齐你自己,可能放心?”

  “乃公才不放心这些孙子呢,定会……”

  祝英台把话截住:“懂了?还不快去洗漱,等会还有事等着你们呢。”

  得了答案的齐武乐呵呵去洗澡了,祝英台却陷入了一个疑问之中:“到底是哪方势力雇佣了这群羌人刀手来找自己麻烦呢?不过是两百来斤精铁而已,派人恐吓威胁要求自己低价出手也就罢了,直接上手也不符合这里的潜在规则啊。”

  打破她的脑袋她都不会想到,这城里面现在还真差这几百斤精铁,而军伍出身的齐武则直接把羌人刀手的威胁当成了挑衅,动了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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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