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的时候, 花花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暗暗的夜色里,她步态轻快地跳过门口的水泥袋子,摇着黑色的尾巴, 从已经退潮的地面跑出去。

  狗穿戴整齐, 一身装备。尾巴高高地竖起来, 朝着天空, 耳朵也尖尖的,一摇一摆的。她一路朝海边走,也不知道怎么地走得十分快,好像脚底乘风一样,一下就跑上了山顶。

  花花专注地朝远方看去。

  在遥远的,深深的海边。在那摇晃的海面上, 深蓝色的水上,隐隐约约地能看见小岛。它来得慢了些, 海潮没有变大, 可已经能看见上面残破的建筑物了。

  花花看了一会,朝着海岸跑过去。其实说是海岸,倒不如说是末世之后板块断裂带来的断崖, 由于泥沙的崩落, 现在显得比较平缓而已。毕竟这里本来沉积层挺厚的, 就算断开也不会形成尖锐的山崖。

  她的白白的爪子沾了些沙土。花花没太在意, 擦了一下, 继续往下跑。

  远远地能看见人。

  远远地——她的一头长发飘起来。那是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像星星的灰屑一样。花花顿了一下,仍然那么跑过去。

  她说:“你的,头发。”

  那女人就转过头来。她眉毛也变白了, 可仍然很漂亮——她的脸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年轻貌美的模样。可一头长发全变成银灰色了,显得好像是去染了个头似的。

  君青衣就笑说:“没关系的,我知道要做什么。”

  她很难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找了个zippo的打火机点着。花花就歪脑袋看她,半晌,也变成人形,朝她伸手。

  君青衣会意,给她拿了一根烟。

  狗弯下头去,要她给自己点烟。君青衣就笑,用打火机给她点着烟,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抽烟。”

  两人凑近,烟对烟地点。花花就用琥珀色的眼睛望她一会,像玻璃球似的。她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将烟取下来,深深地呼出一口白雾。

  她说:“家里有宝宝呢,一会回去之前要用草药洗个澡。”

  “那还抽吗?”

  白狗把烟又放回嘴里,吸了一口,微笑说:“为什么不要?”

  狗就是这样。君青衣看了她一会,终究是对

  狗没什么办法,只叹了口气。

  她对很多东西都有办法,甚至对这个系统——她都有办法。对那些女人,对这些男人,都有办法,即使和那些东西做交易她都有近乎恶毒以及古怪的狡黠,可对狗没办法。

  于是,人就坐在那里,朝外看去。海风很大,小岛快要到岸边了,于是迎面而来更大的浪潮,水打在她的脸上。君青衣把银灰色的头发扎起来,用力一吸,把烟吸得只剩个屁股。

  白发的狗叼着烟看她。这张脸实在不合适吸烟,总有种诱骗的感觉。但是狗就是靠着这个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她甚至这样想。这只漂亮的……漂亮的狗,什么都不在乎的狗。

  君青衣伸手夺掉她的烟,放在自己嘴里。

  狗的嘴里有股甜味。她抿了一下,发现是白糖的味道,大概是早餐。

  花花皱起白色的眉头:“为什么不给我抽?”

  “没有为什么。”她得逞一般笑。然后她用力地吸了一口,和这只漂亮的白狗接吻,在苦苦的烟里,在早餐的糖饼里,在一切的一切里,在海风里……白狗愣了一下,把烟吸走了。

  君青衣发现自己还是生气了:“你还抽!”

  花花就咯咯地笑。她真是像狐狸似的,白色的睫毛长长的,扑闪着。头发细细地缠在手臂上,是纯白色的,像雪一样的。她撩起头发,像一只蒲公英。略带有甜味的蒲公英就说:“聪明会早死的,我早就告诉过你。”

  银灰色头发的君青衣不可置否:“你不觉得这个颜色好看吗?”

  她捋起那一头长发,给花花看。花花却扭过屁股不看,只露出一条黑色尾巴。她说:“道路。你看见了吗?道路。在迷雾之中有道路——我从小就能看得见。”

  君青衣眼神划过海面和迷雾,没有说话。

  白狗就说:“在我的一生中,那样的时间太多了。我习惯了迷路,那也是我的工作。在发现我的天赋后,我就承担起了这样的工作,在道路之中寻找迷途人。”

  “那些系统——那些东西。”她说,“没有东西不索求回报,只是人们总以为,世界上有美梦。只是人们会以为它们是无害的……”

  然后她回头:“但是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东西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它要吃掉你,你接受了祂。”

  君青衣平静说:“没错。因为我那时候很狂妄。”

  她当然一开始就知道系统是为了吃掉他们而来的,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天才和疯子总是很靠近,虽然她并不这么认为,可有些时候,她面对能够改变人生的重大决定,当然会有些刺激想法。而就连末世,她也只是觉得刺激。

  但是狗不在乎。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花花要说短命这件事,这件事她当然猜得到,到处都是这样的文艺作品。可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海水扑到她的马丁靴上,留下一点湿得发亮的水渍,君青衣盯着它说:“只是我短命,可是我的身体并不会短命,是吗?”

  她过一会,又说:“它会吃掉我的精神,占据我的精神,是吗?”

  在朝阳中,白狗亮得刺眼。花花仍然笑,可好像故意要她看不清楚似的,说:“是呀。”

  “你会杀了我吗?”她问。

  白狗认真思索了一下,说:“不是杀了你。只是让这个身体消失,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不过,如果你要我提前杀了你,也不是不可以。”

  君青衣本来以为这会是个更煽情的画面。因为她确实知道她的身体在发生什么,吞噬——那东西在吞噬她。就好像将文件拆分开来,一点点删除一样,又或是吃方糖一样。可她一点都不怕,只是……她以为这个场面会难受一些。

  可是花花不在乎,她也好像就不在乎了。

  原来她在乎说再见吗?确实。她虽然聪明,但也不是完全保险。毕竟她要去做的事情还要仰赖别人,不一定能活下来。可如果活下来,那一定是最刺激的故事。她从一开的招摇,到写小说,到建立城镇,都只是为了这件事。

  如果活下来,就来和花花说。

  如果没有,那就再见也没有。

  她仍然笑。花花根本就知道是为什么,她知道自己要去干嘛,只是怕万一发生那样的事情,她要是被夺舍了,她一定会赶来杀掉自己。这只狗十分执着,所以她一定会来杀了自己的身体。

  ……那就够了。

  黑色尾巴的狗仍然在看朝阳。第二个月亮远远地挂在天空中央,显得很黯淡。

  君青衣就说:“那你要记得呀。”

  花花就笑:“一定呀。”

  白狗跑回来,亲密地依偎她。君青衣没阻拦她,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过了一会,花花从脖子上的香囊里找出一颗什么,放在她的手里。

  她其实已经有一只眼睛看不太清,但仍然发现那是什么。那是一颗小小的乳牙,它真小,像牛奶凝固成的,又白又软,而且只有小拇指指甲那么大。君青衣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狗牙,却反应过来:“这是你的牙?”

  花花摇头:“不是。是,小狗宝宝的牙。我的牙,哪里还有剩。”

  ……君青衣彻底无语了。狗毕竟还是狗,有时候做事真的让她完全想不到。

  花花就说:“但是,小狗第一次换牙,可是很宝贵的哦。传说,带着就会像小狗一样,逢凶化吉。”

  她把牙放回香囊里,连着香囊一起给了她。这个香囊还是蛋黄放的药草,虽然是她自己绣的花纹。里面的味道苦苦的,君青衣一闻,就想起那个晚上和那个白天。想起那一汪苦苦的,白色的,漂亮的月亮。

  月亮儿似的白狗说:“会记得你的。”

  她心念一动,坐起来说:“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吗?”

  花花就真把大耳朵靠近她。她咬了一口狗的耳朵,又在她耳朵绒毛里轻轻地说话。过了很久,海潮仍然翻滚的时候,君青衣离开了,只留下一点点苦苦的味道。

  她要准备登岛,已经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花花就看着她离开,看着她银灰色的发丝消失在树林里。过了一会,她掰下一根树枝,想要写什么的样子。也许她想写君青衣的真名,可写了一会,又擦掉了,在泥土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狗就凝视这四个字,歪着脑袋看。狗无法明白,狗不能明白。

  但是狗也许懂。一阵巨大的浪潮打过来,沾湿了她下摆的流苏和脚后跟,等这阵咸咸的水退去,连四个字都模糊了。

  狗又写了一次,也许懂了,可没有再写了。

  于是狗就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她洗了个澡,用了很神奇的办法把毛变干,嚼着薄荷叶子回到家里。小红楼正好到了早上最热闹的时候,柳嘉米在喂鸡,芝麻在里面帮忙,结果弄得鸡飞狗跳的。

  蛋黄在后面煮饭,看见她绕进来,说:“回来啦!还有粥粥吃哦。”

  花花应了一声,坐在她习惯的位置上吃粥。粥是紫色的,用了一点紫糯米,还有之前的贝类一起煮,很咸口,很好吃,米花都炸开了,温柔地抚慰肠胃。

  过了一会,白狗说:“有点咸哦。”

  蛋黄说:“是吗?可能盐加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双更,大家提前中秋节快乐啦~所以我中秋节就在干这个,对,没错!)

  晕了怎么jj给我发生日祝福……无语子,我身份证是今天但是实际日期有偏差!还是谢谢大家的祝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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