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寸心瞟了颜柏玉一眼, 发现她忍着笑意,她便更加窘迫,收拾了碗筷去清洗, 从厨棚里出来的时候,颜柏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晨光照在颜柏玉身上, 生出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 她说道:“你用不着这样。”

  一开始李寸心还没理解她指的哪方面。

  “从我们相遇到现在, 已经快七年了,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呢。”

  李寸心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也是,自己什么德性, 别人不知道,跟她睡一张床的颜柏玉还能不知道吗, 又不是只认识了几个月就确定关系的人。

  强装的样子很别扭, 不仅颜柏玉看得出来,于木阳他们都看得出来, 没有觉得耳目一新,只觉得她是不是吃错了药。

  “那,我,不是怕你有点嫌弃嘛......”李寸心咕哝着。不过, 颜柏玉要嫌弃早就嫌弃了,自然也不会明知道她是个什么德性, 还能喜欢上她,一想到这,李寸心有些自得。

  颜柏玉看着李寸心的脸色, 就知道她这想法转了几转, 浅浅一笑, 温声说道:“不管是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自在。”

  李寸心一愣,因为这句话,放宽了心,她只顾着傻乐,没有留意颜柏玉紧跟着的一句,“我从北面的雪山顺着太阳的方向前进,即使知道这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一开始的目的已经不复存在,也没有停下过脚步,在途中,我陆续遇见过几个适合生活的地方,但没有定居,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才算结束,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直到遇见你。唯心而论,或许我翻过雪山、沼泽、森林,走过这样长的路,就是为了遇见你。你给我的巨大喜悦是你没办法预料的,不要怀疑你本我的能量。”

  李寸心将这话当作是在描述事实、是宽慰她的一个道理,彻底把那点关系改变后突如其来的形象包袱甩开了,她心态一转变,那点忸怩感就随之消失了,心里放松之下,就只是点着头应着,叫人看上去觉得她像是没把这话听进去。

  有村民吃完早饭,端着碗出来,两人没再多说话,回屋去了。

  早饭以后,颜柏玉前往马舍养护马匹,李寸心前往柳错金的冶炼工坊观看进度,路过榆树林,她猛地站住。

  她在绿油油的榆钱下苦大仇深的皱着眉,顿悟般地发出一声感叹,“她刚刚是不是在说情话!”她回想着最后一段话,越想越觉得是,风吹过来,连满是榆钱的枝条都在她身后附和着点头。

  她又折了回去,去了文曜住的地方。

  在去巴冬村之前,李寸心打算给巴冬准备一份礼物,不为交易而用,只为感谢巴冬村在他们村子困难的时候愿意伸出援手。她心里觉得以后交易用的物资不太合适做为感谢的礼物,也不够特别。

  直到文曜来了以后,她便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要送给巴冬一本书。书本将情感和知识无形化有形,在这个世界,俨然成为了人独一无二的精神食粮,它将会具有非凡的意义。

  在世界大图书馆上亿的藏书中,要挑出一本来,实在不是容易事,思前想后,李寸心在几本实用性较高且广泛的书籍中选择了《赤脚医生手册》。文耀现在的工作便是将它誊录下来。

  李寸心到的时候,文曜正在堂屋里默写,一旁的长桌旁按顺序摆放着已经写好、等着阴干的纸张。

  李寸心走到桌边观看这些写好的纸张,她原本没有要求文曜能写的多好,只要整洁能认清字就好了,但显然文曜是有些功底在的,一笔字方方正正,写的像是印刷的宋体,行行列列,排对齐整,看着十分舒服,阅读毫不费力。

  李寸心赞叹道:“文曜,你这字写得好漂亮。”

  文曜说道:“你说要把这书作为两个村子间的礼物,我觉得不能写的太随意,只不过这样可能进度会慢些。”

  李寸心又看了看,只觉得这看上去和印刷的没区别,只怕拿去送给巴冬,也会叫他吃上一惊,“你真厉害。”

  文曜说道:“这有什么厉害的,孰能生巧而已,没什么风骨可言,练多了谁都能写的出来。”

  李寸心看了文曜一眼,她发现这个人很喜欢习惯性地否定自己,不禁一笑,说道:“怎么不厉害。我不会的你会,这就很厉害。”

  真诚赞美的话总是能让人愉悦,文曜低着头推了推眼镜,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村民们对村长的接受度这么高。

  李寸心善于发现他人的美,助其扬长避短,并不吝于夸赞。

  文曜觉得这一优点在她那个浮躁尖锐的时代,这实在是难能可贵,没有多少人能时刻保持,就连自己也是如此。

  “村长,你来是要看看书的进度么?”

  “嗯。”李寸心答的有些迟疑。其实是她反应过来早上颜柏玉给她说的最后一段话是情话,想要礼尚往来,来亡羊补牢、掩盖自己没有察觉的事实,可她自己脑子里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话,便来了文曜这座移动图书馆这里,打算找现成的,“你这,有没有......很好用的情话情诗一类的?”

  “啊?”李寸心提的这需要着实让人意想不到,以至于文曜愣了一愣。

  文曜反应过来,张口想问李寸心是不是要表白用,李寸心紧接着一句,“送给女人的。”让文曜张开的嘴狠狠地抿了起来,眼里闪烁诡异的光芒,连着瞟了两眼李寸心。

  文曜摇了摇头,否定着自己的猜测,李寸心有可能只是给别人问的。

  “没有吗?”

  “不是,有,很多。”文曜禁不住再次打量李寸心,村长看起来就很直,难道自己看走眼了,文曜眼睛一眯,很快就想到李寸心那位三句不离口的颜柏玉,“就是不知道村长想要哪一种,表白?思念?还是追忆?”

  李寸心手抵在嘴边,清了清嗓子,自己也不太确定地说道:“表白的?”

  文曜用毛笔抵在下巴,闭着眼睛像是冥想,好一会儿,给李寸心列出了几条,都是古人写的情诗。

  李寸心皱了皱鼻子,“文绉绉的。”写在书上,倒是觉得很美,做为日常交流的话语,说出来都拗口。

  文曜又想了想,给她挑了些近现代诗人较为直白的语句。

  李寸心咧着嘴,好似受不了,“太肉麻了。”读来时深为感动,自己用以实践,实在令人牙酸。

  文曜满心无奈,但却从李寸心挑剔的模样意识到,这东西可能真是她要来自己用。文曜笑道:“村长,其实如果说你要告白的话,还是说你自己想说的,别人的情诗承载的是别人的感情,不是你自己的。你的心只要是真诚的,就是只说出三个字,那也会是最动听的。”

  李寸心倒也不遮掩,不过还是会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地咳嗽了一下,“你说的对。”

  在文曜暧昧的笑意中,李寸心不好意思再坚持这个话题,便另起了炉灶,说道:“说到这些诗文,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文曜看着李寸心严肃起来的模样,不由得正了神色,说道:“您说。”

  李寸心说道:“其实我们村子没有名字,一直就叫着村子村子,不像草原的村子已经起了名字叫巴冬村。我想我们以后两个村子来往,或是以后发现了更多村子来往,我们村子得有个名字才方便。我嫌用自己的名字难听拗口,而且村子是大家的,我也不想只用自己的名字署名,但是一直没有别的合适的名字。毕竟是村名,我也不想草率决定,一直拖到今天,正好,你脑子里有一个图书馆,能不能引经据典,给我们村子想个好名字?”

  “嗯。”文曜沉吟起来,片刻后,站起了身,无意识地在桌前来回,她走到门前,望着门前绿道,村民们抬着梯子,挑着扁担路过,回头来对李寸心笑道:“我想到一个。‘桑梓’怎么样?”

  李寸心问道:“有什么说法吗?”

  文曜说道:“《诗·小雅·小弁》里面的句子。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桑树和梓树是父母种下的树,有故乡的意思。”

  李寸心怔愣了一会儿,文曜以为她不满意的时候,她低下头,眉眼依恋,感慨道:“好啊,很好,就叫这个。”

  李寸心仿佛把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回味,许久才抬起头笑道:“我现在才觉得这些古代的诗文真美,以前读书的时候,只觉得晦涩,只觉得拗口,死记硬背,错过了最美的景色。”

  文曜笑道:“谁不是呢。”

  李寸心起了身,说道:“好了,我要去通知村里人了,得给我们村的新名字立块牌子。”

  李寸心行动力一向强,找到孙尔贴了公告,又去夏晴那儿,做了个指路牌。

  下午的时候,这块指路牌便做了出来。一米多高的木杆上,被楔进一块长形木牌,木牌上刻出桑梓村的名字,火将这名字烧得焦黑,区别于黄白色的木料。

  这块指路牌被插在南面到东湖的小路上,距离村子有五百米,指着村子的方向。

  李寸心想要在石头上刻上村子的名字,放在村子入口,做为村子的标识,石头上的字千年不朽,沉着卧在村子内,仿佛能压住千百年的风雨。孙尔等人也赞同,只是急不来,这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事,李寸心将其交给了冯槐,让他着手寻找石料雕刻。

  不知不觉间,夜里的虫鸣又响了起来,李寸心洗漱了倒水回来休息,将满天星月关在外头,一转身,发现颜柏玉已悄无声息站在房门边。

  李寸心吓了一跳,“你还没睡啊?”白天迟迟发现的事,让她很是心虚。

  颜柏玉说道:“睡不着。”

  李寸心问道:“晚上吃多了没消化?”

  颜柏玉已很能习惯她的脑回路,直白道:“你不跟我说晚安么?”

  “那......晚安?”

  颜柏玉望着她,没吭声,也没动作,就只是盯着她。

  那目光像绳索,把李寸心捆住,拉向她。

  李寸心走到她身边,抬起下巴,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晚安。”

  颜柏玉嘴角泛起一点笑意,“只亲亲脸颊么?”

  李寸心瞄着那唇,几乎是一瞬间就回忆起炙热柔软的触感,她情不自禁吞咽了一下,闭着眼睛向前吻住这人的唇角,很轻很柔,像讨好,很主动。

  她慢慢摩挲到颜柏玉嘴唇中央,忽然感觉到腹腔像是开了个空洞一样空虚,红色的火焰在里边燃烧,让她四肢再次生出昨夜里的那种酸软无力,心口却有一种不知名的澎湃激情。

  她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咬了颜柏玉一口,咬得不轻。颜柏玉呻/吟了一声,把她从飘忽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她猛地抽身,愣了刹那,仓皇道:“我,我,晚安,我回去休息了,晚安。”后退几步,转身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脱掉鞋子,躺在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只露出一双幽亮的眼睛,她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

  村子的时气再度来到一年的喧闹阶段,昆虫陆续破茧出土。这个时间段也是钱榆最忙碌的时间段,因为许多动物药和植物药需要在这个时候捕获采摘,特别是今年,李寸心准备随着探索队去巴冬村,她必须多准备一些常用药给队伍备着路上用。

  李寸心空闲的时候也来帮帮忙,她抓癞蛤蟆是一把好手,腰上挂着收口的藤编凸形鱼篓,带着把竹夹,围着池塘走,大白天也能抓上七八只。

  太阳西斜,刮起晚风来,李寸心收起竹夹子,往钱榆那头走,准备叫人收工回去吃饭,她盖上鱼篓盖子的时候,有一只癞蛤蟆凭借着卓越的弹跳能力从鱼篓里越狱。

  李寸心眼疾手快,趁着癞蛤蟆刚落地,上前一脚将它踢翻,癞蛤蟆摔得四脚朝天,露着白色的圆滚肚皮,她直接上手掐住癞蛤蟆腹部,钳住了这只逃犯。

  刚一站起身,身后传来一声,“李寸心!”

  李寸心一回身,看到颜柏玉找过来,死盯着她掐着癞蛤蟆的手,那癞蛤蟆四肢还不甘地蹬踹着。

  颜柏玉忍着吸了口气,咬着牙说道:“别用手抓这东西。”声音仿佛打着颤。

  李寸心解开盖子,将癞蛤蟆丢了进去,“没事,它毒泡都在背上和耳朵后面呢。”

  颜柏玉眉尾抖了一下,她都无心解释,直看着李寸心那手,恨不得给她搓掉层皮。

  钱榆听到说话声,也收了夹子过来,问道:“你怎么找过来了?”

  颜柏玉扶额,“要开饭了,叫你们回去,还有,孙尔找你,想和你谈谈巴冬村几样药材的珍贵程度,她好衡量价格。”

  钱榆道:“那就回吧。”

  三人一道回转,路过病房的时候,钱榆对颜柏玉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们得先把这些癞蛤蟆收好,要一会儿。”

  颜柏玉看了眼李寸心的手,皱了皱眉。

  钱榆说道:“你放心吧,我会让她注意手部卫生的。”她说得一本正经,却总有一股揶揄人的味道。

  颜柏玉,“......”

  颜柏玉率先回了家。钱榆带着李寸心回了病房,两人将癞蛤蟆关在竹篓里,钱榆用木盆从水缸里打了水来,放在架子上,招呼李寸心道:“来洗手。”

  李寸心走过去,就着清水搓了搓,准备擦手。

  钱榆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头也没抬,就说道:“用皂角粉。”

  “哦。”李寸心以为这是作为医生的职业习惯,也没在意,从罐子里捏了点皂角粉在手里搓起来。

  钱榆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画到桌上。

  李寸心洗完了手,已自顾自倒了杯水喝起来,走到桌边,看到钱榆那画,初时一眼扫过去,没意识到什么,等再看,已觉得形状有些怪异,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看到一边标注的词语,李寸心喝进嘴里的水全呛了出来。

  李寸心脸上爆红,“你,你画这些东西干嘛?!”

  钱榆以一种教书育人的严肃态度,说道:“我看你不像是知道多少性/知识的人,就算有一些了解,恐怕也是在两性/知识上边,我觉得你应该会需要在同性上边补补课。你就会知道为什么颜柏玉这么抗拒你徒手抓□□。”

  “啊?”李寸心眯着眼睛,一脸疑惑。

  钱榆问道:“你和颜柏玉不是在一起了吗?”

  李寸心,“......”怎么谁谁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李寸心说情话:柏玉,你比水稻要好看,和麦子一样好闻。

  颜柏玉:???

  夏晴不忍直视:你快闭嘴吧

  文曜捂脸:求求你,走出去别说是我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