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一走, 萧好背靠着桂花树坐在石墩,仰着头,一双眼睛暗淡无光。阳光斜照的树荫遮住了她瘦峭的身子, 显得孤立无援。
穆五适时出现,她优雅地提裙坐在萧好身边。
两人沉默了许久。
萧好这才缓过神来, 揉揉眼角问道:“现在的穆家少了你还能运转吗?”
“你该担心的是自己。”穆五脸上没有丝毫歉意, 平静无波端坐着, 大树下两人仿佛又回到过去在燕京的日子。
那时她作为萧好的伴读进宫,结识了先帝。
先帝还背着一个哭着要冰糖葫芦的女童哄着,那个女童因为得不到糖葫芦, 便一拳将先帝的冠冕打掉,害得先帝不得不给她糖葫芦。可小女童报复心强, 趁先帝不注意将那顶冠冕丢进御膳房的炉灶烧成灰烬。
她觉得这孩子真是蛮横不讲理, 后来才知道先帝每次梦惊都特别害怕那冠冕。
身边伺候的人都未曾注意这个细节, 却被当时不到十岁的孩子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找了个借口丢掉害先帝不舒服的冠冕。
先帝之后就再也没有带过那顶冠冕,而是换了玉钗。
那年先帝的身子出现了好转。当时所有人以为先帝会在太医院的照顾下越来越好, 很高兴,只是终究抵不过病痛的折磨。
让那年成为最后的一年。
穆五转头看向当初那个对天家毫无敬畏的女子。
“你不怪我?我在她面前说了你所有的事。”
萧好斜了她一眼,微微蹙眉道:“我确实被阿绣吓了跳,反应也比自己想象中强烈。”
穆五确定她是真心话, 她感到有些古怪,萧好现在又为什么那么冷静?
她便试探道:“上官绣此人疑心颇重,我想她没有那么快原谅你。”
“我也看到她不是一般的生气。”萧好眼底闪过一丝情绪, 仅仅一瞬, 她便恢复如初道:“穆五, 你说我该怪你吗?”
穆五继续试探道:“不该怪我?是我令你们之间产生隔阂。”
萧好殷红的唇瓣, 微微上翘:“隔阂?”
“难道不是?”
“大概吧。”
她的漫不经心让穆五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她那么淡定?刚刚她害怕上官绣离去的表情不像是假的。
穆五认识萧好那么多年,还是能拿捏她几分情绪。
“你现在去追她,说不定能马上获得原谅。”
萧好摇摇头,神色渐渐变得复杂:“穆五,你真是一点不了解她。”
话顿,她垂眸有些嘲讽道:“你会不会过于自信?以为都和阿绣说了,她便能走上你预想的道路。”
“如果我没猜错,这么多年你还是没走出先帝的阴影,想阿绣复辟先帝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穆五沉默了,因为萧好没有猜错,她确实有私心。
两人在树阴待在一起的场景十分和谐,可两人已经在互相试探和暗战。
萧好开始步步紧逼:“到现在你还坚持认为先帝的失败,是败在她那副身子骨上?”
穆五含笑回应她:“她本就有能力挽救江山,只是身体不允许罢了,你若不信,以后可以看上官绣的表现。”
“她一定是个完美的继主。”
“我到底该说你什么好?”萧好歪着头盯着她,迟疑一下道:“过度自信,还是这些年待在本家连脑袋都闷坏了?”
穆五不痛不痒,觉得她的讽刺毫无威力,她只是道:“接下来上官绣可能会对萧家人动手。”
正是来青州的那些萧家人。
萧好压根不在意,她平静地回她:“你太不了解她了。”
再次听到萧好如此说,穆五不免疑惑道:“那她是看在你的份上,继续容忍下去?”
这不像是上官绣的性子。
除非她不喜欢萧好了。
然而正是穆五提出疑问,萧好白齿微露,脸上逐渐露出笑容越放越大,还明显透着一股极其得意之色。
穆五突然想到什么,她迅速站起来,立即甩袖有些不爽道:“别这副表情!”
萧好不想和她继续打哑谜,她反倒翘起腿,吊儿郎当地踢踢脚:“穆五啊穆五啊,你以为我想不到你会见缝插针?”
“没听见我一开始就说你不了解阿绣,现在才反应过来?”
穆五紧紧盯着她得意的嘴脸:“这番话有什么含义?又在表达什么意思?”
萧好抿唇继续一笑:“你知道我和她怎么相识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她下手真快?还是觉得我运气好巧合带回元武传人?”
一连三问直接将穆五心中的疑虑放大。
萧好之所以如此自信,那便是她和上官绣的关系,并没有萧穆两家猜测的那样带有功利性。
她们之间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她曾经确实想过替上官绣做决定,但她那份傲慢,很快在旧址被上官绣发现,并且给予警告。
那时回北境的途中,萧好已经痛定思过,想明白了。
上官绣此人思路非同一般,她不受任何人限制,还洞悉人性,擅长拿捏时机。
她进北境后,除了军狩是她特地争取的,其他的都是上官绣自己努力所获。
萧好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上官绣对她产生感情,萧好很清楚这不是一种依赖,是一种互相吸引。
而在穆五眼里上官绣便是依赖萧好,以至于喜欢上她。
萧好露出赢家般的微笑:“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阿绣?其实我很早就想对那些自以为是的叔叔伯伯动手,可惜一直没找到借口。”
“我猜你肯定跟阿绣说,我每年都要被验身?阿绣肯定会很生气。”
“可你有没有想过,每年那个时候我在哪里?萧家又该怎么去验我的身?他们验得着吗?”
验身是人为的一种控制,萧家人想通过血缘关系与凌云阁的支持,束缚萧好。
可每年萧家人想那么做都无功而返,又不能在外折了面子,所幸就对外宣布每年都在验身。
“穆五,我没你想象中那么重视一些迂腐的亲人。”萧好收回笑容,她很认真地告诉穆五:“而阿绣在这方面甚至比我有过之而不及。”
“你以为的认亲宴便是裁定命运的时刻,可我倒觉得从军狩之后,你就是招狼入室,今天更是弄巧成拙将凌云阁的底牌露出。”
“那么你觉得现在的凌云阁,在上官绣面前还有多少秘密?有我在,凌云阁最后那点拿手本事不都公之于众了?”
暗夜隶属穆家,白夜隶属萧家。
而穆五得罪了萧好,萧好还需要用得着顾及凌云阁的情面?
穆五脸色越发变得沉重,心中那些不好的预感也得到证实,可那些都基于萧好在乎亲人家族的前提之下。
她深呼吸问道:“你真的割舍得下自己的父亲?还有你母亲的本家,你可别忘记还有个外婆。”
萧好眼里确实有留恋,只是已经比不过心中那份信念,她道:“穆五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人也是要长大的,长大后,就不该再拘束在父辈的蒙荫之下,需要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理念。而不是受别人影响。”
“所以你永远走不出穆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从未想过胡人为何能在那么寒冷艰苦的环境强盛?这些原因你都没有调查过,甚至其他人也不会去调查。”
萧好叹气道:“你们永远不会认为这是大楚的错,只会认为胡人是蛮夷不该强大,更不该入侵大楚。”
“待在过去的荣光,还继续保持□□上国傲慢的心态,停滞不前,这便是病因。”
话毕,她起身抬手拍拍穆五的肩膀,见她眼神变得冰冷无比,收回手,又背在身后,道:“别用那么凶的眼神,我们还不是敌人。”
“你如果想要凌云阁,我让给你就是了。”
“反正我是不稀罕了。”萧好说着转身便走到晾衣架前,她一边抚平皱褶的衣角,一边检查上官绣的衣服,有没有被自己洗破?
她做着这些闲散的事情,心也慢慢变得平静无漪。
“三百年的凌云阁,底蕴固然深厚,一群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抱团,确实也挺温暖,可你不觉得它现在变得越来越冗余?”
萧好检查完上官绣的衣服,她满意地转身,露齿一笑:“连青州都需要阿绣帮忙打下来,凌云阁,还能干什么?”
“哦,还有一个情报,可情报有能力的都能调查,谁又只会依赖凌云阁?”
穆五表情越发沉冷,她玉手的指节渐渐拢住,攥紧裙摆,显然被戳中内心那份心思。
但也仅仅是一瞬,她松开十指,无奈叹息道:“阔别一年,你的变化比我想象中要大。”
“不过看你那么自信,作为姐姐我本该高兴,只是你真的能摸透她的心思?”
萧好没有犹豫地摇头:“没有摸透,我也不打算再去猜她的心思。”
穆五突然松口气:“那你们平常是怎么彼此了解的?”
“刚刚你那么自信,害得我差点相信,你们已经心有灵犀。”
萧好却给了她一个朴实无华的回答。
“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穆五侧了侧耳,动了动身,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你说什么?”
萧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道:“都是她告诉我的,她有什么事基本都会告诉我,我自己倒是有点保留,因为觉得告诉她有点丢脸。”
“没想到穆五你都捅出来了,那么我以后在她面前也毫无秘密可言。”
这么说来,穆五非但没有挑拨到两人,从而让上官绣乖乖受自己安排走上先帝匡扶救楚的道路,反而让上官绣连萧好了解的彻彻底底。
那么一旦上官绣气消了。
她们俩的感情......说不定还会比以前更好。
想到这,穆五脸一黑,小丑竟然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3 17:37:55~2022-12-14 16:4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野火蔓言sz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焱海 50瓶;小白 48瓶;竹风、药物效应动力学 30瓶;池子里 15瓶;为欢 11瓶;zvgxdgv 5瓶;我是迷走N 2瓶;千浔、张静、020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