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夜晚来得很快, 太阳落山后,奴良组紧闭的一个和室才慢慢拉开门。

  朝日川一时伸头出来左看右看,才轻轻踏出脚步。

  “画师大人。”

  一个穿着袈裟的黑发僧人抬了一下戴低的斗笠, 站在廊道转角出叫了一声。

  朝日川一时动作一顿,看到妖怪, 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对方的名字:“是……黑田坊啊。”

  黑田坊是奴良组干部之一, 是一个由小孩子的思念而生、在孩童陷入危险时会立刻赶来救援的强大妖怪,性格温和, 常是僧人的打扮。朝日川一时翻了一下过去的记忆, 发现自己和奴良组的干部们交往也不算深, 但大概的名字和故事还是摸了个透的。

  比如,黑田坊还曾是元禄年间,山本五郎左卫门的百物语组中颇为得力的手下之一。

  不过现在既然是奴良陆生认可的干部, 朝日川一时当然不会在意这样的问题。

  他在打量黑田坊的同时,黑田坊也在打量他。

  几次都只是个照面,这次黑田坊总算能细细观察一会儿。

  鬼的五官有一种锋利的俊逸, 皮肤苍白,眸色深黑, 不过气势上又有一种棱角被打磨过后沉淀下来的平和。

  果然擅长书画人士的气质还是和我们这些武斗派的妖怪不同的, 虽然是个人鬼,但是实力不俗, 听说曾经在远野还教导过三代……

  黑田坊的态度很客气:“原来陆生少爷和您提到过小僧,今天由我负责宅邸中的护卫, 您是要离开了吗?”

  提到过?朝日川一时眼里冒出一丝疑惑, 随即回答:“对,躺了那么天了,总要回去工作了, 不然新年可不好过啊。”

  怪谈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他们在怪谈呆了六天,现实才过了一天一夜,但是阳光的伤害再加上拉胯的恢复力,朝日川一时眼睛一闭一睁,一周就过去了。

  新年通常有休刊,但他还欠着一期的稿子,朝日川一时一拍大腿,坏了。

  说完他就跳进庭院想直接翻墙离开,黑田坊没有拦他,只是继续说:“陆生少爷希望您能留在这里过除夕,所以今日去您的宅邸里收拾了。”

  “您可能还不知道,贵府前几日被一批人鬼攻入,已经毁了。”

  朝日川一时脚步一停,猛然回头:“什么,我房子塌了!?”

  黑田坊:“……是的。”

  朝日川一时:“怎么回事,浮世绘町不是有妖怪严防死守吗?”

  他躺了那么几天,一觉醒来就被告知房子塌了!?

  朝日川一时的双眼噌地一下就冒出火光,奴良陆生和他说过浮世绘町是奴良组的大地盘,一向不许带着血臭的人鬼进入,对人鬼的防卫很严格,而且他的宅邸四周也有隐部队驻扎监视,房子里还住有一个时透无一郎!

  “所以天杀的鬼舞辻无惨是不是把我的稿子给毁了!?”

  他几乎几步就走回来,抓住黑田坊的衣领咆哮道:“我可是没存有电子档的传统纸绘派啊!”

  黑田坊连忙扶住自己的斗笠。

  等等,文人墨客的雅气呢?

  “这、三代他……”

  奴良陆生一回来就看到朝日川一时要把黑田坊当做鬼舞辻无惨抡到地上的画面。

  “发生了什么?”

  黑田坊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大呼求救:“三代目!!!”

  因为有少女漫本子一事,朝日川一时不是没想过会被抄家,不过本子完售后他和奴良陆生进进出出拜访神社走了一个多月都没见鬼有什么动静。他在滑头鬼的提示下多少了解了浮世绘町各处妖怪的守卫,稍微放心了一些。

  可是没想到一暴露了自己不怕太阳的能力——在鬼舞辻无惨眼里看是这样的,鬼之始祖不知道他有延迟烧伤的buff,他的家就遭到了这样的攻击。

  屋檐上因为两人的脚步声掉落下一点积雪,也有可能是驭风的小妖怪停在上面,听到首领的声音忙不迭地跑了。

  “能突破组织的防线,人鬼那边也是损失惨重,不过来到的上弦鬼只有上弦之四,看到你不在之后就从妖怪和柱的围剿里逃了。”

  奴良陆生把朝日川一时带到一间和室,里面堆满了书和纸,“住在你宅子里的那个少年似乎帮你收拾过东西,我叫妖怪们全部搬过来了,尤其是画稿。”

  朝日川一时痛哭流涕地抱住自己低矮的工作台,“我的稿子!!!”

  “……没有那部分稿子吗?”见他叫得撕心裂肺,奴良陆生皱起眉。

  “不,有,我只是太感动了。”

  “……”

  滑头鬼不是很懂漫画家这个职业,他摇摇头,走上前把恨不得黏在工作台上的鬼给囫囵起来,一起坐到垫子上,把对方拢住。他托起鬼的手腕,因为抓着刀压着猗窝座,鬼的双手在几分钟的阳光下几乎都要烧没了。

  一个画师,被烧没了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鬼杀队那边的反应比我想得还要及时,你们主公没有低估鬼舞辻无惨对想要克服阳光的欲望,怪谈出来的第二天就把你的宅子埋伏好了。”

  朝日川一时顺着滑头鬼的力道展开手指,他这的确是一双画师的手,没有久握刀生出的粗糙和薄茧,光洁如新,骨节修长。

  他任由奴良陆生摩挲,嘴里理所应当道:“每一代产屋敷都很有远见,不要小看人类了,妖怪。”

  所以他才不担心住在那边的时透或者正好跑来的炭治郎等人,不如说人越多越好,在浮世绘町里,妖怪和猎鬼人合力就算一起对付鬼舞辻无惨他都觉得有赢面,他只担心他的稿子会不会被战斗殃及。

  “不过没想到转眼就到新年了。”朝日川一时想到之前黑田坊的话:“说留我下来过除夕,妖怪的除夕会有什么节目吗?”

  “大吃大喝算吗?”奴良陆生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节目:“下人们打扫好卫生之后,各地头目寄来的特产应该就会开封了,食物和酒都比较有风味,新年类的妖怪有自己的工作,闹到天亮,鸦天狗那边就要返回一趟高天原……”

  “有点没意思啊……”朝日川一时听着这个絮叨,忽然一拍手,想到了个主意。

  “有了,我们去过一次人类的新年吧!”

  奴良陆生:“人类的新年?”

  新年前夜,万马齐暗的大晦日,家火喧嚣,一百零八响钟声悠远。

  比起人间轻松闲适的安逸,无限城中像是笼罩了一层血色的光。

  童磨是最后一个知道猗窝座和玉壶被消灭的消息,他诧异的表情倒是有几分真实,随即用扇子一掩脸色,难过万分:“啊,真是太遗憾了,猗窝座阁下既然被猎鬼人消灭了。”

  他似哭非哭,其他鬼都像是习惯了他这幅模样,唯独狂画师多看了他一眼,因为……

  ——实在太虚假了。

  除非是瞎子,不然就算是最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这份悲伤里的塑料味儿,天啊他居然还哭了。

  狂画师只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表示不能理解,决定收回目光当作没看到。

  鬼舞辻无惨召集了剩下所在的上弦鬼,他站在无限城高处,眼神阴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三味线的弦音一响,一扇拉门开合,一个妖怪出现在无限城。

  和狂画师一样,妖怪完全是一副人类青年的样貌,穿着青色的和服,手拿折扇,长相普通,气势寻常,除去妖力忽略不计的话,扔人群里完全就是一个路人。

  要说百物语组目前最有话语权的人,那就是他了。

  山本之口,圆潮。

  蝴蝶忍猜得没错,两个怪谈的失败包括损失了两个上弦之鬼,鬼舞辻无惨的确想对妖怪发难,但因为朝日川一时的存在骤然变得特殊,他又懒得去扯一些有的没的了。

  毕竟猗窝座和玉壶也是不中用,妖怪一方要是扯着这点来说,机锋都可以打个没完。

  半天狗前阵子铩羽而归,鬼舞辻无惨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吃掉那个画师之鬼,猎鬼人和妖怪都在从中阻扰,我答应你们最后一个怪谈的提议,协助你们传播所谓的‘恐惧’制造‘畏’,相对的……”

  鬼舞辻无惨低下声音,圆潮很快就能理解他的要求。

  他们创造怪谈本来主要就是针对奴良组,那个画师之鬼和奴良组混在一起,那也是他们的敌人,鬼舞辻无惨既然想要吃掉那只鬼,那他们也不需要顺便解决了,直接丢给鬼舞辻无惨就完事。

  圆潮思忖片刻,问:“鬼的始祖,您要加入最后一个怪谈吗?”

  “不。”鬼舞辻无惨还是拒绝道。

  就算有了朝日川一时这个目标,鬼舞辻无惨依旧不会以身犯险,将自己完全放置到妖怪的领域里。

  “黑死牟,童磨。”鬼舞辻无惨点出两个鬼的名字。

  上弦之二,童磨。

  前一刻还在伤心难过的鬼被点名,扇后的脸色一变,取而代之是一个烂漫的笑:“哎呀,我看过你们漫画呢,那个年代的万世极乐教我还记得,能再品尝一边那时候的女人,真让人期待啊。”

  狂画师听到他荡漾的语气,腹诽道,那都是假的你期待个鬼!

  一个浪人打扮的剑士跪坐在竹帘后,他长发高竖,腰背笔直,气息深沉内敛,犹如一座不可忽视的山岳,只应了一声:“是。”

  上弦之一,黑死牟。

  狂画师走出几步,重复了当初和猗窝座的对话:“那就请童磨大人将您的故事告知在下……黑死牟大人原本就是蓝图之一,如若能再把故事说得详细一些,怪谈就可以更完美。”

  童磨笑得开心,但是笑意从不及眼底,答应道:“好啊,我最喜欢为教众们讲故事了。”

  黑死牟这边突然问:“你的画,究竟是会画出什么?”

  上弦之首慢慢侧首,脸上是六只鲜红如血的眼睛。

  “是会把记忆变成真实,还是只是创造出一个妖怪的世界?”

  狂画师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微微一愣,很快葛布下的嘴角一弯,他轻笑回答:“都不是。”

  “如果故事详尽,我的画甚至可以唤醒您人类时的一点记忆,但强大到将画中的画面变成真实或者创造出一个真实的世界,这是不可能的。”

  “但在妖怪的说法里,画卷、水镜、鸟居……都是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狂画师抬头,一字一句道:

  “我的画,就是那扇可以通往被无数人谈论着、恐惧着的怪谈的世界之门!”

  会议结束之后,因为百物语组的据点属于妖怪的领域,又有御门院家的结界,鸣女只能把圆潮和狂画师送到半路。

  无限城的拉门一开一合,两个妖怪走在雪径中,往据点的方向前进。

  半路上,圆潮忽然开口:“九十九,你真的不知道那只画师之鬼和奴良组首领的关系吗?”

  结缘大社里,朝日川一时以一首恋歌将滑头鬼召唤至怪谈中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谁能想到一个喜欢拜把子的滑头鬼结识个人鬼是要谈恋爱啊!

  鬼都想不到!

  狂画师也头疼,“唔”里一声,回答:“我可以保证,这一层关系也让我大吃了一惊。”

  圆潮折扇掩面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两人不言不语地走在雪道上,在快要回到据点的时候,狂画师的脚步忽而一停,圆潮走出了几步,回头看他。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圆潮。”

  逆风盘旋而起,吹动妖怪单薄的衣摆。

  狂画师的袖口上还有被妖火灼烧过的痕迹。

  他慢慢笑了起来,气势犹如波澜不惊的大海开始起了风浪。

  “我无所畏惧,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存在的意义只有两点——”

  他不说话,圆潮看着他,回想般地念出来:“你是一个‘追逐怪谈、妖异至极致的妖怪’,并且‘会为奴良组的首领带来可怖的痛苦’。”

  这是上一代狂画师给他下的定义。

  “对,我从不曾忘记,我要画出的到底是什么。”狂画师扯下脸上的葛布,眼神讥讽。

  “而那个画师之鬼却已经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

  早睡小卫士!

  接下来写个过去发点糖,杀个上四之后故事就基本到了最后三分之一了!

  第三个怪谈会很有意思嘿嘿嘿我准备好久了!请期待!

  感谢在2020-08-21 23:59:28~2020-08-22 18:5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深渊之歌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