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五年三月,汉王就藩乐安,从此与储君之位绝缘。

  太子惦记他,时常去信,要他万勿对父皇生怨,自身谨修德行。

  太子是真心要救他,才写这些信的。汉王若再往谋逆的路上走,远一步都是死。

  至于汉王见信能否从善如流幡然悔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说“幡然悔悟”或许用词不当,毕竟夺嫡之事,没有对错。若我是汉王,自负才能,看着残疾的哥哥坐在太子之位而自己只能屈居人下,也未必心服口服。

  就好比,如果现在给我三千兵马,告诉我说,用这三千人围了皇宫,就可以杀了胡善祥,杀了胡尚宫,做太孙的正妃,我想不想谋逆?我想。

  太孙婚礼,本应参考高皇帝旧制。朱棣即位之后,为证自己得位的正当性,礼制多按高皇帝旧制执行。

  但本朝的上一任太孙是朱允炆,仿着他的旧事给朱瞻基张罗婚事,朱棣心里不舒服。

  最终按礼部尚书吕震建议,皇太孙婚礼预制仪仗等比照亲王份例,皇太孙妃冠服仪仗亦如亲王妃制,只加一套燕居冠服。仪式流程按亲王礼,但由皇帝主婚,以示尊贵荣宠。

  婚礼的各个环节,纳采有的,问名有的,纳吉有的,纳征也有,请期占卜用的是正妃胡善祥的生辰八字。

  但这些多半与我无关。

  册立那日,皇家以驸马都尉西宁侯宋琥为正使、隆平侯张信为副使,携金册及礼物至胡家,宣读册文,之后由朱瞻基亲迎胡氏进宫,谒太庙。

  列祖列宗若在天有灵,是否还记得当日曾有少年男女同跪庙中牵手许愿,是否会诧异少年身边的女子不是旧人。

  孙家暂住张府,来发册迎亲的正使为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副使为泰宁侯陈珪,正副使之外还有一人,此处暂略不提。有镀金银册,有礼物,品级数目略次于正妃。我由正副使奉迎入宫,无需再谒太庙。之后也没有合卺。

  虽然也是我的婚礼,但这一日一夜,都见不到我的夫君。

  他完全是另一个人的。

  严格按礼,我由女官引至太孙宫偏殿候着即可。虽娘家提前几日已来“铺房”,但新婚之夜太孙并不会来。

  太阳还未落。看时辰,朱瞻基那边,约莫要行合卺礼了吧。

  夫妻对拜,同举馔,共进酒,然后。

  我孤零零独自坐在婚床上,呆呆地望着眼前,只觉得一切都刺眼。虽然满宫尽是喜庆的大红色,皇家赏赐给我和娘家的金银珠宝也决不菲薄,但凄凉人一眼望去尽是凄凉。

  本以为无非一段已知的历史,本以为反正总有一天皇后之位还是我的,但不到这一刻不会知道,这种心碎有多难熬。

  他会抱她吗?如果她主动投进他怀里,他会把她推开吗?

  他会像抱我一样抱她吗?

  他会吻她吗?

  他会……

  我这边已经没有礼可行,女官们都已退下。天色渐暗,小莲叫人来掌灯。红烛高烧,大红的颜色和跳动的火光触目惊心,便唤小莲道:“不如,便早早歇了罢。”

  “哎。”小莲答应着:“是,娘娘。”

  这时忽然有人轻轻扣门。

  我努一努嘴,小莲便去开殿门,竟是范弘。

  范弘道:“太孙叫奴婢来传话给姑娘,叫姑娘今夜等一等他。”

  我道:“这于礼数上……”

  范弘道:“于礼数如何奴婢不知,只知这是太孙的心意,姑娘——娘娘莫辜负太孙。”

  范弘走了,小莲转身见我泪眼婆娑,忙上前宽慰我道:“娘娘莫伤怀,太孙虽然没见着娘娘,心里想着娘娘呢。不急着梳洗,咱们等等太孙罢。”

  我点点头。

  因妆花了,小莲又连忙开了妆奁帮我补:“娘娘平日里不爱涂脂抹粉。待会儿太孙来,乍见着娘娘今儿妆容艳丽无双,还不知怎么喜欢呢。娘娘可别再落泪了,流泪伤身,别说是太孙看见,就是奴婢看着也心疼啊。”

  虽然心里酸楚,但想到他会来,哪怕只是偷偷来相会片刻,心里也是甜的。便坐在床前等他。等到夜幕降临,又有人敲门。

  小莲笑道:“定是太孙来了!”连忙在我发冠上蒙了红纱,跑去开门。

  一开门,却是太子妃身边的吴嬷嬷。

  虽然蒙着纱看不真切,听得出小莲愣了一下。“太……吴嬷嬷……敢问您来是……?”

  只听吴嬷嬷道:“太子妃今夜想下棋,来请太孙嫔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