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结果,是瓦剌损兵折将,首领马哈木趁夜仓皇逃窜。

  谁想得到当年将鞑靼部首领阿鲁台打得落花流水、三万铁骑横扫蒙古的强人,竟有如此落魄的结局。

  和黑蛋聊起这次战事,我不禁感慨:“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黑蛋道:“好文章,这次又是谁的手笔?”

  我掰着手指头仔细数了数辈份,正统(景泰帝和正统帝是平辈),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帝和正德帝是平辈),隆庆,万历——你混帐孙子的混帐孙子的混帐孙子的某个代笔大臣写的。

  然而总不能这么直接回话,就说:“忘了哪本传奇小说里,有个叫万历的皇帝,在朝鲜和倭寇打了一仗,胜仗之后写的。”

  “万历……”黑蛋品了品,说:“乍一听像个混账的年号,竟然还能打胜仗,还能有文笔这么好的大臣?”

  我:朱翊钧同志,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你的老祖宗骂你呢,你听见了吗……还不从床上爬起来勤政去,你老祖宗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大明江山要完在你手里了……

  自从穿越过来亲身跟着打江山,知道创业不易,我每次想想老朱家后面这些混账子孙就好气。一想到将来我儿子就是混账子孙之一,更气。

  六月初九,皇帝下令班师,并发信给鞑靼阿鲁台宣示战绩。六月十七,阿鲁台遣使来朝,以示臣服。

  六月二十八,昭告天下,大明对瓦剌之战大获全胜。

  大军在八月十五返抵北京,皇帝于奉天殿受群臣朝贺。

  我在后宫听得奉天殿方向山呼万岁之声,也跟着心潮澎湃。

  千古一帝,百年功业,万世豪情。

  回头去看吕婕妤,吕婕妤总算不再像六月里那样淡淡的,脸上隐约笼罩了恋爱的光晕。

  君临天下的霸主,女人倾心也是自然。

  这些日子朱棣颇宠她,行军打仗时的帐子隔音效果不比宫殿,因此我和黑蛋夜里常听见皇帝大帐里传来令人尴尬的声音。

  听上去,好像皇帝也没那么“不行”啊……还蛮久的……吕婕妤看着人不算大只,声音倒是蛮大的……

  正值中秋节,晚间宴饮赏月。

  吕婕妤笑道:“臣妾做了些家乡赏月时吃的小物,还望陛下不嫌弃。”

  朱棣道:“你亲手做的?快端来朕瞧瞧。”

  吕婕妤便叫人呈上来,一样是彩色的半圆形糯米饼子,一样看着是梨汤,气味却与寻常梨汤不同。席间诸人看了都不认得是什么。

  太监验过毒,奉与朱棣,朱棣尝了一块饼子,笑道:“好新奇!”又尝了梨汤:“别有风味!”

  问:“是什么?”

  吕婕妤答道:“这点心名叫‘松片’,汤名唤‘梨熟’。”

  黑蛋拿了一块粉色的糕饼递给我,芝麻馅儿,糯米皮儿有股淡淡的松叶香。那“梨熟”则是酸甜中透着辛香,口味浓郁又不失清爽。

  听吕婕妤介绍,朝鲜人中秋时做这饼子,以糯米为皮,捣糯米时加入各色汁子调色,绿色用艾蒿、粉红色用百年草、黄色用栀子花,包入芝麻、栗子泥或豆蓉作馅,之后放在松针上蒸熟,故名为“松片”。“梨熟”则以沙梨、花椒、姜、蜂蜜,加水煮熟而成

  我听了连连咋舌:“这般复杂,也亏得婕妤的巧手和用心。”我是真心夸她,二则,相处一年来她在陛下面前处处维护我和黑蛋,我投桃报李为她说几句好话也是应该的。

  朱棣道:“你多年来背井离乡,这时候恐怕‘每逢佳节倍思亲’,还肯花心思准备这些,难为你了。”

  永乐六年进宫,如今已是第七年。前几年不得宠,在深宫默默无闻,孤苦无依,好不容易去年才熬出了头。

  吕婕妤听了朱棣的话,眼圈儿一红,便落下泪来,犹强笑着道:“蒙陛下怜惜,妾已经知足,唯有尽心回报君恩而已。”

  朱棣赏了一套金镶珠玉的头面,我们也在旁劝慰着,吕婕妤渐渐收了眼泪,说起朝鲜风俗和趣事来。

  说做松片时,要用秋收最好的米,全家一起做,一边做一边说吉祥话。

  汉王身边的邓氏惊道:“可了不得,光是捣米就要大把辰光,口拙的要去哪儿找那么多吉祥话说去。”

  被汉王怼了一句:“口拙就闭嘴少说话,吃你的。”

  妙琼在一旁暗自得意,偏要在这时给汉王倒酒。邓氏吃瘪不忿,一把将妙琼倒的酒捉来喝了。

  汉王因在父皇面前不好发作,只敢怒不敢言,脸都涨红了。

  却不知这场景早落在皇帝眼中,与吕婕妤相视一笑。我和黑蛋也偷偷笑了。

  汉王欲扳回面子,便开口道:“儿臣也想起一则中秋佳话,正应了当下的景儿。”

  朱棣笑道:“你书都不读,能知道什么佳话?说来听听?”

  “儿子虽读书不好,却不敢忘本。”汉王笑道:“皇爷爷当年起兵时,‘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故事,是不是一则应景的佳话?”

  元末官府为防止汉人造/反,对人流管控颇严。朱元璋要联络义军起事,便趁八月十五晚,官府不禁众人按习俗串门“走月”时,传递月饼,月饼里藏纸条,写“中秋夜,杀鞑子,迎义军”,这才聚齐人众揭竿而起。

  朱棣靖难,生怕别人说他皇位来得不正,便处处向人宣扬,他才是朱元璋最喜欢的儿子,他才是继承朱元璋遗愿的人。听了汉王这话,将他与朱元璋作比,怎能不大喜?当即就赏了。

  我偷偷瞄了黑蛋一眼,黑蛋脸上毫无失落,反而洋溢着“皇爷爷好,我就好”的纯洁笑容。

  一年半过去,他成熟了。成熟得让人有点心疼。

  我低头抿一口酒,黑蛋道:“你酒量弱,少喝。”

  “就湿了湿嘴唇,瞧你紧张得。”我笑道,筷子在盘子里挑来挑去,嫌北京菜难吃,下不去筷:“唉,有点想吃金陵的鸭子了。桂花鸭,咸水鸭,樟茶鸭。”

  我一个正宗北方人,什么时候变成南方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