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洛基踩上这片烟硝四起的土地时，他确确实实感到大气中浮动着异样。
广大的平原，灰暗的天光，血腥充斥这片满佈魔力的空气。稍远处有一道有如黑色巨栅的城门，一眼望去即不祥。
巨大城门的两旁是山脉的延伸，彷佛被阴暗与沈重环绕。
他往门的反方向走去。
洛基不畏惧黑暗，但初来乍到，他可不觉得有必要往一看就知道危险的地方闯。
此地甫经战乱。
洛基踩过几具尸体。他瞥过尸体的眼神充满轻蔑。
他对死亡并无敬意。
只几眼的观察，洛基从尸体上理解到一些讯息。
这场战争有多方在进行争斗。
可以清楚辨明的一方有着扭曲丑陋的五官与身体，看起来就像哥伦多﹡或食人妖的某种相似物……同样丑陋，但是更短小，且围绕着黑暗的气息；大量拥有美丽外貌的尸体、普通人类，或者矮人。一眼瞥过就有四个种族，虽然现在那些对洛基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死肉。
更能确认的是，这是冷兵器相互交击的战争，非常原始的时代。
洛基敏锐的魔法师直觉不断警告他，这不是某个普通的原始地界，他甚至感受到某种连阿斯嘉都已不复存在的『起源』。
也许这个地界还处于神话时代，而这里不属于洛基熟悉的九界任何之一，显然他们的神不会是阿斯嘉神族——意即，此界可能存有足以与他这个神抗衡的生物。无论是光明与黑暗。
他必须小心些。
洛基仔细感受空气里的魔力波动。
光明与黑暗激盪。
然后他发现，这约莫是个他不会喜欢的世界。彷佛是世界之初热气与寒冰的交错，没有暧昧、没有混沌，无论是光明与黑暗，都极端强烈，一切都是光明与黑暗的二分法。
到底是古老的起源之地还是仍处在神话世界的新生宇宙？当然后者比前者，对洛基而言，会安全得多。
他不把一个新生世界看在眼里。但洛基对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大兴趣。他用魔法随意创造出的维度裂痕原本是要随机到个未知地点寻个乐趣，现在看来，却是让自己到了一个最最无聊的世界。
洛基离开满是尸体的战场，走了一小段时间。
前行的方向在西北不远处有隆起的丘陵地。洛基想，那儿在某方面而言是适合扎营的地点，他如果不想搅和进这个世界的战争，最好也不要和军队有所接触。
——洛基一脸阴郁。
倘若可以，他现在就想再造出一个维度裂痕离开这个世界，但不知为何，他无法定位这个次元的维度！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在干扰他的空间魔法吗？
尚未远离危险的警觉心让洛基暂停尝试空间魔法。要寻找出这个世界的确切座标不知道得消耗掉他多少魔力，他暂且先保留力量好面对可能会有的危险
至少，得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尝试，他想。
……然后洛基很快到达了『安全的地方』。
非自愿性的。
※
当抓住不明入侵者的通报传来，瑟兰督伊正举着他的长刀，端详沿着刀锋边缘闪烁的幽蓝冷光。
洛基被推进军帐时，看到的便是一抹残影收进刀鞘。
他被捉了，当然。
会站在这个看起来像是军帐的地方，他当、然、是、被、捉、了。
才远远地经过那块丘陵地，立刻就有一队巡逻的精灵高举弓箭对着他。
要逃嘛……洛基自认可以轻易逃脱，他只是想看看，看这儿的精灵是不是如同九大国度的同样爱好和平。
——至少这些生物的外貌确实有几分相似他认知里的精灵。
区别在于，亚尔夫海姆的精灵没有这么高佻、更加和平、甚少使用武器，同时也更加纤细，美丽里带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当然洛基不是说这里的精灵不美丽。
他们皮肤白晰、外表漂亮，但一点儿也不柔弱，手里的武器像是随时都要在外来者身上戳个窟窿，颇为凶悍。
有趣的是，不管哪个世界的精灵好像都有一种不轻易动手夺去生命的共同点。即使被俘虏，洛基没有被残暴对待，只是被缴了械、捆住双手，站在他们的领导者面前。
瑟兰督伊收刀入鞘，回头轻瞥。
他并不警戒，就仅仅是，看。
——穷极神族的一生，洛基也许再也不会见到比眼前这位精灵更美的生物。
白金色的长发、令人畏惧的浅灰蓝色眼眸，长长的睫毛与精致的五官。美得超越性别、却又让人确切地意识性别。
他美得该要让人沈醉、却威严逼人。
不凡的美丽。
他生而为王。
当精灵调转视线，洛基确信自己看到那双眼中，闪烁的幽微星光。
※
“你突然出现在警戒范围内，没有可供追踪的足迹、没有任何预兆。”瑟兰督伊对这个不是精灵的生物说着通用语，他的士兵在对方身旁举刀警戒。“带着强大的魔力，但不是迈雅。”
步伐缓缓踩过洛基身旁。“……也不是精灵。”
一瞬间瑟兰督伊脑中闪过许多答案又很快被否决。
“……你不是在问我问题吧？显然不是。”洛基说，从那段语尾没有半点上扬的话中如此判断。
瑟兰督伊忽视洛基说话的内容，他听不懂对方说的语言，那可以等下再处理。
洛基看着眼前的精灵。
他很高大，相当高大。
洛基本身已相当高挑，而这精灵还比他更高三吋左右，说不定有二公尺的高度。
洛基在心里比较了下，对方比索尔高，但没有索尔那般重量感强烈的壮硕；也不是一推就倒的纤弱。
贴身衣袍下曲线流畅优雅，洛基甚至可以看出在衣袍掩盖之下的肌肉线条，彷佛随时随地都能举剑斩人——挂在他腰间的刀几乎和他的腿一样长，除非这个世界有特殊又强韧的轻金属，否则这刀挥舞起来可是无法忽视的重量。
高大强悍的精灵。
他们和亚尔夫海姆的精灵绝对不是同个品种，洛基想。
而且精灵与犯人之间没有枷锁、只有一条他随可以挣开的绳索，也没有押解的卫士隔开。是自信无人能伤？还是信任人性？前者吧，也许这就是精灵的傲慢。
而他——来自阿斯加德的神祇——竟然不以这傲慢为侮辱，无意发动奇袭，仅仅是看着眼前的精灵，彷佛欣赏某种巧夺天工的造物；就连那样冷淡的嗓音，也无比悦耳。
“What are you？”瑟兰督伊将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他有点儿疑惑。
瑟兰督伊可以分辨中土的每个种族，但无法确定站在眼前的这个，源自于何处。
他的外表像是次生子女，也有寿定凡人的活力；然而神色间的狡诈，又像经历风霜的老者一样深沈。
“我不懂你的语言。”恶作剧之神很快从惊艳之中回神，咧开嘴，即便是这样的景况，也不改戏谑神色，“如果你是问我怎么来这里，我迷路了，回过神就被押来这里。”
对方显然不懂通用语。
瑟兰督伊皱眉，连通用语都不懂，那么他也不期望对方懂现在的辛达语或更古老的语种。
“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呢？”精灵回应的语气丝毫不带情绪。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平板，甚至很有磁性；优雅如乐音。“确实我也不曾听过你的语言，对于这点，你令我意外。”
“你很美，而我从来不吝于在美人身上花时间。虽然有的美人蠢笨的程度足以亡国，不过我想你应该不至于。握住我的手我们可以靠心灵感应沟通，相信我，我对你足够优待了。”洛基努力做出最善意的微笑，朝对方伸出双手。掌心朝上，表明没有暗藏任何武器、也连带表达善意。
精灵看着他，唇角微微勾，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没有动作。
洛基指他的手，双掌又往前伸了伸，一脸诚恳。
瑟兰督伊稍一挑眉，一把刀立刻架上洛基脆弱的脖子。大绿林的精灵，总是清楚他们的领导者在战场上任何细微动作所代表的意思。
“你最好别乱动。”他轻声说。
这句话不需要懂洛基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身为王子，洛基很不习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色，这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经。
换做平常，他脑子里早已转了千百个点子可以捉弄看轻他的人。但是洛基没有半点怒意。
傲慢的。艳丽的。
精灵将手放上他掌心。指尖以微小的力道试探轻触。
洛基握住精灵修长温凉的指尖。
他发现他就想这么握着不放。
瑟兰督伊放出一缕细丝般的魔力想查探对方来历。他忽视对方温和的碰触。
他释出的魔力这不伤人。倘若不是堕落的黑暗物种，没有种族会厌恶伊露维塔首生子女的靠近——或许矮人除外。
瑟兰督伊不讳言若对方真让他得出矮人身份的结论，他会万分客气地将这人扔给吉尔-加拉德（Gil-galad）……或者埃兰迪尔（Elendil）那里？人类总是比精灵喜欢矮人。*
眨眨眼，探查的结果让瑟兰督伊有些疑惑。一个对精灵无所感的人型种族？所以……“这么高又没胡子的矮人不常见啊。”
他欲抽回手，却被紧握住指尖。
『I’m Loki, from Asgard.』
瑟兰督伊听见一道声音。并非实际听见，他知道。
于是瑟兰督伊停下抽离的动作，『What are you?』
『What?』洛基失笑，『我不属于这里，真抱歉无法为你归类我是什么。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艾明莫尔（Emyn Muil）*。如果你真不属于这里，也许你想知道的——这里是中土。』洛基看精灵歪了歪头，轻声说，『不管你是什么……先解决首要问题；做出选择。你要与星辰的子民共享光芒，还是堕落成冰冷邪恶的暗影？』
『正义与邪恶的二分法，』他脖子上的刀，压紧了。选错就死？洛基夸张地嘆了口气，『我早就知道。还好我来自充满光明正义的神域，这不难选择。』
他才这样说，旋即感受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洛基讶异。这不是眼前精灵的力量，他很确定精灵什么也没做。那股力量更像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在他做出选择的瞬间，将他划归。洛基甚至可以察觉他内心多了一些原本不存在的，对于黑暗与邪恶的厌恶。
『很好。』显然精灵也有感觉他身上的变化，一个眼色撤去原本压在洛基颈上的刀。瑟兰督伊后退一步，想把手抽回来。既然不是敌人，他可以放其自由，这样的接触没有继续的必要。
但是他的手依然被紧握。瑟兰督伊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说。
瑟兰督伊注视眼前黑发绿眼的外来者，抽回手，在对方一脸欲言地被士兵拉离他的军帐前扔下一句：“Thrandu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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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哥伦多（Grendel），是8世纪英国史诗《贝武夫》中记述的妖怪。
註二：亚尔夫海姆Alfheim，九大国度中的精灵国度。接受阿斯嘉神域统治，拥有简单的魔法，皮肤白皙，生得美丽并且娇小纤细，脆弱。身高大约和中土的矮人差不多。）
註三：吉尔-加拉德（Gil-galad）：诺多至高王。他与埃兰迪尔（Elendil）组成精灵及人类最后同盟，就是电影开头索大眼手指被砍掉那场战争。
註四：艾明莫尔（Emyn Muil），魔多黑门外达哥拉平原上的一处丘陵地，是阿罗蒙山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