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73章 无脸人案03

  府人说, 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的尸体已经被冰封了, 还真是被冰封了。

  冰窖里特地挖了老大一整块池子, 里头放了水, 周围全是冰垒起的池壁, 里面冻着的就是两位被特别保存下来的死者尸体。

  冰窖里本来就寒冷刺骨,光线也不是很好,两具尸体又都诡异的被人削去了脸,在冰棱的折射下扭曲畸形,显得更加可怖,而且——

  “你们当时将人冻起来的时候, 就没有想过要怎么化冰吗?!”陆小凤匪夷所思地蹲在池边, 看着这个冻了两具尸体的大冰池子问。

  府人又一次板住了脸:“验尸是诸位的事情,与在下无关。”

  楚留香也倍感无言以对。

  一开始府人说,尸体被冰封在地窖里的时候, 楚留香还以为辽人到时候会有什么化冰的办法,结果到头来又是一甩袖子把问题都抛给他们了。

  姬冰雁道:“罢了, 先将尸体与周围的冰一刀切下来, 等搬出来再化冰。”

  宫九皱了皱眉, 看一旁的墨麒要动手亲自去割冰块了, 才一把拉住墨麒, 勉为其难地拔剑出鞘, 遥遥对着冰池挥去几剑。罡风剑鸣声后, 尸体四周的冰被无声地切开了口。

  宫九睨了府人一眼:“叫人来把里面你们的人搬出来。搬个冰块这种小事, 就不用我们来替你们操心了吧。”

  府人流露出了一丝不满, 但一看墨麒沉着的脸,瞬间将话头憋回去了,诚惶诚恐地埋下头:“我这就喊人来。”

  被冻在长方体形的冰块里的尸体,很快被府人找来的几名仵作抬了出来。楚留香和陆小凤主动伸手为两具尸体化冰,仵作们没走,他们倒是对这些突然出现的宋人没什么敌意,还主动帮着两人为不断滴水的尸体尽快擦拭身体,以免被水破坏了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尸体。

  擦干后的尸体,除了因为才被从冰块里解冻出来而格外冰冷僵硬,确实还很好地保留着被冰封前的模样。

  有了马迷途案的教训在前,楚留香第一句就问:“辅国大将军还有玉射郡王的尸体,可都让家人亲自来验过了?”

  仵作答道:“是通知了家里人,请他们亲自来看过的。辅国大将军的尸体是他收养的义女来认的,玉射郡王的尸体是他的枕边人来认的。尸体没错。”

  陆小凤惊讶地对府人道:“你是不是传达错了?这位仵作说的是‘枕边人’,不是夫人?”

  因为在场的人都不会契丹语,进入冰窖后与仵作之间的对话,都是通过府人的转述完成的。

  府人摇头:“就是枕边人。玉射郡王虽娶了不少小妾,可正妻之位却一直空着。”

  花满楼接着问:“那义女……?”

  府人道:“辅国大将军一生都未曾娶妻,便是连妾也没有一个。这位义女乃是他收养的友人之女,从小与玉射郡王一块被辅国大将军独自拉扯大的……”

  姬冰雁思索道:“玉射郡王是辅国大将军带大的?难怪辅国大将军的死讯会激怒玉射郡王,令他不惜与辽主大吵一架,也一定要去追查凶手身份了。”

  辅国大将军的年纪其实已经不轻了,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开始享怡儿弄孙之乐了。但他还披挂着战甲,奋战在辽与西夏的边境,在与西夏的战役中凶悍杀敌,数次为大辽掠回胜利。

  陆小凤在尸体边转了一圈,有点惊讶:“大将军平日还是很讲究的嘛。”

  他一直都觉得,像这种一生都在马背上滚打、战场中血里来血里去的将军,生活应当是很粗糙、很不拘小节的。但辅国大将军却并非如此,他的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都整齐地打理过;胡须虽然茂密蓬松,但都精心地梳理过;就连手指的指甲也是剪得干干净净,棱角也修的十分圆润。莫说是战场上打滚的将士了,就连陆小凤自己都不一定有他这么讲究。

  如果换下他身上这身盔甲,改穿上一件富贵人家的衣服,便是说他是富贵老爷也没什么违和。

  陆小凤忍不住又对府人质疑了一遍:“你们当真让大将军的义女来验过尸体了?”

  府人瞪大了眼睛:“我何必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不止辅国大将军的义女来看过尸体,就连玉射郡王也来看过了。不然玉射郡王又如何会相信,征战了一辈子沙场的辅国大将军会突然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他又如何会怒而率兵亲去查凶?”

  楚留香已经将盔甲摘下了:“死因是胸口被人用枪捅穿。”

  墨麒注视着尸体的眼神一凝:“为何盔甲上没有缺口?”

  花满楼看不见尸体的模样,听闻墨麒这么一说,也不由地疑惑道:“胸口被枪捅穿,可身上的盔甲没有缺口?难道在他被杀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穿盔甲?”

  楚留香和墨麒一同除去了裹在辅国大将军腰上,捆绑繁琐复杂的系带:“……且被人去了势。”

  宫九嘴角抽了一下:“怎么,现在的人杀人都有这种嗜好?”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还是花将——!墨麒和宫九齐齐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地对视了一下。

  难道……当真是耶律儒玉与影子人合作了,这人是花将与影子人联手杀的?

  陆小凤在一旁不由地沉默了下来,脸色有些奇怪。

  楚留香又检查了尸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其他伤口了。”他将手中的盔甲放在一边,总结道,“尸体胸口的枪伤是致死的原因,面部被人以利器削去,并且被人去了势,此举或许是为泄愤。”

  宫九对着府人挑眉问道:“你们辅国大将军,莫非还有断袖的癖好?”

  之前花将出手,不就是因为那几个枉称为人的畜生胆敢折辱营中士兵,才“替天行道”的么。

  府人大为震惊,而后勃然大怒:“辅国大将军怎么可能会是断袖呢?!他那般严肃端方、克己复礼之人——你们休要诬赖造谣,污了大将军的名声!”

  “军营中的事,你也不清楚,你凭什么断定?而且……先时你不是还说,辅国大将军一辈子都未曾成亲?既是如此,怀疑他是断袖也是合理的推测吧。”宫九并没有把府人的愤怒当一回事。

  府人咬牙忍了一会,大概是想到了耶律儒玉的“叮嘱”,没敢在墨麒面前大小声。冷静了一会后,克制着怒火道:“我的兄长,就是辅国大将军旗下的士兵。辅国大将军一生戎马,为大辽立下了汗马功劳,对待营中将士们,也是亲如兄弟。如若不然,辅国军又如何能那般团结,在战役中屡屡取胜!那种龌龊之事,辅国大将军怎么可能会做!”

  楚留香还待再问,墨麒摇头道:“应当不是花将做的。”

  宫九:“为何?”

  墨麒:“花将杀人,必会毁尸去势,其因是为泄愤。但除了去势之外,更能令他获得快感的还有另一件事。”

  宫九口出惊人:“……反上回去?”

  “……!”陆小凤等人纷纷向宫九投来类似于“噫——”这样含义的眼神。

  墨麒也被宫九的直白噎了一下:“……对。但辅国大将军的尸体上却并无此痕迹,凶手将其去势之因或许与花将的不同。”

  楚留香叹了口气,一头雾水,毫无头绪。他暂且不再看辅国大将军的尸体,转身走到玉射郡王的尸体前,解开完整无损的衣襟:“嗯?”楚留香惊讶地眨眨眼,“也是胸口上有伤,衣服却毫无缺损。”

  姬冰雁看了一眼:“被人直接一招掏心了?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事,能让那个凶手这么愤怒,兵器都不用,直接上手。”

  玉射郡王的左胸已经只剩一个空洞,心脏不翼而飞,右胸则是一记深深的箭伤,乃是被他自己的金箭所伤。

  姬冰雁打量了一下玉射郡王身上的佩饰:“冰水玉腰坠,金蚕丝系衣,玛瑙金银戒……这位郡王才叫会打扮。”

  楚留香捉起玉射郡王的手掌看了看,没有一点老茧,都被打磨干净,十指指甲修剪圆润,甚至还被保养的微微泛粉,显然手掌的主人极为重视这双自己平日赖以射箭的双手。

  陆小凤没兴趣看打扮,只对楚留香催促:“脱裤子,脱裤子。”

  楚留香无语地看了陆小凤一眼,手上还是从善如流地除去了死者身上最后一件衣物。

  “为何又是被去势了?”陆小凤的脸几乎皱成一团。

  楚留香奇怪地道:“去势又怎么了?”

  陆小凤苦着脸:“那群从大宋逃窜来的影子人,在我大宋犯案的时候,只削人脸,可没有将那些死者去势啊!”

  为何到了辽国来,就变了呢?

  墨麒有些惊讶地看向陆小凤,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对花将的怀疑,又一次攀升起来。

  楚留香思索了一下,道:“但在辽国受害的人,并不止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二人。除这二人之外,还有百名戍边的士兵也为影子人所害。析津府这里并没有保存他们的尸体,倘若他们并没有被去势,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这两人只是个例呢?没有这中间百名士兵的尸体,是否到了辽国之后,这群影子人改变了作案的习惯,我们也无从确认……”

  陆小凤面满愁容地点头,正发着愁,却瞧见花满楼在轻轻吸着鼻子,好像在嗅什么东西的味道似的:“七童,你是不是闻到什么了?”

  花满楼点点头:“虽然已经很稀薄了,但二位死者身上,都擦了淡香。”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是同一种香味,是不一样的味道。”

  “擦了淡香?”陆小凤很难理解,“玉射郡王这么讲究也就算了,辅国大将军至于还擦淡香吗?”

  花满楼走近了辅国大将军的尸体,微微靠近又闻了闻:“……闻起来有些熟悉,好像……我在哪闻到过。可是一下想不起来了。”

  楚留香也有些纳闷:“这香味应该是死者给他们弄上去的吧?”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倘若这里还保存着那百名士兵的尸首便好了。一来,我们可以验证一下,这些死者是不是都被人去了势,二来,也可以查验一下,那些士兵身上是不是也有淡香味。”

  府人脸色有点不好看。因为这些宋人说来说去,都好像在责怪他们析津府,没能好好保存那些士兵的尸体,才导致现在整个案子连贯不起来似的。

  一旁的仵作里突然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对着府人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宫九问府人。

  府人道:“他说,几位如果当真想要验那些士兵的尸体……他们知道有几具尸体是没有家人认领的,被他们后来葬在了乱葬岗里。如果你们需要,他们可以带你们去将那些尸体挖出来。”

  “不过……你们最好也别抱有太大希望。那些尸体也没有棺材,被埋在土里少说也有两三个月了,虽说是比直接曝尸荒野要好吧……可毕竟这么久了,现在过去看,指不定已经烂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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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成什么样子倒无所谓,他们主要的目的还是检查一下,是不是就连这些士兵也被去势了。

  宫九被熏得眉头几乎连在一起,花满楼的嗅觉敏锐,此时也是紧紧掩着口鼻,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宫九身边,离被挖开的坟坑远远的。姬冰雁就更别提了,他站得甚至比花满楼还远。

  “没有,他们的尸体是完整的。除了胸口的致命伤之外,没有其他的伤口。”楚留香从坟坑里出来。

  他的脸色如常,毕竟闻不着什么臭味。陆小凤就比较惨了,被熏得几次干呕,还被楚留香调侃着是不是“有了”。

  墨麒还蹲在尸体边,除了脸色难看些,翻腐尸的手却很稳。那副认真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翻的是珍珠,而不是一滩快成烂泥的腐尸。

  “有问题。”墨麒将所有的尸体都仔细摸过一遍,才从坟坑里出来。

  陆小凤快被熏死了,见墨麒出了坟坑,忙不迭地也爬了出来。

  宫九远远地对着想要走来的墨麒比了一个“止步”的手势,捂着口鼻嫌弃道:“说罢,发现什么问题了。”

  “……”墨麒很是令行禁止地停下了步子,引得楚留香和陆小凤纷纷投来促狭的眼神,“这些士兵的尸体,分成两类。一类是未被弃置入水中的,一类是在水中泡过、发涨了的。未被弃置入水中的士兵,他们的衣服上有缺口,于胸前的伤口一致。”

  陆小凤接道:“也就是说,他们在被人杀死的时候,是穿着衣服的。”

  墨麒颔首:“另一类被水泡过的死者,他们的尸体腐烂程度更高,几乎已经只剩白骨,但他们的衣服却很完整,没有任何破损。”

  楚留香道:“也就是说,他们在被人杀死的时候,是没穿着身上的衣服的。他们现下身上的盔甲,是在被人杀死后重新套上的。”

  花满楼小小声笑了一下。

  陆小凤很敏感地听到了这一声笑,气道:“七童,你笑什么?!是不是笑我现在很臭!”

  花满楼带着笑意道:“不是很臭,是特别臭。不过我不是笑这个,我只是觉得,你和香帅刚刚一人接一句道仙的话的样子,很像是哼哈二将。”

  楚留香哈哈笑了一下,很是豁达地和花满楼开玩笑:“花公子,哼哈二将可是佛门的,咱们道长可是道门的。要说我们像什么,也应该是明月清风嘛。”

  墨麒闻言,突然下意识地看了宫九一眼。

  陆小凤叫道:“道仙!说这话你还看九公子做什么?难道你收我和香帅做道童这种事情,也要经过九公子的允许?”

  墨麒默默垂下眼:“……”

  可不是么,毕竟清风这个名字,已经被九公子早在满里的时候就占过了。

  姬冰雁慢慢从后方的小径上走回来:“但为什么影子人在处理尸体的时候,要将这些士兵分别处理?目的何在?”

  他将话题又扯回了正轨。

  姬冰雁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的上来。现在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只靠这几具尸体,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姬冰雁思考了一会,对府人道:“你帮忙问问仵作,当时水下的士兵有多少人?岸上的士兵有多少人?这个……你们当时应该有清点过吧?”

  府人将姬冰雁的问题转述给仵作了,仵作们回忆了一阵,互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后跟府人说了一串话。

  府人听完,对姬冰雁道:“被抛进水下的士兵只有十来人,剩下的,都被抛在了岸上。”

  楚留香低声问:“你问这么做什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姬冰雁耸耸肩:“没有,只是想到影子人杀那些被抛进水下的士兵时,还要先脱了他们的衣服,杀死,再穿上,这么麻烦,他们到底这么做是闲着没事干,还是意有所图。”

  姬冰雁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坟坑:“泡了水的尸体,是会膨胀变形的,而且尸体上的痕迹也很可能会被水流冲走或是毁掉一些。这些被抛进水里的尸体,是不是因为有某种特征,吸引了影子人的注意……而影子人将他们抛尸入水,为的就是毁掉这些特征?”

  楚留香叹了口气:“……你说的很有可能。只可惜,这尸体已经在土里埋了三个多月,几乎都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了。倘若我们能早些来……”

  说不准还能再多查到一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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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乱葬岗回府时,府人已经不再跟着他们了。众人并没有径直回到耶律儒玉的府邸,而是随便在沿途寻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楼,坐在大厅,叫了些花生和酒。

  陆小凤费力地和小二比划:“花……生!”他在空中用手比划了个花生的形状。

  小二投来了惊怒和嫌弃的表情,并且语气很激愤地说了一句什么。

  陆小凤被小二瞪得莫名其妙:“他瞪我干啥?”

  最后一个去厢房沐浴完的墨麒,从楼上走下来,恰好听见了小二的那一句怒骂:“……你刚刚和他说什么了?”

  陆小凤:“嘿,我又不会契丹语,我能和他说什么,我就跟他比划了一下花生的形状啊!”他说着,又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小二眼睛瞪得更大了,用契丹语又骂了一句。

  这一次,就连周围的客人都纷纷向陆小凤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陆小凤受不了这种鸡同鸭讲了:“他说什么!!”

  墨麒抿了抿唇,陆小凤狐疑地觉得他好像在忍笑:“他说你……下流。”

  陆小凤:“我什么?!我要个花生怎么就下流了?!不对,等等,道仙,你听得懂他说什么啊!”

  墨麒没有回答陆小凤的话,而是低声用契丹语对着小二说了几句,小二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脸上带着歉意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而后回身走了,看样子应该是去拿花生了。

  陆小凤难以理解,墨麒坐下后他还在问,势必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能白白被骂下流:“为什么说我下流!”

  花满楼也露出了忍笑的表情,实在是陆小凤又委屈又茫然又愤怒的语调,实在是太好笑了。

  墨麒轻咳了一声:“他们以为……你比划的是……想要个陪酒姑娘的意思。”

  两个圆,看起来可不就像是姑娘的……咳。

  陆小凤僵在桌边,花满楼和楚留香放声大笑。

  小二很快就将花生和酒送上来了,为表歉意,还送了一小碟牛肉。

  楚留香笑也笑完了,脸上又重新笼上了愁云。他没什么心思地随便磕了几口花生,望着大厅中央,叹道:“现在,我稍微有点想念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了。”

  不像现在,他们在这大辽人生地不熟的,什么信息都搜集不到。

  陆小凤也愁的很,不过他和楚留香不一样,越是愁,手和嘴就越停不下来,一边磕着花生,一边应和道:“是啊。咱们想要知道辅国大将军还有玉射郡王,和耶律儒玉的关系究竟如何,问百姓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想要问辽国朝中的官员吧……他们又怎么可能将这种事情,如实地告诉我们这些宋朝来使呢?这可怎么办!”

  宫九没有碰花生,也没有碰酒,手指只在腰间剑上的玉佩上慢慢摩挲着,他淡淡道:“我已经派了暗卫,去朝中打探了。只要这大辽不像玉门关一样被守的铁桶一片,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我的暗卫总能探到一点蛛丝马迹的。”

  宫九挪了挪屁股。

  朝着墨麒的方向坐近了一点。

  墨麒方才沐浴完毕,身上早已没有了坟坑的味道,那股熟悉的、沁人的冷香重新萦绕在宫九的鼻尖。

  宫九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他正准备再向墨麒的方向歪一歪,酒楼大门又走进一队白衣人。

  是他派出去打探的暗卫回来了。

  等到暗卫们走到众人桌边,墨麒在宫九之前开口:“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暗卫头领恭敬地抱拳躬身:“回国师的话,在探查消息的时候,小的们差点和耶律儒玉的人撞上,但幸不辱使命,我们还是将情报带回来了。”

  宫九不耐:“说。”

  “是。”暗卫头领恭声道,“辽国的官员并非全都是忠心耿耿,我们探查了一些私底下其实和大宋有暗地交易的官员,一逼问便知了: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都不是耶律儒玉的敌人。”

  “辅国大将军向来忠国不忠君,谁坐在辽主的位置上,他就忠于谁。所以是不是耶律儒玉登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的立场一向是中立的,耶律儒玉没有必要除他。”

  “玉射郡王就更不可能了。他本就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从来不理朝政之事,只一心玩乐,耶律儒玉也没有必要除他。”

  墨麒和宫九一道沉默下来,心里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既然耶律儒玉与这两名死者都不是敌对的关系,是不是说明,他确实并没有对这两人下手?也就是说,那两具被去了势的尸体并不是花将做的——影子人偏偏将辅国大将军和玉射郡王去了势,其实是另有原因?

  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暗卫报告完后,很快就退下了。这么一大群白衣人突然涌进酒馆里,还是很引人注目的。

  陆小凤已经吃完了花生,手没有别的事干了,一边思索一边敲桌,咚咚咚地毫无节奏可言:“你们说,为什么这些影子人要削了那些死者的脸呢?难道那些死者的脸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途吗?”

  楚留香也想不通这点:“照理来说,毁去面容无非就是一个原因:为了掩盖死者身份。但这些死者身上都有铭牌,而且死后靠着铭牌,又都有相应的家人来认领尸体,掩盖身份就说不通了。”

  “难不成和去势一样,也是为了泄愤?”陆小凤眼神放空喃喃,“唉,这案子真是毫无头绪。”

  他又敲了几下桌子,突然道:“咱们这么死气沉沉怎么行?这案子,辽主可是给我们下了期限的,现下也就只剩下五天不到了。”他振奋了一下精神,“瞧大家兴致不高的样子,不如我给诸位长歌一首?”

  花满楼手里的酒杯“啪嚓”一声砸在了地上。

  …………

  众人是被小二赶出来的,全因陆小凤那简直能夺命的可怕歌喉。

  陆小凤尴尬地摸摸自己小胡子的位置,摸了个空——在被小二赶出来不久后,他的胡子就被宫九怒而一剑削掉了。

  陆小凤不敢再抖机灵,心里庆幸还好墨道仙在旁边,不然他看宫九出剑前的眼神,分明是有几分想要把他整张脸——而不是胡子——削掉的。

  “什么人会用削脸来泄愤呢?因为他长得很丑?”陆小凤唠唠叨叨地道,“还是说,这削脸单纯只是凶手想要留下一个标记?”

  墨麒沉声道:“不可能。影子人不会希望自己的行动被人发现,留下标记与影子人想要隐藏踪迹的要求相冲突。凶手削人面孔必然不会是因影子人的任务。”

  陆小凤叹气:“那总不能是因为嫉妒人家长得帅吧!”

  楚留香笑了起来:“因为嫉妒人长得美而出手毁人容貌,我已经见过了。但是因为嫉妒别人长得帅而出手的,我还没见过。倘若他们削人面孔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等抓到他们时,我定要问问,他们是不是认识石观音。”

  花满楼挺好奇的:“石观音?我在江湖中也有耳闻,听闻石观音就是被香帅你打败的。但具体的故事我还未曾听闻过。”

  姬冰雁嗤笑了一声。

  楚留香佯装没听见:“诶,花公子要是想听,我就把这故事说一遍又何妨!”

  ·

  ·

  众人一路从酒楼里出来,直接返身出城,准备去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也就是桑干河边看看。

  桑干河边是一片广袤的土地,也是平日里牧民们放牛放羊的地方。但现在这里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头牛,也看不到一只羊。

  墨麒微微蹙眉:“影子人削脸,会不会只是为了震慑?”

  至少现在百姓们确实是不敢靠近桑干河这片地方了。

  “也有可能。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影子人的栖身之地,就在这桑干河附近,故而他们才希望百姓可以远离这里。”花满楼沉吟了一下道。

  陆小凤将手放在额头上,眺望了一下:“可这完全看不到人哪!别说人了,就连什么帐篷我都看不见!”

  楚留香犹豫了一下:“我们找找?如果影子人的栖身之地就在这桑干河附近,那或许这里的百姓会留意到一些异常之处……”

  众人都觉得楚留香说的没错,于是顺着桑干河一路往上游走。

  姬冰雁淡淡道:“百姓就算撤地再远,也不会离开桑干河的。这河水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水源,没有桑干河,他们平日里喝的水,给牛羊们喂的水,就得走上几百里路,也不一定能取得到。”

  宫九点头:“他们搬走也不一定是因为收到了驱逐或者被这些尸体震慑,只是因为这一片的水源,已经被尸体污染了,为了能有干净的水源,他们才会迁移。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肯定是沿途往上游走,不可能是往已经弃过尸的河段的下游走。”

  两人都说的笃定,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那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终于看到了一片驻扎在一起,雪白厚实的帐篷。

  帐篷外圈着很大一群牛羊,都凑在一块取暖。尤其是那些羊群,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大团子软蓬蓬的云朵。

  众人里只有墨麒会说契丹语,于是问话就交给了墨麒来做。可他们一连走了好几个帐篷,都被里面的牧民们格外警惕和敌意地驱赶了出来,就连墨麒这张总是无往不胜的脸都没有派上用场。

  宫九跃跃欲试:“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如我直接抓几个人来……”

  墨麒皱紧了眉头:“不可。”

  楚留香和陆小凤齐刷刷转过脸来,感觉九公子说不准下一瞬就要对墨麒发脾气了,结果只听到了一句拉长了音调的“好——吧——”。

  楚留香眼神欣慰:“……”

  陆小凤眼神成谜:“……”

  姬冰雁看了宫九一眼,而后不那么情愿地从袖中摸出一颗珍珠来。显然一开始他看宫九,是在想能不能把宫九身上的珍珠揪一颗下来。考虑到银子再多,也得有命才能花,姬冰雁退而求其次地贡献出了自己的明珠。

  姬冰雁道:“用这明珠与他们换情报。辽国不产珍珠,这一颗明珠足以为他们在市场上换得不少好东西。”

  姬冰雁将珍珠递给墨麒的速度,是那么的缓慢,慢得令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内心的挣扎,更别提他从头到尾都没从珍珠上挪开的眼睛了。

  胡铁花喊姬冰雁“死公鸡”,可不是随便瞎叫的。

  有了姬冰雁贡献出来的这颗珍珠,墨麒换了一个帐篷再次询问的时候,终于有人有了反应。

  这一家帐篷里足足挤了有六个人,除了一个成年男子还有一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女子之外,剩下的四个都是半大的孩子,缩在棉被里,冷的不想出被窝。

  看得出来,这一家的生活情况确实很是窘迫,也难怪会抵不住珍珠的诱惑了。

  那男子拿了珍珠后,才干脆地对墨麒道:“你们想问什么?”

  墨麒看了几眼在棉被里咳嗽的孩子:“……你们为何迁移到这里?”

  男子迟疑了一下,而后道:“当然是为了水源……那下游的水都已经泡过尸体了,谁还敢喝?就算是喂给牛羊也不敢啊!万一有什么疫病,那来年……”

  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男子说得很有道理,但陆小凤看他迟疑吞吐的神色,总觉得他还藏着点什么没说。

  姬冰雁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珍珠就这么被浪费了,直接问道:“你们迁移,难道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被子里的孩子们齐齐露出了恐惧的表情,瑟缩在一起。那个咳嗽的孩子被吓得咳得更厉害了,脸都涨红了。

  花满楼听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走到男子面前,又摸出了三片金叶子:“你直说就是,我们出去以后也不会乱说的。”

  男子憋了一会后,压低声音道:“我们……之前在下游放羊放牛,好几家人,丢了牛羊。”

  “一开始,我们还觉得是哪一家人手脚不干净偷的。可是把人叫齐以后一清点,也没有哪一家的牛羊多了……”

  陆小凤:“会不会是被煮了吃了……”

  男子摇头:“你们也看见了,咱们互相之间住的这么近,谁家煮牛肉汤或者羊肉汤会闻不到味道?根本没有人宰杀牛羊。那几只牛羊,就是莫名其妙地消失的。而且……还都是母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都是母的?难道是小偷想喝牛羊奶了?”

  男子无奈:“我们怎么知道那贼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继续道:“连续有牛羊失踪了七八次之后,大家都坐不住了,因为各家都有被偷的。所以,我们就聚起来,说两家两家的轮流守夜,这样就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半夜偷牛羊了。”

  “你们抓到人了吗?”楚留香站直了身体,好像预料到了结果。

  男子飞快摇头,面色惨白:“那哪是人啊!那分明就是鬼!吃人脸的鬼!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他们从天上飘过来,抓了牛羊,然后从天上扔了东西下来,就又转身飘走了。大晚上的,守夜的人谁都不敢去查看他们到底扔了什么东西下来,一直到了早上,大家都醒了,才聚在一块,一起去看那些鬼扔下的东西——”

  陆小凤:“是士兵的尸体。”

  男子说不出话了,只能连连点头。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么听来,那些鬼应当就是会轻功的影子人了。

  就是偷人的牛羊是为了什么,还都偷的母牛母羊,没道理啊!

  众人满头雾水地从男人的帐篷里走了出来,被外面的寒风一吹,心里更凉了。

  墨麒低声道:“他们既然会来桑干河这边偷牛羊,至少说明他们栖身的地方确实离这里挺近的。不然带着成年的牛羊和尸体来回折返,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陆小凤胡乱点头应和,眼神随便左右看了看,就和一双黑黑的、眼神怨毒的眼睛对上了。

  那双眼睛藏在一个白色的帐篷里,帘门被掀起了一道小小的缝隙,那双眼睛就透过这道缝隙紧紧盯着他们。

  陆小凤毫无心理准备,被吓了一跳,心脏砰砰砰狠跳了几下后,才冷静下来。再仔细看时,那帐篷的帘门已经合上了,仿佛方才那双眼睛是陆小凤被冷风吹上头的幻觉似的。

  陆小凤心有余悸地伸手拍了一下花满楼的肩膀,正想说刚刚看见的事,想着能不能一块去那帐篷里看看,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才分开不久的那名府人。

  马行至众人面前,府人才拉缰勒马,绷着脸翻身下马,落地后第一句就是:“又死了一个。”

  陆小凤本已经凑到了花满楼的耳边,闻言惊愕地抬头:“又死了一个?谁?死在哪儿?”

  府人硬邦邦地答道:“死的是上京的守将,耶律燕,耶律老将军。死在了上京,京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