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63章 四龄童案01

  墨麒曾和展昭说, 自己的师门在太行山, 并非虚言。

  太行山巅, 有一处山岩崎岖之处, 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里塑造了一处天然的奇门阵法。这里的一花,一树, 一草, 一石皆是构成阵法的笔划, 非精通奇门遁法之人无法察觉,也不可进入, 墨麒的师门就坐落在这里。

  墨麒牵着大黑,转过最后一块画着涂鸦的岩石,面前便豁然开朗。空旷的平地上,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座很小的道观, 道观外的雪地上横着一个斜卧的雪人。

  或者说, 身上落满了雪的人。

  墨麒松开大黑, 走到雪人面前,行礼道:“师兄。”

  雪人:“——嗝!”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大黑滴溜溜地原地转了一会, 自己衔着自己的缰绳, 踱到雪人旁边, 狠狠打了个响鼻。

  雪人面上的雪花被喷开了一半儿,露出雪中人雪白晶莹的面颊。一双薄唇轻轻抿着,非但没有因为冰冷的雪而青紫, 反倒红润又柔软。

  墨麒皱起眉头, 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严厉地道:“……师兄, 你又喝醉了。”

  原本还一动不动,宛如雪雕的男人仿佛被惊醒一般,瞬间跳了起来:“我没醉!我没醉!”

  他飞快甩甩头,将脑袋上的雪统统甩开,瞪眼一看,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的墨麒就撞进了他眼里,雪雕师兄顿时本能地一声凄惨的惊叫,“啊——小师弟!我没醉!”

  墨麒:“我分明闻到了酒味。”

  雪雕师兄巧言令色:“不,师弟。你闻到的不是酒味,是雪味。”

  …………

  好像每个门派中,都存在着这样两种人。

  一种天资过人,永远都是别人家的弟子一般高山仰止的存在;另一种偷鸡摸狗,上树下水,啥禁做啥,乃是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一样,令每一个想管规矩的师父都无比痛恨的存在。

  墨麒的师父收得徒弟很少,只有两个。一个是墨麒,还有一个是雪雕师兄,这两个人还如此恰好,各自分担了这两类弟子的角色。

  可是到头来,师父走了,留下枯守这门派道观的却是顽劣得令人头痛的那一个,在这从无人烟的太行山巅一守就是十年。

  “师弟,十年不见了。”雪雕师兄掸掉了身上的雪,露出乌黑的发,挺拔的鼻梁,饱满的额头来。

  他身上的酒味随着他每一次掸手,便散去一分,最后的一点雪也干净的时候,酒味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用内力搞鬼的师兄死不要脸地给自己说情:“你看,真不是酒味,就是雪味。”

  墨麒推开打响鼻打个不停的大黑,对师兄十年不见,却修炼的愈发炉火纯青的赖皮技巧无言以对:“…………”

  师兄推开道观的门:“我算算时间,你也差不多就这几天要到了。厢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老样子,没动。”

  墨麒低声道:“多谢。”

  熟悉的道观,熟悉的蒲团,熟悉的焚香,熟悉的厢房。

  墨麒在厢房的窗边驻足,窗沿上还刻着两串字,连在一起,一串是“黯然客”,一串是“离人歌”。

  李安然走进厢房,瞧见墨麒杵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盯着窗沿看的模样,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而后上前拍了拍墨麒的肩膀:“得了,别触景生情了。都十年前刻下的了,你看看你现在这表情,这样子,到底咱俩谁是‘黯然客’,谁是‘离人歌’?”他话哧溜一下说出口后,寻摸寻摸,感觉不对,“唉,咱这师兄弟不行啊,咱俩这名儿怎么取得都这么丧气?”

  墨麒沉默地看着窗沿已有些褪色的刻痕。

  取得如此丧气,可又都如此贴合。

  就在墨麒心中升起一抹怅然的时候,李安然已经手快脚快地帮墨麒把包裹打开了,开始收拾行李。一边动作嘴上还一边叭叭地不停:“我说师弟啊,我记得你以前衣服不这么……这么骚气的啊?”李安然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觉得“骚气”比较贴合这恨不得扣子都绣出朵暗花来的衣裳风格,“怎么你现在不闷着骚了,终于由暗转明了?”

  李安然惊呼不断:“还有绿色的,紫色的,嚯!看这件儿,厉害了啊,粉色的!师弟!”李安然仰头,感慨万千,“咱们师兄弟这么些年,师兄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喜欢这样衣裳的人!”

  墨麒心中那点点惆怅,瞬间被李安然怎么听怎么欠的啰嗦踹的烟消云散了,紧绷着脸几步走到李安然身边,一把抢过那些压箱底的衣服,看似恶狠狠地、实则认真严谨地掸平,放进衣柜的最底下。

  虽说这些衣服他不会穿,但终究都是宫九特地为他定做的,不可随意浪费他人心意。

  墨麒一边这么严肃地想着,一边轻手轻脚地那几件颜色扎眼的衣服放好。才松了口气,那边李安然又叫起来了:“嚯!了不得了!师弟!怎的你包裹里还藏了本诗经!”

  墨麒猛地转过身来,李安然居然又好死不死地,从包裹里那么多东西中,翻到了宫九给他的诗经。

  墨麒不由地有点羞恼了:“师兄!”

  他伸手就想拿回来,却被李安然一个闪身躲过了。李安然边躲边飞快地翻诗经:“我都瞧见了啊!我都看见了!这诗经里有两个地方你肯定常看的!书页边角都泛黄了两道印子了!你可解释不清!”

  “哦——一首是《桃夭》,一首是《月出》,可以啊!”李安然把诗经一藏身后,逗老是一板一眼的师弟道:“快说,这诗经是哪位姑娘送的?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喜欢诗经的人,走路上还要在行囊里放一本诗经——这诗经肯定有故事!”

  墨麒被李安然调侃的头昏脑涨,一时混乱脱口而出:“是男人送的!”

  李安然一愣。

  墨麒趁机从李安然手中夺回诗经,塞进衣柜,和那几件颜色眨眼的衣裳放一块去了。

  李安然的大脑还在消化墨麒方才说的话:男人送的?——对,那诗经看着是手抄的,字体那么锋芒毕露的,确实是男子的字迹。

  ——可是小师弟把男人送的诗经随身在行李里,还老是翻看,这正常吗?

  李安然懵了一会,然后探长了脖子,期期艾艾对闷头理行李的小师弟道:“那啥……你等会,我们不然还是先唠唠嗑?”

  墨麒还有些恼:“不唠。”

  李安然搓手:“那……那我给你准备点儿瓜果吃?”

  墨麒闷头分药包:“不吃。”

  李安然挠挠头:不对啊,以前他也常这么帮小师弟理东西、调侃他的,就是小时候拿师弟裤衩儿逗他时,都没看小师弟这么恼过。

  有问题啊!这……这肯定有问题!

  半个时辰后,墨麒跪在道观后一处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墓碑前,给师父叩头。

  今年,恰是师父去世的第十个年头。当年他被母亲送来拜师学艺之时,还是个十岁的少年,一直到十六岁时,都是呆在这荒无人烟的太行山巅,与师父、师兄三人一同生活的,师父近乎扮演了他从未有过的“父亲”这一角色,以至于他在师父离世后,甚至不敢踏足这片熟悉地一草一木都铭刻在心的土地。

  墨麒烧过了纸钱,又沉默地在墓碑前合眼跪了片刻,将这十年来,自己所经历过的重要的事情,一幕一幕在心中过了,也算是自省,也算是过给师父看。

  李安然就在后头像只呆不住脚的猴似的,躁地一会跳个脚,一会揣个手,动个没完。

  墨麒和师父“神聊”的时候,李安然也看着墓碑,苦着脸,在心里对师父哀嚎道:完儿球啰!师父,你最看中的小徒弟怕是要断袖啰!给你带不回徒孙来看了,咱们太行观怕是要完在我们师兄弟俩手上。

  也不知是不是师父在天有灵,李安然在心里这一通鬼哭鬼嚎一结束,头顶的松柏就啪嗒落下一大坨雪来,把李安然砸个正着。

  墨麒又磕了三个头,才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向李安然:“师兄。”

  李安然正拍自己头上的雪:“啊?啊?”

  墨麒抿了抿唇:“师弟有一事相求,还望师兄答应。”

  …………

  “你想让我帮你带徒弟?为何?!”李安然的反应很大。

  他的表情甚至称得上带着一丝愤怒。

  但在他眼底掩藏得更深的,是一种无力的悲凉。

  李安然嚷了两句质问后,在蒲团上坐下,双手撑着额头半晌,放下手来:“我以为,一切都该有个回旋的余地,我以为……”

  李安然狠狠吸了口气:“……你真的,必须要做那件事吗?”

  墨麒在李安然身边的蒲团上盘膝坐着,平静的模样仿佛如同坐在宝相庄严的太清殿中清修的仙客:“按照约定的,还有不到两个月。”

  李安然烦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把发冠捋的乱糟糟的。他紧皱着眉头,用力闭着眼睛,独自暴躁了一会,睁开眼后以一种堪称恶狠狠的语气道:“好。我帮你。”

  李安然看向墨麒:“但你最好知道,唐远道是你自己收的徒弟,这天下你不该负的人,除了……”他自动将那几个字消弭在唇齿间,“还有他!”

  墨麒沉静地对李安然道:“我知道。”

  李安然狠狠瞪着墨麒,看起来简直恨不得跳起来揪住墨麒的衣领:“你真的知道?!”

  墨麒微微颔首:“我知道。我会结束这一切,也会竭尽全力……活下来。”

  李安然真的伸出手,拽住了墨麒的衣领:“不是竭尽全力!是一定!”李安然猛地探身过去,脸几乎和墨麒的脸贴上,一双含着的怒意的眼睛在墨麒的脸上审视,“你听见没有?师父当年收下你的时候,亲口说过,他信你会摆平一切不平,他信你会有能耐做到他曾不敢想的一切,所以他才愿意收下你。”

  “你才是他最中意的那个徒弟,不是我,不是我这个亲儿子。”李安然往后退了退,“我不允许你让他失望,也不允许你让我失望。你要知道,你不能负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得多!”

  “告诉我,你会活下来。”李安然攥着墨麒衣领的手始终没有放开,他用了晃了晃墨麒,“你不是向来一诺千金,从不违背自己的诺言吗?我要你在这,当着三清的面,当着师父的面,我要你对我承诺,你对我保证。”

  李安然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会活下来。”

  道观沉寂了许久。

  墨麒慢慢地张了张嘴,又合上。在李安然不放弃的逼视中,最终道:“我保证。”

  李安然拽着墨麒的衣领又使劲晃了晃,才松开。还没放下手又抬起来握拳,在空中停了半晌,锤了锤墨麒的肩膀:“师兄知道你背后背得东西有多重,师兄也知道勉强你把这事解决地两全俱美有多难,但师兄不想让你离开。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人不想让你离开。”李安然声音梗了梗,“你知道吗?”

  ·

  ·

  太行山的雪已经连下了几天了,李安然和墨麒一块下山,准备去山脚下的江山醉吃饭的时候,松溪镇上的人还在热火朝天地铲着雪。

  李安然提溜着一袋儿白面兔子:“那个江湖百晓生可还天天缠着你叨逼叨了?”

  墨麒摇头:“只在一个月前来过一次。”

  李安然嗤笑了一声:“那个臭老头,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别听他的。当年你来拜师的时候,那臭老头就天天找我爹啰嗦,不让他收你做徒弟。”

  李安然骂的起劲,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凭啥?!我爹收徒弟是我爹的事情,他想收就收!关那臭老头啥事?!他是我娘吗?切……”

  墨麒无奈:“百晓生前辈也是为了……”

  李安然暴躁地挥手打断:“别,别啊,师弟。你别帮那臭老头说话。你这性子我是看不下去,也不晓得以后跟你过日子的人能不能看下去。你能不能别别人打你左脸,你还乐呵呵把右脸也伸过去?你这以德报怨的臭毛病能不能别跟我爹学啊?当君子就非得当受气包吗?”

  李安然瞪了墨麒一眼:“要是我,当年他在我面前这也叨咕那也叨咕,我拜个师他也要搅场子,我下个山他也要出来插一脚,我当场就把他那腿给打折了!干嘛?你们江湖百晓生知道的多了不起?就有权利干涉别人的人生了?”

  李安然拍了拍墨麒胸口:“我看你就是跟我爹学君子之道学糟了,你看你这日子过得。放着大好的身手,不上天捞月,下海捉鳖,为所欲为,翻云覆雨,却被这些无关紧要之辈支使得这边来那边去,好好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了。”

  墨麒被迫听了半天说教了,听到这句,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怎么不是自己的。”

  李安然站住脚步,转身对着墨麒叉腰问:“你看看你活到现在,有多少事是你自己想做的?学武?学君子之道?学这学那?那是你娘想把你培养成完人璧玉。”

  “你在华雪池足不出山呆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江湖百晓生天天对你说,你出山就是大宋的祸端?”

  “你办江山醉,你那酒楼,为了什么?赚钱,对,是赚钱。可你赚钱又不是给自己花啊,你看看你每年花出去的银子,都落哪儿去了?你银子是为自己赚的吗?你江山醉是为自己开的吗?”

  “你这些年东奔西跑的,办案,救人,济灾,你看看你那些事是为你自己做的?”

  李安然说到兴头上了,看墨麒突然往路边走,伸手捞他:“唉,我说一半呢,你别走啊!”

  “等会再说。”墨麒挡开李安然的手,挡在路边一个磕磕绊绊的乞丐面前。

  李安然不高兴道:“凭啥等会?就许你说教我,不许我说教——”

  墨麒不作声,只往旁边让开了身子。

  李安然看见被墨麒撩开了面前乱发的乞丐的脸。

  他说到一半的话瞬间一卡:“——杏香神医?!”

  墨麒伸手握住拼命挣扎的乞丐的肩膀,不让对方逃脱:“怎么回事。东方杏,你还认得我吗?”

  那乞丐像个稚童似的,呜呜地叫了两声,嘴边流下一串口水,满脸痴傻。

  李安然惊怒地瞪着面前这张熟悉的秀气面孔:“我刚刚说什么来着?说你不应该办案?这话我收回!我收回!咱们先把他带到你江山醉去,你给他好好看看那,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

  ·

  江山醉,雅间。

  “怎么回事啊?”李安然催促墨麒。

  墨麒放下撑开东方杏眼皮的手:“还不清楚,像是突然变傻了。”

  李安然一手扒拉开自己碍事的小师弟,坐到床边,给东方杏擦了擦口水。口水擦完,李安然回身,一改对东方杏的耐心,怒道:“什么叫‘突然变傻’?你突然变傻个我看看?”

  墨麒只当李安然的话是耳旁风:“他的头部没有外伤,所以……或许是中毒所致。”

  李安然气道:“中毒?他自己就是神医,怎么中毒的?!难道又是自己试药试出来的!?”

  墨麒知道李安然就是这么个沉不住气的性格,之所以现在这么躁,完全是因为对东方杏的担心:“不清楚。”

  墨麒伸手将又被东方杏自己踢开的被子给他盖上:“若想再深探,我可能需要给他做药浴针灸,用内力探他的头部筋脉。松溪镇这里的药铺药材不全,我得让人从别的地方调来药材。”

  李安然坐在椅上,活像是上面有针似的,躁得根本坐不住:“行,行,你快去!”

  墨麒转身,正准备依言出门,找酒楼中掌柜吩咐这事,一直默默闹着脾气的东方杏终于憋不住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又响亮又委屈,嘴中含含糊糊地呜了几声,一个字说不出来。

  李安然在椅上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手伸了又缩,锁了又伸,像是想安慰这个巨型宝宝,又看着东方杏哭的泛红的脸伸不去手。

  东方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哇——”

  刚还说自己小师弟活得不随心所欲的李安然,顿时矛盾地捂住胸口。

  李安然回头:“师弟……”

  墨麒冷静地推开房门:“我去吩咐掌柜拿药。”

  李安然徒劳伸手:“不是,唉,师弟!”

  墨麒把李安然的声音关在门后。

  师兄喜欢东方杏这位三不五时就上山给师父看诊的神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要不是这心思违背常理,实难说出口,师兄也不会十年如一日把自己关在太行观里,寸步不敢下山。当时那黯然客和离人歌,就是师兄在意识到自己内心所喜的那一天,伶仃大醉后逼他一块儿刻下的。

  李安然说着墨麒日子过得不随心所欲,可谁又能过的随心所欲了呢?他自己不还是被感情的乱麻搅得一团糟,年纪轻轻就非呆在太行山巅画地为牢。

  墨麒将一些只有江山醉主楼里才窖藏的药与掌柜的说了,而后举伞出门,去松溪镇里的药铺购置寻常的药材。

  雪还在下,街上的铲雪人一波换了一波,还是清不尽街道上的雪。这个天气不得不出门的来往行人们都是一步一歪,走的格外艰难。越是艰难,就越是衬的如履平地、踏雪无痕的墨麒格外引人注目。

  松溪镇的药铺已经开了少说有百年了,墨麒拜师入太行山时,就已经有了这家药铺。

  现在正是松溪最冷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出门看诊,坐诊的老大夫抱着暖炉捂手,看见墨麒时候,还愣了一下:“看什么病?”

  墨麒收了伞:“不看病,买药。”

  老大夫点点头,起身把墨麒手中的药方子接了,转回里室抓药,抓到一半:“咦?”

  墨麒听见里室的老大夫这一声很轻的疑问:“怎么?”

  老大夫在里屋扬声慢悠悠道:“这些药都有醒神明智之效,你家里也有人痴了?”

  也?

  墨麒愣了一下。

  初来太行时,在山路上遇到的那段场景迅速从他眼前一过。

  痴傻的丈夫,哭泣的妻子,还有议论着“又痴了一个,还是快些搬走”的商人。

  那时他还没能听懂那些商人说的是什么意思,现下听了老大夫的这句话,才回过味来:难道那个山道上遇见的痴傻男子,也是同东方杏一样是突然变傻的吗?

  ——在这松溪镇中,突然无故变痴傻的人还不止一两个?

  老大夫抓完了药,晃悠悠走出来:“看你身上衣服,你是外乡人啊?”他摇摇头,叹息道,“外乡人来松溪,也能给镇傻了,真是可怕,可怕。”

  墨麒低声道:“大夫,能细说一下这事吗?”

  老大夫把药包往墨麒面前一放,又抱着暖炉坐回去:“也没什么细说不细说的,就是去岁开始,突然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变傻了,你要问我怎么开始的?我不知道。你要问我为何变傻?我也不知道。你要问我怎么治?我更不知道。”

  “但我知道,你那服药,肯定是救不了你朋友的。”老大夫在躺椅上晃了晃,“这松溪镇就我一家药铺,买药的都得从我这买,你这些药我也见过人拿的,可第二天不哭丧着脸来再取药的?我反正是没瞧见过。”

  老大夫随意往药铺外一看:“世道不太平哦——聪明人少了,街上的流氓地痞倒是多了。”老大夫摇了摇头。

  墨麒顺着老大夫方才看的方向望去,果真瞧见一伙打扮的很是邋遢混不吝的人,正叉腰的叉腰,抖脚的抖脚,站在街边,看着像是围着什么人似的叫嚣: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识相的就乖乖把银子掏出来!”

  “看什么,看我干什么?你以为你眼神冷一点,腰上有把好看的剑,我就会害怕?”

  “瞧你这衣服,不错啊,很贵吧?”

  “貂毛,还有珍珠哪?有钱啊公子?”

  墨麒眉心顿时一跳。

  貂毛,珍珠。

  他下意识地往门外走,被老大夫喊住:“唉,你药没拿!”

  墨麒注意力还留在那群地痞身上,本能地回身拿了药包就要走,又被老大夫喊住:“诶诶,你药钱还没给!”

  “哦,银子。”墨麒随手在钱袋里摸了个什么东西放桌上,转身大踏步走出药铺。

  老大夫看着桌上那片金叶子:“……”

  他盯着墨麒半点没有要回头的意思的身影看了一会,慢吞吞地起身,把金叶子拿了,袖子擦擦,揣了起来。

  老大夫坐回躺椅里,心安理得地自在闭上眼睛:这金叶子又不是他骗来的,又不是他抢来的,是刚刚那个傻子自己要给的,可不能怪他不提醒。

  墨麒走到地痞身后不远处时,凭借着过人的身高,就已经能看见宫九拿着扇子,对着包围他的流氓地痞冷笑的面庞了。

  他疾走几步,上前按住了看起来是领头的那一个地痞的肩膀:“你们在做什么?”

  地痞头子被墨麒这悄无声息摁上来的手吓了一跳,一扭头,正准备骂人,快要滑出嘴的脏话就卡住了:……艹,这人可真高。

  地痞头子本就生得矮,就是站在兄弟里面都是最矮的那个,更别提站在墨麒面前了。矮得他抬头看墨麒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儿子看老爹。

  地痞头子被墨麒无意间戳中了痛处,顿时转过身跳脚叫骂道:“滚犊子!干什么,还想英雄救美?!”

  兄弟们纷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在笑宫九这个“美”,还是在笑要救宫九这个“美”的“英雄”墨麒。

  墨麒冷淡地看着地痞头子,并没有笑闹的意思。他松开摁着地痞头子肩膀的手:“滚。”

  宫九哼笑了一声。

  他在墨麒的凝视中慢慢放下了搭在腰间的剑的手。

  宫九先前从未配过剑,墨麒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悬挂在宫九腰间的剑。

  那剑剑身狭长,形式古雅,剑鞘外似是才被重装过一样,包了一层油亮的透玉,最重要的是,本该是剑穗的地方挂着一个小小的玉佩,正是墨麒所赠的那块九曲回玉佩。

  宫九看墨麒一直盯着自己的剑和剑穗看,心情愉悦地伸指点了点剑柄,让那本该森寒的长剑在腰间晃了晃。

  他先前与墨麒在唐门分别,就是为了回无名岛取自己的剑的。虽然他的剑意已经达到无剑胜有剑,天地万物皆可为剑的地步,本不需要佩剑,但——他佩剑又不是为了出剑的,只是为了让道长送的玉佩有个比当消耗品的扇子更好的坠挂处。

  宫九想起之前取剑时看到的那些惊愕的眼神,有沙曼的,有宫主的,还有所有岛上人的,他就忍不住心情愉快,简直恨不得带着这挂上了佩玉的剑,在整个无名岛都到处逛一遍。即便没有人知道他心喜的是这剑上的佩玉,但那些惊愕的目光,也足以取悦他。

  “喂。喂?”莫名成为一道多余的障碍物的地痞头子,目光在墨麒和宫九之间狐疑的来回了几下,不由地怒道,“喂!”

  墨麒收回了眼神:“……?”

  地痞头子被气了个仰倒:“老子是来打劫的!不是来看你们眉目传情的!把银子掏出来!”

  宫九本还准备把这些胆敢觊觎他衣裳的贼子全部诛杀,这会儿心情好的也没有兴致了,摸了摸剑柄道:“他也不是来英雄救美的,是来救你们的。”

  他也没打算自己出手了,微微仰了仰下巴示意了一下,从身边四处的屋顶上便轻飘飘地落下了几个白衣暗卫,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剑,一人横住一个流氓的颈脖。

  暗卫领头终于有了发声的机会,顿莫名有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按捺住喜极而泣的激动,沉声冷喝道:“滚。”

  地痞头子冷气倒吸到一半:“——嗝!”

  竟是被吓得原地打起嗝来。

  其他的兄弟们见状,忙上前扶住老大,依言屁滚尿流地滚了,终于撤开了拦在宫九和墨麒之间的银河。

  暗卫们在宫九手下讨生活这么长时间,能活下来的这几个,都很是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该退场。见地痞们已经滚了,他们便收了剑,自己也默默地滚上了屋顶,继续装作不存在。

  墨麒走近几步,给宫九引路去江山醉:“何时来的?”

  宫九:“不久,你和那两个男人去开房的时候来的。”

  墨麒:“……”

  他混乱了一下:“那怎么是开房?他们一个是我师兄,一个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墨麒被宫九搅得有点混沌的头脑,在说及东方杏时,终于清醒过来了,停下了解释,肃然道,“本与九公子约好,共游太行的。此番怕是不行了。松溪镇,好像也出案子了。”

  宫九习以为常:“哦,我本也没有期待游览这白皑皑的雪山。你出门到一个地方,出一个案子,不已经是常事了吗?”

  墨麒本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满里和现在松溪的事情在他心里过了一下,顿时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这么仔细一想,好像除了为包相的案子出门以外,他独自在外行走时,也确实常常遇上命案?

  宫九拉长了声音:“好在这太行山松溪镇离边关那么远,又是个小市镇,不会再有个什么木将军李将军来给你克了。”

  墨麒:“……”

  宫九突然顿住了脚步:“等会,太行松溪?”

  墨麒也停下了脚步,惑道:“怎么?”

  宫九思索了一下:“太行松溪,怎么这么耳熟?我确定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还是跟着你来的。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应该不会听过……”

  他站在原地回忆了好一会,记忆一直捋到了好几年前,才突然灵光一现:“松溪!我想起来了!”

  墨麒用眼神表达疑问。

  宫九勾唇笑了一下:“这里还真有一位将军,早些年告老还乡,最后就在这松溪镇定居下来的。”

  墨麒无言,他还以为宫九要说什么重要的消息。他可真不是克将军,别一想到什么将军就觉得那将军得出事啊!

  宫九微微歪了下头,偏过脸来看墨麒:“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你克了,但若是他没事,这松溪镇的情况,我们去问他,总比问这些街上的人要好。”

  ·

  ·

  宫九跟着墨麒来到江山醉时,是绝对没有想到,会看到一片废墟的。

  那可是一整座江山醉,不提里面的财物,就光是酒,就价值不下万金。若是有圣上御题的四季酒,那万金甚至都打不住。

  墨麒的师兄李安然正背着一动不动的东方杏,和一男一女缠斗。

  男的持着一把古朴重剑,右臂空空,只有衣袖缚在腰带间,面容俊朗,发丝却两鬓垂白。他身边的女子手持一条长长的白绸带,两端系着金铃,飘逸舞动间直击李安然的穴位,被李安然用一个铁制的落地油灯杆挡开。

  李安然本就要面对两人合击,身后又背着东方杏,斗了数百招后便相形见绌,狼狈躲闪间瞧见了自己的师弟,顿时大为欣喜,扬声道:“师弟!师弟!这儿有两个狗男女,要偷东方杏!快来和我一块打退他们!”

  那男子顿时怒道:“谁是狗男女?!”

  李安然骂道:“谁问谁是狗男女!”

  宫九拉住了想要上前的墨麒,眯了眯眼睛:“断臂,重剑。白绸,金铃。”

  怎的这么熟悉。

  李安然一边逃窜一边嚷嚷:“师弟!你干嘛呢师弟!”

  怎么被个男的拉一下就不动了呢!!

  等会!

  李安然脚下一个踉跄,金铃索倏忽击了过来,他忙抱着东方杏就地一滚,十分狼狈地躲开了。

  李安然一边躲一边往墨麒那儿看:这男的,这男的——不会就是给小师弟送诗经的那个吧?!

  墨麒还想往乱战场中去,被宫九死死拉住:“那是我师兄,还有东方神医,我得去救他们。”

  宫九不让墨麒进去搅混水:“或许不需要救呢?若你师兄没有问题,那这或许是场误会。”他拽住了墨麒的手,对着还在混战的三人扬声道,“二位可是神雕侠杨过和小龙女?”

  那面容秀美如仙的白衣女子,用好听的声音对男子道:“过儿,他们知道我们是谁呢。”

  杨过一剑挡回了李安然想往江山醉楼外那两人身边跑的脚步:“他们是一伙的。”

  宫九清咳了一下,伸手拨开墨麒下意识伸来阻挡的手,摘下了墨麒背后的拂尘,塞进了墨麒想要抵抗的手里:“神雕侠,小龙女,二位,误会了!我们并非坏人,不信你们看这拂尘!”

  小龙女心思最是纯然,想着反正这偷了神医的贼子也跑不掉,顺便就好奇地往宫九的方向一看,便瞧见了那白衣男子拽着黑袍男子举起的手,还有像是被迫举起手臂的黑袍男子手中那柄银白胜雪的拂尘。

  宫九捣了一下墨麒腰眼:“愣着干什么,运内力啊!”

  墨麒手臂被宫九强迫举着,无奈了一阵,顺从地向拂尘中注入了内力。

  那柄本只是雪白剔透的拂尘,在注入内力的那一刹那,像是被点亮的龙眼一样,瞬间流溢出金色的鎏光,就连一心想拿重剑拍死李安然这只地鼠的杨过都被这光吸引了注意。

  杨过眼睛一亮:“浮沉银雪?!难道,是江湖神兵榜第二的墨道仙!”

  他听过这把拂尘,更听过不少关于这拂尘主人的故事。多数是在大宋各地的贫瘠、受旱涝灾的地方听到的,都是对墨道长其人的济世仁心的忠心赞美,各种溢美之词令他记都记不过来。

  杨过顿时往后一撤剑,对还在拿金铃索想要卷回东方杏的小龙女道:“姑姑,停手,咱们好像误会了。”

  小龙女嗯了一声,纤细柔美的手腕巧力一抖,那漫天飞舞地如同九天神女霓裳一般的金铃索便乖顺地重新落回她的手中。

  李安然抱着东方杏在地上惊魂未定地使劲喘气,刚刚杨过那一剑差点就真拍到他脸上了,真是千钧一发。

  小龙女看着墨麒手里的拂尘,眼神一错不错。

  大概很少有女子会对灌注了内力后的浮沉银雪不心动的,那种美是一种仿佛能够震撼人心的惊心动魄,仿佛破晓那抹划破了黑暗的天光,仿佛乍然破裂的银瓶,不仅美,还带着能够镇魂夺魄般的气势。

  李安然把东方杏重新背回背上,从地上爬了起来,粗暴地捋开自己额前被打的凌乱垂下的头发,瞪向墨麒身边的宫九:“——这该不会就是给你送了诗经的那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