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56章 胭脂骨案04

  看那年轻仵作的表情, 怕是下一秒就要撑不住哭起来了, 声音也带着点颤抖的哭腔:“会、会不会,那个骨女,就藏在他们的镜子里啊?”

  莫知府诧异:“啊?”他本准备呵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骨女, 但细想年轻仵作的话,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不由道, “你这是怎么想的?”

  年轻仵作被他师父甩开了手, 不敢再缩在后头了, 只得站出来,硬着头皮道:“您想啊, 沈燕和苏大夫人, 一个死在沈府,一个死在苏府。这, 沈府和苏府都是大户人家,平日里仆役少说也有百人, 进去出来的都是有层层把关的。一般人能随意进出这两个地方还不被人发觉吗?会不会,骨女就是利用那两面铜镜,她是女鬼,说不准就能从这个铜镜进去, 那个铜镜出来呢?”

  年轻仵作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嘛。

  莫知府笑着喝骂道:“胡说八道。”

  墨麒思索了一下,道:“虽不可能是骨女, 但那两面一模一样的铜镜定有什么联系。否则这二人不会这么恰巧, 刚好都死在铜镜面前, 而这两面铜镜,又如此刚好的一模一样。”

  宫九摸了摸袖边的毛绒绒,脑中灵光一现:“这铜镜,会不会是一对?”

  “一对?”莫知府眼前一亮,“若想知道此事,只消一问卖铜镜给他们的商家便可。”

  莫知府喊来了人,吩咐了去盘问铜镜之事后,又道:“你与苏家人说,莫再催还苏大夫人的尸首了。苏大夫人是中毒而死的,他们府里的人,都有嫌疑。谁敢再来催促,本府就将他当嫌犯处置!”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

  正吩咐间,停尸房门口跑进一个捕快:“我们抓到了一个可疑的鬼祟男子,一直在沈氏胭脂铺门口徘徊!”

  可疑男子?在沈氏胭脂铺徘徊?

  难道……是慕容复!

  莫知府:“人在何处?”

  捕快挠了挠脸:“现在还在沈氏胭脂铺门口呢。”

  莫知府莫名其妙:“怎的你们没把人抓来?”

  捕快苦着脸:“那人会轻功啊!跟条鱼似的滑不留手,我们的人根本抓不住他,不过他也没离开,就一直在胭脂铺门口躲来躲去……”

  简直就是再把他们当老鼠逗呢,何等可恶!

  莫知府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两具尸体。既已得知死因,他们便没必要继续留在停尸房了。索性去胭脂铺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走!”

  ·

  ·

  胭脂铺门口。

  捕快们还在试图去捞在人群间穿来穿去的那个家伙。

  那人大呼小叫:“我当真不是可疑之人!”

  “啊呀,你们找错人了!”

  捕快们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出手间也慢了许多,强振精神道:“既是如此,你便快快停下!”

  那人顿足道:“被你们抓住,再被送去见知府,朱四哥又要骂我了!苦也!我才不停!”

  莫知府与墨麒、宫九一道下马车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混乱的场景。

  原本捕快们团团包围在沈氏胭脂铺时,来往的行人们都会畏惧地避开此处。但当他们瞧见这男子如猫戏老鼠般溜着那群捕快们时,又抑制不住八卦之心,不少行人都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围观,想看看捕快们最后能不能抓住那名男子。

  莫知府气得胡子都差点被他自己拽秃了,冲着混乱的中心大喝一声:“贼子!莫跑!”

  那男子听见这声苍老又正肃的呵斥,居然和墨麒一样本能地原地一站,待捕快就要趁机抓住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极为轻盈潇洒地微微侧身,脚下步伐精妙,只一个转身,便避让开了捕快们冲他伸来的手。他甚至还有余闲扭头,往声源处看。

  男子和黑着脸的莫知府对上了眼,再一定睛,瞧见了莫知府身上的官袍。

  他顿时吓得一下蹿了起来,原地一跳:“啊呀!知府!”

  那男子也不和捕快们继续你追我跑了,转身撒腿就要逃。

  可他才踏出一步。

  一股凝实到几乎如泰山般沉重的内力便压向他的肩膀,压向他的脊梁。他再想迈出第二步时,已是不可能了,整个人都已经被压得趴倒在地,哪怕是使上了内劲,亦是半分也撑不起身。

  墨麒收回手。

  莫知府见墨麒已然制住了那男子,便扬声喝道:“还不快抓住他!”

  捕快们这才恍从梦中惊醒一般,忙取出铁铐将这男子的手脚铐住。年岁稍微轻些的捕快,还偷偷伸手在地上趴着的男子肩头推了推,满心的纳闷,不晓得这男子为啥突然一下倒了下来,还在地上徒劳又滑稽的扑腾四肢,活像是只被岩石压住了背的小乌龟似的。

  墨麒走到男子身边,长袖微拂,袖角从男子背后划过,封住了男子的内劲,免得自己松开内力后,这男子用内劲挣开铁链。

  段誉苦歪歪地被墨麒拨了个面,觉得自己就像是小时候常玩儿那种河岸边的小龟,被人拨了个肚儿朝天,也毫无反抗之力。

  他一张秀气好看的脸虽然已经蹭的全是灰了,但终归还是能看出来原貌的。莫知府与墨麒不认识他,宫九却认识这是谁。

  大理皇帝,段誉。

  宫九倍觉难以理解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以一种看奇葩生物的眼神盯着段誉,想不通段誉这一遭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究竟为何。方才捕快追他的时候,段誉分明可以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可他偏不,非要和一群捕快追来跑去,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不理解归不理解,人还是要认的。

  宫九对气哼哼走过来的莫知府道:“这位是大理皇帝,段誉。你们抓错人了。”

  莫知府重重的步子顿时一顿,难以理解地瞪向地上那个冲他讨好的笑的男人:“什么?!”

  莫知府再想想自家陛下那运筹帷幄,喜怒不形于色的笑面虎皇帝,顿觉:大理要完!

  但不管大理完不完,皇帝就是皇帝。

  莫知府忙提起袍角,一溜小跑到段誉身边,亲自把人扶了起来,又将铁铐打开:“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陛下了。”

  段誉被莫知府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灰扑扑的,随手抹了把脸,极为好脾气地道:“无妨!只要莫知府莫和帧哥哥说便好!”

  帧……什么玩意儿。

  莫知府木然在脑中过了一遍雷,而后一板一眼道:“大理皇帝亲临姑苏,此事下官身为姑苏知府,必是要报与皇上知晓的。”

  段誉丧眉耷眼:“我就是单纯来玩儿一玩儿,弄得这么正式做什么?你若是把我在这儿的事情告诉帧哥哥了,那回头朱四哥肯定也要知道了!岂不是要骂死我!”

  莫知府木讷着脸想:贵为一国之君,偷偷开溜到邻国,还和邻国的捕快玩儿你追我赶,以至于被人制了个五体投地,是该骂吧!

  该往死里骂!

  墨麒站在段誉身后,抬着手犹豫半天,极为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才动手的也不止捕快,他才是主谋啊!谁能料到,这“鬼祟男子”居然会是大理皇帝?

  哪家皇帝会在一家胭脂铺子门口鬼鬼祟祟,和捕快们追赶闹腾?

  段誉抚了抚自己的腰子:“唉,方才也不知是什么人出手,把我腰都差点闪着了。不过,我从闯荡江湖到今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将我这般制住的。出手之人定是极为厉害!”

  墨麒只觉段誉这是在讽刺自己,抿了抿唇,抬手作揖道:“冒犯陛下了。”

  段誉被这声从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惊得原地一跳。

  他一身功夫本就不甚扎实,半道出家,根本没有江湖人特有的警觉。内功被墨麒那一袖封了后,就更察觉不到自己身后还无声地站着一个人了。

  猛然转身后,段誉差点一脑袋撞进墨麒胸上。

  ——之所以是胸上,是因为段誉只到墨麒胸口那么高。

  大理皇帝摸着脑袋抬起头,墨麒冷肃的面容便逆着光映入了段誉的眼中。

  段誉傻傻地仰着头,张大了嘴:“神……神仙哥哥……”

  宫九耳朵一动:哥哥?

  怎么就是你哥哥了?你想好再开口。

  莫知府亦是头往后一仰,挤出了个双下巴来,眼神狐疑地盯着段誉,只觉这“神仙哥哥”的称呼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这个大理皇帝好生不正经!到处认哥!

  墨麒这个被人盯着不放的倒还没说什么,宫九倒是先满心不愉快了,简直恨不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仅缀着珍珠,再缀上一个牌子,上书:“此衣为墨道长所赠”。最好这个牌子再大点,就可以在后面再加上一句:“墨道长所着之衣为我所赠。”

  没错啊,就依这般情谊来看,就算是叫哥哥,难道墨道长不该是他宫九的哥哥吗?有你段誉什么事了?

  墨麒放下作揖的手,皱眉道:“‘太行仙尊’本是圣上为除民间邪教恶习而冠与我的,百姓不知,但陛下理应知晓其中深意。莫要再拿神仙开玩笑。”

  端正如墨道长,根本没有想到这声“神仙哥哥”是段誉看脸而脱口而出的。还当段誉是在拿赵祯下的圣旨调侃他。

  墨麒严肃道:“陛下从大理来姑苏,只为游玩,没有其他要事?那为何又在这沈氏胭脂铺徘徊?”

  一路走歧的话题居然硬是被墨麒拉回来了。

  段誉最是怕墨麒这样一板一眼的人了,若是放在寻常,早就溜之大吉。可偏偏墨麒这张脸,还有这美健如神的体魄,简直让段誉半点移不开眼睛,一双脚就跟被钉在了地上似的,一步也走不动。

  段誉跟只仓鼠似的窸窸窣窣不知嘟哝了些什么,有些不甘愿,又有些殷勤地道:“我原本只是陪我二哥二嫂来姑苏游玩的,我二嫂本是西夏公主,莫说是姑苏,便是西夏皇宫也少出得。这次二哥偷偷带着二嫂溜出了皇宫,想带她多在江湖上走走,看看各方美景,游历到大理时,被我遇上了。我就一路跟来,想要陪陪二哥二嫂。”

  “原本我们想的是,只要游完姑苏,就送二嫂回去。可是,没想到,我们……我们居然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在此的人。”

  墨麒:“谁?何时?”

  段誉期期艾艾道:“我说了怕是你也不信……是……是两个慕容复!”

  回想起当日的场景,段誉亦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这位神仙哥哥功夫这么好,想必也是江湖中人,那自然不该没听过北乔峰,南慕容的切口。乔峰,就是我大哥。慕容复大计败落之时,我也在场。”

  “这次来姑苏,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着顺便看看慕容复怎么样了,就半夜偷溜进了参合庄……没想到,居然和一个带着帘帽的黑衣人恰好照面!还好我六脉神剑这次灵了,不然差点就要被他杀死!”

  “缠斗之下,我掀开了他的帘帽,就瞧见了慕容复的面庞!吓死我了!他两只眼睛漆黑漆黑的,整张脸惨白,看着就跟鬼一样!还好那个鬼慕容见一时打不过我,就没再和我缠斗,直接离开了,不然,说不准我能不能活到今天,我六脉神剑都被他吓不灵了……”

  段誉:“他离开后,我本也想着赶紧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参合庄的,可我又想想,刚刚他是从主屋里翻出来的,万一主屋里有人呢?是不是被他杀了?如果只是重伤,我说不准还能救上一救,所以我就也翻窗进去了……”

  段誉的面上露出了一种悚然的表情,使劲搓着自己胳膊道:“你们绝对想不到我看到了什么——我居然看见了另一个慕容复,正躺在床上,和阿碧姑娘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香!”

  一夜之间,见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慕容复,其中一个面容似鬼,参合庄内除了主屋二人空空荡荡,把段誉吓了个半死,回去就把这事儿给二哥虚竹说了。

  段誉嘟哝着说:“出了这事儿,谁还有心思继续游玩啊!我和二哥就先把二嫂送回西夏了,今天才回到姑苏,没想到,就听闻沈氏胭脂铺的掌柜身死的消息了。”

  段誉说的话,与慕容傅所言恰好对得上。

  墨麒:“陛下何时来的?”

  段誉捏着自己的手指,一眼接着一眼地看墨麒的脸:“这个,半月前就来了。”

  “半月前?那不是苏家小妾死的时候吗?”宫九挑眉,“那时候慕容复就已经回来了?”

  看来慕容傅发现的还晚了。早在半月前,慕容复就天天夜入参合庄,看着他和阿碧恩恩爱爱的样子了。也亏得他居然到现在都没被慕容复杀死。

  墨麒想了想:“既是如此,陛下离开时,可有听闻苏家小妾的死讯?”

  段誉拼命点头:“知道的!我和二哥当时还想着会不会是慕容复下手的,特地去苏府周围转了转,我还和苏大夫人见过面呢!”段誉挠挠头,“后来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了,慕容复武功高超,哪里需要留下那样的伤。那骷髅手印分明就是不会武的人使蛮力留下的。”

  墨麒:“细说。”

  段誉傻傻点头:“哦,哦。半月前,姑苏下了一场雪。当时,我和二哥想着早起些,给二嫂买点儿姑苏的早点,便很早就出了门。所以,其实我们算得上是一批见到丽娘尸体的。”

  “她的死状极为可怖,身上有很多被击打的印记,但看起来似乎都并不致命。她整个人倒在血泊里,四肢僵劲,肚子伤口处留下的印子,像是被骷髅手一样的东西撕开的,扯出了里面的婴孩,婴孩的脑子也被那骷髅手印给摁的不成样子。”

  莫知府心下有了思量,问道:“那你后来见到苏大夫人时,她当时表现如何?”

  段誉摸摸鼻子:“我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苏大夫人脾气挺大的。”

  他仰头想了会:“我记得我在和她搭话前,她正对着一颗柳树发脾气,骂了好几句什么‘贱人’,‘难道我还怕你’之类的话。”

  段誉在宫九冷冷的眼神下瑟缩了一下脑袋,倒是没什么危机感,继续对墨麒道:“本来我听说苏家小妾死的时候,还觉得可能是苏大夫人下的手,因她身上有许多巴掌、棍棒、掐捏留下的伤。可没想到,就送二嫂回趟西夏的功夫,居然连苏大夫人也死了。”

  段誉丧气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哎,会不会,是苏大夫人杀了小妾,然后又有人杀了苏大夫人为那个小妾报仇?”

  莫知府摇头:“那小妾无亲无故的,哪里有人会给她报仇。”

  段誉的脑袋又耷拉下来了:“哦……”

  他沮丧地说:“这也太乱了。又是两个慕容复,又是杀人案的。我只是想陪二哥二嫂一起玩儿而已啊!”

  墨麒没有说话。

  他倒是觉得并不乱。不仅不乱,这两者甚至还给他提供了额外的线索。

  就他目前得知的信息,基本可以确认,慕容复定然是和这沈氏胭脂铺有某种关联的。

  影子人出手,要么就是为了夺财,要么就是为了夺宝。沈氏就算是再富贵,家中的财宝也不至于到需要特地排出影子人来夺取的地步。那便是沈燕手中,或许握着某种影子人想要的宝贝,亦或者是神药。

  而恰巧,制沈燕和苏大夫人于死地的,正是一种神奇的、能令白骨变粉、尸身看不出死因的毒。

  宫九看了沉默不语的墨麒一眼,便知墨麒定是也同他想的一样:“这毒,很可能就是从沈燕手中流传出去的。”

  不论沈燕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这毒流传出去的,他定是万万不会想到,兜转了一圈,这毒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索了他自己的命。

  “大人。”原先被派去盘问铜镜的来历的捕快跑了过来。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莫知府这才开口:“查到了?”

  参合庄里的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他只要安心管好参合庄外的事就好。这世上有几个慕容复,都和他抓这凶手没有任何干系。

  捕快:“查到了,是沈燕特地找他们订制的,一对对镜。”

  莫知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来,苏大夫人的铜镜,是这位沈老爷送的。”

  苏大老爷平日里在外头沾花惹草,却不知道自己头上也已经生出了青青草原啊。

  ·

  ·

  苏大老爷显然对苏大夫人和沈燕之间的事毫不知情。

  在莫知府给他看了两面恰好对称的铜镜后,气得当场摔了手里的酒杯子,破口大骂苏大夫人。

  莫知府听得不耐:“莫吵了!国师当前,你还满口脏话,小心治你不敬之罪!”

  又被拿出来当幌子的墨麒一阵无语。

  倒是一旁的段誉低下了头,小声地嘀咕:“国师,国师哥哥……听起来好像比神仙哥哥好听。”

  墨麒一阵胸闷,根本不知道这个大理皇帝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莫知府拍拍桌子:“这次来,也不单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的。你家原本那个小妾的尸体,我要提出来重新验尸。你们把她埋在哪儿了?”

  苏大老爷喃喃地重复叫了几声“丽娘”,哇地一声痛哭道:“丽娘啊——她的尸体,她的尸体拿回来后,就是那个贱人处理的呀!我的丽娘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苏大老爷哭的越发凄厉,号到最后,竟不知他悲伤的到底是自己惨死的小妾,还是小妾肚里还差两个月便能呱呱坠地的孩子。

  宫九一掌拍在了苏大老爷正扶着的桌上,一声巨响后,厚实结实的桌子瞬间碎裂了一地,苏大老爷失去了支撑,往前一扑,懵着脸扑倒在地上。

  哭声倒是停住了。

  宫九冷冷地道:“住嘴,别哭了。问你丽娘的墓在哪,带我们去。”

  苏大老爷吓得当场打了个嗝。

  …………

  丽娘的墓是苏大夫人葬的。

  葬在了井里。

  井口被砌了起来,活像是生怕里面的尸体会突然尸变,爬上来索命似的。

  段誉高高兴兴地伸指,这时候六脉神剑又灵光了,几道指风点去,炸开了井口的封层。几个捕快便身手敏捷地互相配合着,两个人在上面拉绳,一个人下去挖尸骨。

  苏大老爷掩面道:“原本那贱人把丽娘葬在这里时,还和我说是为了我好……丽娘说不准就是被骨女索命的,那骨女这一次不小心抓错了丽娘,下一次一定不会抓错了。讲不准就会附在丽娘身上来杀我。”

  他哀哀地道:“为了防止丽娘被附身,那贱人不仅把丽娘的尸体烧了,还把丽娘的骨头都寸寸敲碎了,才葬进井里的。”

  段誉面色复杂。

  这还算是“葬”吗?

  早已懂得了女人的可怕的大理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

  墨麒冷静地道:“苏大夫人如此不愿让人看到丽娘的尸体,想要毁尸灭迹,向来丽娘的尸体上本是有对她不利的证据。”

  莫知府愁道:“只是她都已经把丽娘的尸体烧了,还碎了骨,这就算是挖出来,还能有什么证据呢?”

  宫九挑眉:“有啊。不是说这三人都是骨女害死的吗?苏大夫人和沈燕的尸体,骨头都是粉色的。他们是中毒而死。那丽娘呢?照这话说,她若是被骨女害死的,她的尸骨也该是粉色的。”

  坑里的捕快已经手脚利索地将混了土的尸骨都放进了井上垂下的木桶里。

  众人围到被提上来的木桶边一看,骨头煞白,带着点焦色,但绝对一点儿粉色没有。

  莫知府:“将尸骨带回去,看能不能复原。”

  捕快们立即带着尸骨回停尸房了。

  段誉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尖轻轻地拉了墨麒的袖子一下下:“只是骨头是白的,能看出什么?”

  墨麒将段誉不在姑苏时,发生的种种同他说了,而后道:“丽娘,是姑苏出现的第一具‘骨女’的受害者。骨女的谣言,也是由她而起的。”

  “可我们都心知肚明,骨女之说,定然不实。丽娘一定是被人,而不是被鬼杀死的。既然如此,为何那位凶手又要用骨女之说来掩盖事实,为何又要造出那般可怖的伤口?凶手究竟想要掩盖什么?”

  宫九眼神一厉:“婴孩的尸体。婴孩并不是因为被拽出母亲的肚子,被骨女打死的,而是在此之前就死了。丽娘……或许是流产了。”

  墨麒颔首:“就陛下所言,当时姑苏正是小雪,而丽娘身上,都是被虐打过的痕迹。一个已经怀孕八月的孕妇,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被赶出家门,又在此之前被人狠狠虐打过,她很可能流产,而且,因为流产而一尸两命。”

  段誉懵懵懂懂。

  莫知府听懂了,他不由地点点头,而后对段誉道:“陛下反着推可能推不明白,我给陛下顺过来讲。”

  “丽娘之死的经过,可能是这样的:半月前,因为某种原因,丽娘惹怒了苏大夫人。苏大夫人一怒之下,对她拳打脚踢,狠狠虐打。一个已经怀孕八月的孕妇,自然没有反抗的能力。而后,苏大夫人又觉还不解气,便将丽娘拽出了后门外,将她关在外面,不让进来。”

  “姑苏那是正是冰天雪地,最为寒冷的时候。丽娘身怀有孕,又被苏大夫人那般虐打过,很可能在被推出门外不久,就动了胎气,造成了流产。而那时,正是深夜时分,她根本没有人可以求助,也根本没法从雪地里爬起来。而后,她便在那个冬夜里,死在了苏府的后门外。”

  “苏大夫人原本只是想教训丽娘出气,让她在外面挨会冻,但从没想过要杀死丽娘。她后来再去给丽娘开门,想把她放进来时,却看见了丽娘的尸体,自然无比惊慌,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此事被发现,丽娘身上皆是虐打的痕迹,她定然会被怀疑。”

  “故而,便有了骨女之谣的故布迷阵。只要骨女留下的伤更加致命,将流产的痕迹、毒打的痕迹销毁、遮掩了,再将孩子的尸体扮做被骨女的手掌扯出母体,击打摁压过,那大家很可能会被糊弄过去。”

  苏大老爷突然想起一事:“啊呀!”

  段誉吓了一跳:“你吓死我了!你叫什么?”

  苏大老爷怒目道:“这对该死的奸夫淫.妇!这贱人之所以逃脱怀疑,不就是因为我给她作证,说当晚我醉酒回家,一直与她在一起,她没有时间作案么!”

  苏大老爷拍腿道:“但我什么时候回家的,我自己哪里会看时间,就是与我一同喝酒的沈燕告诉我的!”

  “等等。”宫九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沈燕?对,沈燕!”

  宫九道:“且不管这用来作伪证的骷髅手是从何而来的。依苏大夫人的力气,她能光凭自己,用骷髅手,把丽娘的肚子撕开吗?她又能把婴孩的头摁扁吗?”

  苏大老爷摇头:“那当然不能,乖乖,她要是有那力气了,那还能有我的活路?”

  他说到一半,突觉不对:“诶,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在丽娘尸体上作手脚的人,不是那贱人,是沈燕这混账?!”

  莫知府摸摸胡子,又对段誉小声说:“世子的意思是,可能那天晚上,沈燕送苏大老爷回苏府时,恰巧遇见发现自己闯了大祸的苏大夫人。苏大夫人又生的美,沈燕索性就以此为机,和苏大夫人勾搭上了。”莫知府表面看着老学究,说这种话的时候却面不改色,好像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天知地理似的,“丽娘的尸体,就是沈燕帮忙处理的。”

  段誉“哦,哦”了几声,在原地迷茫地左右看了会,说:“那丽娘是苏大夫人和沈燕戕害的,可苏大夫人和沈燕,又是谁杀死的呢?杀死他们的人,还让他们恰好死在那两面铜镜面前,像是巴不得人快点儿查到他们之间有奸情似的,嗯……如果不是为了给丽娘复仇,为什么有人会做出这种事呢?”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苏大老爷擦了擦鼻涕,最先开口:“反正不可能是我,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把他们搬到铜镜面前的。这不是把我杀人的动机往你们面前送了吗!你们查完了没有?尸体你们也挖走了,你们还有什么想查的?”

  段誉皱了皱眉头:“你这么急想赶我们走做什么?”

  苏大老爷理直气壮:“我约好了时间,今天要和朋友一块去满香楼听曲儿啊!”

  段誉怒道:“你的妻子和小妾都死了,小妾很可能就是你妻子害死的,而害死你妻子的凶手还没有抓住,你却想着去听曲儿?!”

  苏大老爷耸耸肩:“本来我还不太敢出门的呢,可你们刚才那通分析,不是说杀人的不是骨女,是人吗?那我还怕什么?而且,沈燕死了,那敢给我戴绿帽儿的贱人也死了,那凶手就跟在帮我出气似的,我还怕什么?唉,死得好死得好。”

  段誉:“你!”

  苏大老爷本就是个混不吝,反正自己也没杀人放火,自然也不怕段誉瞪眼的:“你们还不走吗?那我先走了啊!有什么要查的,直接问苏管家。你们要是想吃点心喝茶歇脚呢,也直接问苏管家,我先告辞,听曲儿了。”

  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转身刚踏出一步,两腿窝便是一痛,顿时滚倒在地,痛呼出声:“哎呦!”

  宫九冷冷道:“诚如你所说。那凶手在帮你出气,谁知道你和那凶手是不是像沈燕和苏大夫人一样是合谋的?”

  苏大老爷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宫九。

  宫九摸了摸袖边的明珠:“凶手一日不抓住,你便一日不准踏出苏府。”

  段誉抚掌道:“对,对,世子说的没错。所以,苏大老爷,你还是祈祷我们快点抓住凶手罢!”

  …………

  从苏府出来后,段誉神清气爽,只觉宫九最后的举动,简直令人浑身舒畅。

  莫知府却不如段誉来的开心,紧皱眉头,心情沉重:“若丽娘当时是因流产而死,总会留下点线索,为何当时却未查出?”

  段誉了然地问:“苏家小妾的案子,原是你管的吗?”

  莫知府摇摇头:“不是,三天前我才上京回来,苏家小妾的案子,是何师爷负责的。”

  “那定是何师爷有问题了。沈燕和苏大夫人,手上都阔绰,想要摆平一个小妾的案子,那还不是简单。”段誉摇头道,“这位何师爷,现在在何处啊?”

  莫知府面色极为难看:“应当在府衙办公。”

  段誉晃了晃手指,怡然自得的样子像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哪儿像大理的皇帝:“走,我们去拜会拜会这位何师爷!”

  ·

  ·

  何师爷死了。

  死在自己的案桌上,脑子被骷髅手穿透而过,还留了一截指骨在颅内。

  墨麒等人进入何师爷的书房时,瞧见了已被人开了瓢的何师爷,上前触碰时,他的尸体还是温热的,显然是才死了没有多久。

  仵作将指骨取出来,用水冲刷,粉色不褪,竟又是一截粉色的胭脂骨。

  段誉脸上的笑早就退了,和莫知府一起愁云满面。

  墨麒问仵作:“何师爷的尸体,骨头可是粉色?”

  仵作摇头:“不是,是白色的。”

  “哎呀……到底是谁做的呀!”段誉一张秀气的脸写满了颓丧和烦躁,“本来有两个慕容复这事儿已经够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了,怎么还遇到了这种案子!”

  早些时候,在胭脂铺被宫九的暗卫横刀威胁过的捕头走了进来,抱拳对莫知府道:“大人,何师爷的死讯,已经在街上传开了。”

  “这么快?”段誉愕然,“何师爷的尸体都还是热的呢!我们都才刚刚发现他的尸体!”

  墨麒淡淡道:“是凶手传的。”

  段誉惑然不解:“凶手为什么要把自己杀了人的消息传开啊?”

  宫九看了段誉一眼:“自然是为了给骨女的谣言添砖加瓦。”

  段誉挠挠头:“但这个就很明显不是骨女做的嘛。这般穿透而过的力气,定然是习武之人所为——啊!是不是那个鬼慕容做的?!”

  墨麒看了屋内的其他人一眼,沉声道:“陛下,慎言。”

  有死人死而复生之事,只有少数人知晓。不论是墨麒,还是赵祯,都认为影子人的存在并不适合公之于众,以免引起恐慌。

  段誉忙闭上嘴。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莫知府清了清嗓子:“下官的书房就在左侧不远,若有要事相商,可移步下官的书房。”

  段誉简直要从地上蹿起来,忙不迭地伸手去拉墨麒的手:“那我们快——”

  墨麒下意识地避开了。

  宫九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段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倒没太在意:“那我们快去莫知府的书房吧!我好有些事不明白呢。”

  …………

  姑苏的案子,因为从一开始就明知有死而复生的影子人存在,反而从某种程度上提供了更多的线索。

  譬如由慕容复会在沈氏胭脂铺门口徘徊,可知沈燕手中必有影子人想要的东西,从而推测这能令人尸骨变色的毒药,很可能就是从沈燕手中流传出去的。

  再譬如,何师爷的死。

  “确实可能是慕容复动的手。”墨麒只将赵祯在参合庄的布局说了,却没说影子人的事情。

  但这已经够让段誉毛骨悚然的了:“那——那个男人岂不是真的,真的鬼慕容?”

  墨麒淡淡道:“鬼杀人,何必故弄玄虚,何必给骨女之说煽风点火。”

  段誉挠挠脸,咕哝道:“那——那万一不是骨女,是骨男呢……”

  墨麒无言以对,深深为那位“朱四哥”感到同情。陪伴这样一位陛下,怕是一件极为令人头痛的差事。

  墨麒决定忽略段誉的胡言乱语:“慕容复既然会对何师爷动手,而不是像对沈燕一样在旁监视。一种可能,是何师爷身上有慕容复想要的东西,而且慕容复已经拿到了。另一种可能,是何师爷可能知道了什么有关慕容复想要的东西的消息,而且可能泄露出去,为了不让此事有泄露的机会,慕容复杀死了何师爷。”

  宫九:“定不会是第一种。这天下奇毒又不是馅饼,谁手上都能捏一个。姑苏有沈燕手中捏着的胭脂骨毒,要是再有个何师爷手上的毒,那就不是一个慕容复的事情了。”

  影子人肯定会派更多的人手来姑苏。

  “啊?”段誉迷瞪地看着宫九,“什……什么不是一个慕容复?还有几个慕容复吗?”

  宫九权当没听见。

  墨麒:“若是后者,那便意味着,何师爷曾意外地得知,慕容复想从沈燕手上得到什么。”

  段誉看看墨麒,又看看宫九,呆呆地问:“那,他是怎么得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