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综武侠]墨道长的拂尘>第55章 胭脂骨案03

  彼时, 茶馆中的两人, 还并不知道胭脂铺中的风波,也并不知道他们即将遇上一位,从白云城不远迢迢而来的不速之客。

  季二答完墨麒的问话, 苦歪歪道:“国师大人,小的真的就是一时财迷心窍了,您千万大人有大量……您, 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您尽管说, 不是季二我吹,凡是这条街上发生的事情, 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墨麒在江湖行走满打满算也有五年了, 从未有人这么怕过他,活像是他下一秒就要一拍惊堂木, 将人拖下去斩了似的。

  都是被赵祯的那道圣旨折腾的。

  墨麒一阵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 没再继续浪费时间解释自己真不会“国师一怒,季二血流成河”,直接问道:“最近一段时间,除了那名黑衣男子, 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异事?”

  季二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会,苦恼道:“异事……可咱们这条街上, 都是生意人, 大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怎么会有什么‘异事’……”他挠挠脑袋,眼睛突然一亮,“咱们街上没有,但南边聚着的富商宅邸,那块儿,倒是出现了一件异事。”

  季二:“苏家,苏大老爷,去年才迎了一个年轻小妾回来。半个月前,那小妾死了。”

  “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呢!一尸两命啊!大冷天儿的倒在雪地里,血都把地上的雪染红了,跟打翻了胭脂似的……”

  墨麒:“细说。”

  季二见墨麒对这事儿当真有兴趣,忙打起精神,细细和墨麒讲来:“这事儿吧,要说,还得从苏大老爷说起。”

  “苏大老爷也算是我们姑苏的名人儿了,和白家的白大老爷,那是铁把儿的好兄弟。咱们这儿的人,都晓得这么一句话,‘风流不过苏,品花不过白’。这两位大老爷,是我们姑苏出了名的好色之徒,见天的往那烟花柳巷里跑,几乎少有在家的时候,被欢场中人送了个诨名,称他们‘烟花双客’。”

  “两位都是富足人家的大老爷,家外彩旗飘飘,但家中,到底还得有个秀外慧中的正室扶持着。苏大老爷和白大老爷也算是好艳福了,两位娶的正室夫人啊,都是姑苏曾经鼎鼎有名的美人,苏大夫人美艳动人,有牡丹之姿色;白大夫人清冷矜持,有白莲之风骨。怎奈何嫁的男人都偏偏是收不住心的烟花之徒,也就新鲜了那么几年,就腻歪了家里的,开始往外跑了。”

  “白大夫人倒没啥好说的,就是相夫教子的老实人,白大老爷再怎么在外面胡来,也没瞧见她闹腾过。”

  “但苏大夫人不一样啊,她性格泼辣,是方圆百里人尽皆知的河东狮。苏大老爷每每抬妾进府,都得被苏大夫人好一通闹腾。再往后,他也不敢抬妾了。半月前死的那个小妾,还是因为有了苏大老爷的孩子,才被苏大老爷冒死抬进门的。苏大夫人也没办法,毕竟,谁让她的肚皮不争气呢?这都多少年了,西瓜也该结籽儿了,她的肚子却根本没半点儿动静。”

  “那小妾的尸体刚被发现的时候,大家还都以为是苏大夫人妒忌,下的手害得那小妾呢!不过……”

  季二犹豫了一下。

  墨麒看季二面色有异,便问:“有何不妥?”

  季二压低声音,显得有点神经兮兮:“但凡是见过那尸体的人,就晓得,不可能是人动的手了……”

  西门吹雪冷冽的目光扫了过来:“不可能是人动的手?”

  装神弄鬼。

  季二被西门吹雪看的背后直发凉,两腿战战,惶恐地道:“真的!真的!那小妾的尸体,身上都是伤痕,但那又不是什么兵器留下的伤,却……却像是死人的手骨头挠出来的抓痕!”

  “别说那小妾了,就连她肚里的那个孩子,都被扯出来了。八个月大的孩子啊,都成了形了,头都被摁了的好几个手骨头的印子。这总不会错了吧?那就是骷髅的手印子!”

  墨麒与西门吹雪对视了一眼:“然后呢,这案子怎么判了?”

  季二苦笑道:“还能怎么判哪,总不能让捕快们去坟地里挖个骷髅来偿命吧?大家都传,说这小妾,其实是被骨女害得呀!”

  墨麒眉头一跳:“骨女?”

  怎的又是骨女。

  西门吹雪:“你听过?”

  墨麒满腹疑惑,对西门吹雪道:“对。前不久,我才听过。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姑苏。”

  西门吹雪顿了一下,问:“是在何处?”

  墨麒:“巴蜀,妙音城。”

  那个老是闯进人家后院,把米缸里的米、水缸里的水染成粉色的骨女。

  巴蜀到姑苏……这骨女的活动范围,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还是说,这两者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只是恰好妙音城有骨女的传说,姑苏出了骨女杀人的案子?

  西门吹雪淡淡道:“事无巧合。”

  墨麒将满脑冒出的问题统统压下去,又问季二道:“官府没有再查苏家小妾这案子了?”

  季二皱着脸道:“怎么查呀……什么线索都没有的。而且,骨女这传言一出来吧,苏家人都被吓得人心惶惶的。”

  “姑苏人人都说,那小妾根本就是帮苏大老爷顶了包了。您想想,骨女能和小妾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有啥仇啊?没道理杀她啊!肯定是原本想杀那负心薄幸的苏大老爷,结果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半道出了什么岔子,拿小妾给苏大老爷顶包了。”

  “现在那小妾死了,说不准,骨女就会附在横死的小妾尸身上,到时候要去找苏大老爷偿命的呀!”

  “苏家人听了这谣言,怕都怕死了,哪还敢让那小妾的尸体在外头多放几天,官府验完尸以后,就愣是给要回去了……说是反正验完了,还是快点儿让横死的尸体入土为安吧。”

  “官府其实也怀疑是不是苏家自己人动的手,但……但这骷髅手印实在说不过去呀!这案子,就一直搁置到现在,都没能破呢。”

  墨麒蹙起了眉头:这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怎么听着,倒像是变相恐吓苏家人快些将那小妾的尸体处理掉呢?

  季二看墨麒的表情,像是还没满意的样子,便瘪起了嘴道:“国师大人,再细的消息我也不清楚了。我就是个普通茶馆小二,又不是衙门里的带刀捕快……这种案情,我能知道这些已经是我消息灵通了。再知道的多点儿,那我就是凶手本人了!您要是想知道再清楚点儿的消息,那还是得找衙门问去。”

  季二丧头搭脑:“二人可问完了?若是问完了,那小的能不能先离开……”

  季二原本偷偷瞄着墨麒的目光,恰好越过墨麒的肩膀,落到了墨麒身后的窗外。

  季二的话说到一半截然而止,八卦的本能令他瞬间忘记了害怕,霍然抬起头瞪圆眼睛:“嗯?这外面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府的人?”

  墨麒:“什么?”

  他回过头来,看向窗外。

  果见几个捕快打扮的人领着头,率着一众衙役,浩浩荡荡往街另一梢走。

  “这是要去哪?”季二也不敢凑过来,只能伸长了脖子,站在原地辨认,“诶,那不是沈氏胭脂铺的方向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沈氏胭脂铺出事啦?!”

  沈氏胭脂铺,不就是先前季二所说的,慕容复总是半夜徘徊的那家胭脂铺?

  墨麒立即站起身,对西门吹雪道:“走,去看看。”

  ·

  ·

  沈家,胭脂铺。

  副掌柜正和捕快扯皮:“哎,我家掌柜死了,那也不能让我们胭脂铺子关门哪!又不是咱们铺子里的人做的。”

  “而且,你们小声着点儿,我这儿正接待着贵人哪!”副掌柜压低了声音。

  捕头一把推开想凑过来和他耳语的副掌柜,嫌恶道:“什么贵客?再怎么样的贵客,命案当前,也不能耽搁我们衙门公事公办!”

  “你们贵客在哪儿?叫他出来!沈氏胭脂铺今天要接受搜查盘问,不做开门生意!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等我们搜查盘问完了再来!”

  捕头也是本地人,自然知道沈氏胭脂铺的贵客室在哪里,推开了副掌柜以后,就大步往里间走,准备亲自赶客。

  走到贵客室门前,手刚抬起来,还没搭上门板。

  两把冰凉的银刀,已经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紧闭的红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长身而立,穿着雪白华裘,就连襟扣上都镶着明珠的冷峻男子。他的肤色白如璧玉,透着一股不近人情、冰冷彻骨的寒意,便是大半张脸都淹没在毛绒绒的披肩毛毛里,也遮不住他浑身犹如凝实的杀气。

  捕头在原地僵成了石头。只觉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睛,在慢慢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就已给他判下了死刑。

  捕头满身冷汗,双腿软如踩入沼泥:这……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杀神?

  这……这该不会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组织的人吧?!

  宫九手中还提着那个副掌柜给他包好的胭脂匣子。

  什么话都没说,微微抬了抬下巴。

  两个制住了捕头的暗卫,立即伸手,一人搭住捕头一边肩膀,冷刀依旧横在捕头脖子上,硬是把他拖出了里室。

  捕头的脚被拖得在地上直蹭,只觉得自己此时已变成了只将要被屠宰的鸡,待被拖出那白裘男子的视线,就要当场鸡头落地,血溅三尺了。

  原本聚在外室的捕快们,看到了脖子上横着刀,宛如死猪一般被拖出来的头儿,顿时锃锃锃全部拔刀出鞘。

  刀面反射出的银色影子,在胭脂铺店内危险又紧张的游曳。

  一个捕快厉喝:“贼子尔敢!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敢对捕头动手!还不速速放开!”

  两个暗卫一声不吭,刀仍旧横在捕头脖子上,只是把他拖到了主室的正位前,便不动了,像是在等着什么。

  捕头的眼睛要被汗迷住前,那个内室里的白裘男子终于走出来了,一步一步都像是经过尺子精密测量过的步距,平稳,无声。

  他身上的华裘整洁的几乎没有一丝褶皱,甚至头上都没有一丝碎发,乌黑的发丝整齐地束在玉冠中,完美冷硬的面容透着一种金属一样冰冷的、毫无机质的冷酷感,好像就算是有人在他面前血溅三尺,也不会打乱他任何一丝呼吸,一次心跳。

  满室的人胸腔中的热血,都几乎被他毒蛇一样令人胆寒的视线冷却了。

  宫九不徐不缓地在正位那把太师椅上坐下,开口:“是——”

  他的杀字,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声母,往后的韵母就突然卡在此时跨进门内的那个人身上了。

  宫九的那个杀字顿时急转了个音:“是——什么时候你来的?”

  原本满室的冰冷,瞬间回春。

  捕头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本还冷的像是块千年玄铁般的男子,周身冷凝戾锐的气场突然软化了下来,就连原本压也压不住的杀气,也瞬间缩得没影儿了。最后的那几分冷意,也被裘衣披肩上的毛毛柔化得毛绒绒,俨然一副无害的样子。

  捕头:“……”

  副掌柜:“……”

  胭脂铺里所有亲眼见到宫九变脸的人:“…………”

  ???刚刚这祖宗不是这样的啊?

  墨麒也很惊讶,原本他还以为宫九或许还在白云城,亦或是回自己的地盘去了,没想到居然在姑苏又遇见了他。

  这很难不让墨麒觉得,宫九其实是跟着他过来的。

  墨麒的神色也缓和许多,看着已经穿上了自己为他定做的裘衣的宫九:“很好看。”

  宫九伸手拢了拢自己颈边的毛毛,很是懂得利用优势地又把自己的脸往毛毛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狭长好看的凤眼。

  墨麒果真看着宫九,半晌没挪开眼睛。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墨麒不由地想到冰池里那些雪狐,每次他捉了它们,要给它们沐浴洗毛毛的时候,它们定然会使劲扑腾着不从,待到浑身上下都被打满了泡沫,只留下一双黑亮的眼睛没被泡沫掩盖时,它们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好像在说:不洗了。我乖的。不洗了。

  要是你再趁机撸几下雪狐毛绒绒的尾巴,它们还会生气又委屈地发出“嘤——嘤——”的抗议声。

  缀着珍珠的毛领子,就像是沾上了泡沫的雪狐尾巴,卷着宫九好看的面庞。

  墨麒看着宫九心想:当时做的时候,只说了让把毛领做大做蓬松些,原来竟做的这么大么?都遮住一半的脸了。衬着宫九的冷面都好像毛绒绒的……可爱起来了。

  方才差点被“毛绒绒”的宫九杀死的捕头:可爱……?

  胭脂铺里的众人,突然纷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存在,在这里很是多余。

  怎么回事?怎么还对视上了呢??

  暗卫们在心里叹了口气:“公子……”

  宫九不耐地给了他们一击冰冷的眼神,那意思:还不快滚。

  暗卫们默默收起刀:人又不杀了呗。

  两个暗卫往窗外一跳,又隐匿起来了。

  墨麒回过神来:“方才是什么情况?”

  宫九面不改色:“误会。”

  捕头脖子上总算没刀横着了,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看向算是救了他命的墨麒,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瞧见墨麒的打扮时,顿时心里一咯噔。

  黑袍银尘,俊美如俦。

  市集里传着流言,说国师到了姑苏,还穿了一身黑色道袍,果真如圣上所说那般仙风道骨,俊如九天谪仙入凡尘。难不成……这,这就是国师大人,太行仙尊?!

  难怪!难怪这冷冰冰的杀星瞬间就变了!

  捕头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膝盖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好大的声响,纳头便拜:“太行仙尊——国师大人亲临,小人有失礼数,还望国师见谅!”

  西门吹雪从门外慢慢走进来,恰好就看见捕头对着墨麒猛磕头的样子。万年寒冰不动的嘴角顿时细不可查的一勾,眼神落到墨麒身上,即便依旧是冷冽的,墨麒却分明辨析出了同是闷葫芦的西门吹雪眼神中的调侃。

  墨麒又开始间歇性胸闷了。

  他已经放弃纠正这称呼了,毕竟是赵祯圣旨定下了的,再怎么纠正也不可能改得了皇帝的旨意。

  墨麒扶起捕头:“不必多礼。捕头来这家胭脂铺,带这么多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捕头恭敬道:“回国师的话,是这家沈氏胭脂铺的老板沈燕,他……死了。”

  墨麒的眉头又开始难分难舍了:怎么又死一个人?

  宫九对这个找道长,每次都找到命案的流程已经很熟了,开口道:“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去府衙,与此地的知府见上一面,也好多了解些此案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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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知事府衙的路上,宫九还在和“许久不见”的道长搭话。

  “以往我出门时,可不会遇上这般命案。”宫九挨着墨麒走。

  西门吹雪已经识趣地落后几丈远了。

  墨麒:“……”

  宫九继续道:“道长,你说说,你这走哪死哪的倒霉运气,莫不是传染给我了罢?”

  他一把揪住了墨麒背后的拂尘。

  宫九拽着浮沉银雪的尾巴,正色道:“道长,你可得负责。若是以后我出门,也走哪死哪,那该怎么办?”

  墨麒:“……不会的。”

  独自落在后面的西门吹雪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跟墨麒一块出门。这种时候,留在参合庄与叶孤城共论剑道,不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西门吹雪停住了脚步。

  对啊。他……为何要与墨道长出门?

  他难道不应该是等到一切案情尘埃落定,然后再出手,了结慕容复就行了吗?

  便是被陆小凤请出山相助时,他也没有跟着陆小凤到处跑啊?

  西门吹雪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走进了岔路。

  我应当回参合庄。西门吹雪想。回参合庄,与孤城论剑。

  说做就做,行动力向来很强的西门庄主立即回头,飘然离开了。

  ——反正就算是他回参合庄,只怕这时的墨麒也是不会察觉少了他一个的。

  西门吹雪平静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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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知府姓莫,曾师从包拯,为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干脆利索。

  墨麒与宫九亮了身份后,莫知府便立即果决道:“沈燕的尸体才刚刚发现,现场还未破坏。两位既要办这案子,那便同我一道去案发现场看看罢。”

  莫知府的语速很快:“恰好马车已备好了。还挺大,二位与我一同坐马车去吧。”

  莫知府说马车很大,墨麒和宫九信了。直到出了门,看到了马车,他们才察觉不对。

  正要开口,莫知府已经手脚利索地自己个儿爬上了马车,还撩开了帘子,催到:“上车,我们早去一刻,便可能多发现一丝线索!办命案,讲究的就是抓紧时间!”

  墨麒看看马车。莫知府一个人坐进去,就已经颇为蹩脚了,若是墨麒和宫九再一道坐进去……

  莫知府的老脸严肃得就像私塾里那位最古板的掌教先生:“还不快上车!”

  在宫九反应过来之前,墨麒就已经本能地依从长辈的话,钻上车了。

  在下面看的时候,倒还好。真坐上车了,墨麒才感觉到这马车到底有多“大”。他的个子本就生的高,坐下来居然还得弯着腰,一双大长腿更是无处放。

  宫九原本是怎么也不想坐这马车的,可瞧见墨麒这蹩手蹩脚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好笑,索性也爬上了车。

  三个大男人挤挤挨挨在一辆小的直不起腰的马车里,一路面面相觑,摇摇晃晃,直到马车驶到沈家大宅前,墨麒才得以从这小小的鸽子笼里解脱。

  宫九嘴角都已有幸灾乐祸的笑意要溢出来了。

  再仙的人,缩在鸽子笼里缩胳膊缩腿又弯腰的,那也仙不起来。

  可那副憋憋屈屈的样子,却让宫九觉得分外可爱,更让他想要欺负墨麒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好机会,这时候捣乱墨道长是会生气的,还是得等到回了自己的地盘,再慢慢……

  莫知府的声音打断了宫九的联想。

  “这便是沈燕的尸首被发现的地方了。”莫知府当先踏进沈燕的卧房,“尸首已经被送去停尸房,由仵作验尸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人动过。”

  宫九看看沈燕卧房中央摆着的那张很大的床,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但仔细观察房里的其他摆设,这里又不像是有另一位女主人存在。

  宫九:“沈燕是何时死的?”

  莫知府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昨日晚上。今天早上他的尸体才被发现的。”

  宫九挑眉:“沈燕没有成亲?”

  莫知府:“没有。”

  宫九走到床边,在其中一个枕头上挑起一根长长的青丝:“那……这里怎会有两个枕头?”

  莫知府原本还在沈燕的书房翻找,闻言立即走了过来,拿起其中一个枕头一闻,果然闻见了一股女子胭脂的味道。

  莫知府皱皱眉头:“沈燕年岁也不小了,即便没有成亲,带女子回来过夜,也是正常的罢?”

  宫九往卧房外的走廊看了看,瞧见一个正在花园里浇水的仆役,便扬声冲着那仆役道:“你!过来。”

  仆役吓得一哆嗦,忙不急地赶过来:“大大大人,何事?”

  宫九:“你家老爷,最近是不是经常带女子回来过夜?”

  像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房间必然是有仆役日日打理的。这胭脂既然还留在枕头上,必然是因为今天发现了尸体,故而没人敢碰房间里的东西,所以才留下的。

  也就是说,沈燕死的那天晚上,还和这女子温存了一番,才留下了这胭脂香。

  可仆役却连连摇头:“没有啊!我家老爷,一直就是单身一人啊!也不娶亲,也不讨老婆,就连烟花柳巷,他也不去的。”

  莫知府的眉毛一跳:“怎么,你意思是,你家老爷这枕头上的女人胭脂香,是鬼留下的?”

  仆役的脸色顿时刷白:“鬼……”

  墨麒立即想起先时季二所说的那个骨女的谣言。

  莫知府厉声道:“这世上,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根本没有能害人的鬼!”

  仆役手里的浇花壶都要拿不稳了,看起来怕得很。显然莫知府大义凛然的话并不能打消他对于“骨女”的恐惧。

  莫知府又叫来了好几个仆役,问他们这个问题,却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大家都说,沈燕从来不近女色,也不带女人回家。

  若是这样,那这枕头上的胭脂香,又该如何解释?

  墨麒走到画着人形白线的地方,那是沈燕尸体被发现之处。看样子,他应当是趴在镜子前死的。

  墨麒碰了碰这竖在桌上的镜子,总觉得有些奇怪。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为何这镜子这般小?”

  男子又不如女子那般,需要对镜化妆。屋里摆面镜子,乃是为了正衣冠,自然摆的应当是落地的大镜子,好照的出全身,看得清自己哪处衣冠不正。这般小巧的镜子,大概最多只能照到人脸,最多带个肩膀,再要照多些,那就模糊了。

  “看着不像是沈燕用的,倒像是给女子梳妆用的。”

  墨麒垂眸,移开了这面铜镜。

  镜后露出一个胭脂匣子来。

  打开一看,有用过的痕迹。

  莫知府沉吟:“会不会,这就是给沈燕用的?他自己就是沈氏胭脂铺的掌柜,许多胭脂都是他亲自调的。或许,这是他在试用自己调出的胭脂?若是这样,沈燕从不带女人回屋,枕头上却有胭脂香就能说得通了。”

  墨麒举起胭脂,细闻了几下,香味清淡。

  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墨麒:“不像是沈氏的胭脂。”

  淡雅的味道,倒像是先前那个和沈氏不合的胭脂老板铺子里卖的胭脂。

  墨麒将香给莫知府闻了:“这不是沈燕调出来的胭脂,是姑苏胭脂铺的。姑苏胭脂铺的老板,与沈燕不合,沈燕又怎会试用他家的胭脂?”

  莫知府的猜测被否定了,一时间,这胭脂香的谜团又陷入了死局。

  墨麒在摆着铜镜的桌边走动了几个来回:“没有血迹,沈燕是怎么死的?”

  莫知府摇头:“查不出原因。仵作准备解剖尸体,想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什么叫查不出原因?是中毒,还是生病猝死,总该有个大概吧?你们都叫人去沈氏胭脂铺搜查盘问了,怎么还说查不出沈燕的死因?”宫九冷锐的目光顿时银刀一般划向莫知府。

  莫知府也不愧是包相的学生,半点不带怕的:“确实查不出,若不是已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从外表看,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之所以知道他定是在昨晚死的,是因为昨晚还有仆人见过他,可今天早上,去他卧房打扫的仆役却发现他已经断了气了。”

  “那便是中毒。”墨麒道,“病死,总是能看出端倪的。只有中毒而死,才有可能令尸体出现死因不明的表象。”

  宫九抬起手臂,环胸深呼吸了口气,身体往后仰了仰,露出一丝抗拒。

  墨麒侧脸:“怎么?”

  宫九看了墨麒一眼,字都是牙缝里蹦出来的:“又是毒。千万别告诉我,姑苏也有影子人了。”

  墨麒:“……”

  还真是有。

  宫九从墨麒的沉默中嗅出了不妙的含义:“真有?”

  墨麒:“是。不过这次,我知道复生的人是谁。”

  宫九狐疑地看了墨麒一眼:“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墨麒看了眼一旁已经迷瞪了的莫知府,传音入密道:“参合庄慕容复,是圣上传信于我的。”

  ·

  ·

  从沈家离开,往停尸房去的时候,宫九一路都没有说话。但看他阴沉的脸色,恐怕已经在心里把赵祯骂了狗血淋头无数次。

  莫知府大抵心里也清楚,能让国师和太平王世子都同时缄口不言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知道的越少越好,故而一路也没有开口询问。

  姑苏在莫知府的治理下,极为和平。早已恢复了燕子坞当盛时的繁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停尸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沈燕的。仵作正在做着解剖。还有一具,蒙着白布,大概是验过了的。

  空荡荡的房里,尸体只有两具。那具盖着白布、无人问津的尸首便显得格外显眼了起来。

  宫九随口问了句:“那是谁的尸体?”

  莫知府走过去,掀开白布。

  一个满是尸斑的女子面庞露了出来,依稀还能看出她生时的美艳模样。

  莫知府肃然道:“这,是苏大夫人。”

  墨麒惊道:“怎会是她?”

  莫知府看了墨麒一眼:“看来国师,也已经听过苏家小妾横死的消息,也听过苏大夫人的善妒。”

  墨麒走到苏大夫人的尸首前,只见她的舌头长吐,颈间有吊痕。

  莫知府:“实话说,得知苏家小妾横死街头之时,我当时还觉得,不管苏家小妾死状如何,再怎么装神弄鬼,那也只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的证据,故布疑阵。我最怀疑的人,就是苏大夫人。”

  “半个月以来,我数次前往苏家盘问,总觉得苏大夫人的表现最为可疑,每次都很是慌张。而且,她也是苏家所有人里,最有动机的那一个人。原本,我已经决定要带她回衙门,好好审一番了,可没想到,就在一周前,她上吊自尽了。”

  墨麒:“既然是自尽,为何她的尸体在此处?”

  莫知府挑眉问道:“苏家小妾死了,嫌疑最大的苏大夫人上吊自尽了。国师,你觉得苏大夫人,是畏罪自尽吗?”

  宫九:“你是说,苏大夫人不是上吊自尽,也是被人害死的。”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莫知府点头,而后有些烦躁地道,“只是,苏大夫人的尸体从表面看,确实就是单纯的自尽。我虽有怀疑,却拿不出证据。只能先将尸体拘在府里。可——正因没有她是被人杀死,而非自尽的证据,没有家人的允许,我不能随意解剖她的尸体。”

  这是个死局。

  沈燕本也是查不出原因地死的,按理来说,莫知府也不能随意解剖他的尸体。只是沈燕并无家人,茕茕孑立,没有允许不允许一说,莫知府这才钻了空子。

  莫知府肃正的面庞有些愁眉不展:“苏大夫人自尽的消息,我暂且压下了。姑苏在那苏家小妾死前,从未有过什么‘骨女’之说。我只怕,苏家小妾,和苏大夫人的死……都没那么简单。”

  他长叹了一声:“若是能验苏大夫人的尸首便好了!”

  宫九似笑非笑地看了莫知府一眼。

  他在手中把玩着的折扇轻轻一展,慢悠悠晃到苏大夫人面前,随后一道银光既出。

  扇骨中藏的薄如蝉翼的银刀,在苏大夫人尸首的勒痕处划破了一个口子。

  宫九做出一副讶然的样子:“咦,苏大夫人的勒痕上不是有个刀口吗?”

  一旁的仵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口子不是你划的吗?!

  莫知府却机灵,顿时明白了宫九的意思:“我来看看!啊呀,果真如此!那这么说来,算苏大夫人是不是自尽,就得好好检验一番了。”

  莫知府和宫九交换了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就算是日后查出来苏大夫人真是自尽,那也尽可以推说是运送尸体过程中,不慎造成了外伤,才引起了莫知府的怀疑,认为苏大夫人是他杀。这可不是知府衙动的手脚。

  就算是苏家人想要追究,难不成还能追究到“不慎失手”的太平王世子头上吗?

  他们也就只能吃这哑巴亏了。

  莫知府又叫来了另一个仵作,两边一块儿开刀。不出半息,两名仵作同时惊叫了一声:“啊!”

  莫知府年岁大了,猝不及防听这两声中气十足的齐声惊叫,瘦削的身板子都抖了三抖:“叫什么!吓煞我也!”

  两个仵作互相看了对方手中的尸首情况,年长的那个道:“三位,来看。这两人的尸首,骨头颜色都不对。”

  骨头的颜色不对?

  三人闻言,立即聚了过来。

  仵作伸指推开血肉,剥出两人的肋骨位置给三人看:“他们的骨头,都带点儿粉色。”

  莫知府狐疑:“那不是沾着血吗?”

  年纪轻点的那个仵作,站在自己师父身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年长者便在两具尸体上各取了一截指骨出来,叫自己的徒弟取来清水,拿水反反复复洗了几遍:“您瞧,不是血。就是他们的骨头,是粉色的。”

  年轻的仵作想了想,从腰间囊里取出个略粗的铁钉,在指骨上敲出一小个洞眼来:“就算是外头的粉色,是血染的。可血总不能把骨头里面也染成粉色吧?”

  莫知府凑近一看,那小洞眼里骨头也确实是粉色的。

  宫九扬眉:“是毒。沈燕,还有苏大夫人,都是被毒毒死的。”

  他转过脸,正想和墨麒搭话,却看见墨麒的脸上神色肃然。

  宫九惑道:“……怎么?”

  墨麒缓缓看向宫九:“我在巴蜀,妙音城,曾也听过骨女的故事。”

  “故事说,骨女因生前生的花容月貌,娇媚无比,故而就连死后变成了女鬼,她的骨头都是粉色的……像是擦了胭脂的玉一样。”

  墨麒看向仵作手中那截粉色的骨头,慢慢道:“你看,他们的骨头,像不像是擦了胭脂的玉?”

  年轻的仵作浑身寒毛顿时竖了起来,立马往自己师父背后挨蹭。只觉毛骨悚然,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莫知府重复:“巴蜀,妙音城?”

  墨麒:“是。”

  莫知府寻思:“这可有点儿远啊……怎么,骨女还挺爱游山玩水,露个面还带在巴蜀和姑苏之间赶趟儿的吗?”他摸了摸自己精心打理过的胡子,“这是巧合?可这巧合会不会也太巧了点?”

  年轻的仵作突然抬头望了眼他的师父。

  墨麒敏锐地捕捉到了年轻的仵作欲言又止的神态:“可是想起了什么?”

  年轻的仵作揪着他师父的衣服,咽了口口水,看向墨麒:“我想起来,在苏大夫人上吊死的那间屋里,她……她也是面对一面镜子的。”

  “那个铜镜……细想起来,和沈燕死时面前的那个铜镜,好像……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