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其实是想回后山那边去完善万象阵,把镜湖山庄人送走去种田的。

  叶白衣的一生很漫长,但是经历都比较浓缩,关键内容基本就集中在年轻时候那十几年,还有中途因为容炫缘故下山的那一趟。

  他没有避讳容长青的名字,所以他挨了小伊许多下拳打脚踢。

  在自己现任面前提前暗恋对象,其实是很危险的,更何况还是个男人,约等于跟女朋友出柜。

  但是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放下了,那些确实是事实,他难道还能改写。

  小伊有权知道这些事。

  “……所以叶前辈,你是说你练习六合功法,接触温食,阳寿就只剩下两至三年?”小伊紧紧拉着叶白衣的手,她大睁着眼睛同他相望,霎那明白了许多事。

  “嗯。”叶白衣伸手,轻轻捧着她的脸颊,“所以或许几个月后,我就不是这幅模样了。”

  他会迅速地衰老白头,五感也会逐一消失,这个过程叫做天人五衰。

  在赵敬那里耽误的时间,虽然不算很长,但对他而言,每天都是一种煎熬。

  那之后他青春不再,又要怎么说服自己,去和小伊亲热。

  ……

  “……对不起。”小伊拥住叶白衣。

  “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搞赵敬了……钱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张成岭也不重要。”小伊把脸埋进叶白衣的怀里。

  她用尽全力抱住这一具温热的身躯,却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那些都可以不要……叶前辈,我们一个都不管了好不好?我们去浪迹天涯……我们去流浪,叶前辈,我们什么都不管了,从今天开始,你我只要去过快乐的日子,怎样都好……送走这几个人,我们现在就离开五湖盟,我去跟高崇说,你不是张成岭……如果你早点告诉我的话,如果我们……如果我们早一些互通心意……”

  小伊抱着叶白衣,渐渐语无伦次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什么比叶白衣的时光更重要。

  因为这是他和她都抓不住的、无力挽回的东西。

  曾经觉得什么都懂,但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大江东去浪淘尽,盛放之后,花朵将迅速凋零。

  叶白衣伸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眼眶也渐渐泛红:“应该是我比较抱歉,天人五衰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以为……不会波及其他人。”这份痛苦现在要由两个人一同承受。

  他本以为这世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值得。

  盛世纷繁,他从一个懵懂白衣少年,一步步被爱情与宿命推向长明山顶,冰雪封冻了他的年华,也封冻了他对生命的憧憬与眷恋。

  没有人和他真正的同生死、共命运。他们一个一个都在仰望他,又或者可怜他。没有人真正以对等的姿态站在他身边,去倾听他这一颗心里澎湃的浪漫,去品尝他深入骨髓的温柔。

  ……那些独属于生命的名为爱的奇迹,他从未曾有幸甘饮。

  他饮过无数酒,那些酒名为抱歉;他走过无数路,那些路名为过错。

  他以为自己将叹息一辈子,于是决定活成一声潇洒的叹息,风流云散,蕴藉天地,而后荡然无存。

  他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应该没什么期待了吧,事已至此,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自己应该对生命、对这个人间一无所求了,只差一个优雅的告别。

  所以当他收到山河令,可以履行荡平鬼窟之诺,偿还容长青留下的那份责任债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这场盛大而浪漫的告别仪式。

  以天下珍馐宴饮万里相送,开怀长笑,渐昏渐聩,渐沦渐亡。

  但是为何……为何自己百年之后,下山涉入红尘,仍着一身白衣,一尘不染。

  为什么终究……执着于一身白衣。

  他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

  是不甘心,是为自己的年少轻狂服丧?

  还是觉得,属于自己的故事根本就没有开始?

  百年红尘鞺鞳,人间日月轮换。

  而他的生命仍然如同一张白纸,独自流浪在无人问津的时光罅隙之中,洁净而寂寞。

  他这一身白衣,究竟是在为了什么……而扫榻相迎?

  ……

  而很可惜的是,他那时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没有去仔细思考,笃定自己此生已经足够遗憾,以至于没有遗憾了。

  他逆行了太多次,跌倒了太多次,就误以为跌倒是人生的常态,独饮的烈酒和年少时光,无人回应的狼狈的爱情,而自己终将以这样荒诞丑陋的姿态,抱残守缺,终此一生。

  他没有正视自己的遗憾,也没有意愿去弥补。

  而现在悔之晚矣。

  它成为了两个人的遗憾。

  在最后的时光里,他敞开怀抱,雪白的世界被芬芳淹没,他扑进芳菲之间,像孩童一样放纵自己奔跑和歌唱,乱花迷人眼,纷纷扬扬整个人间。

  这个春季如此铭心刻骨,却又如此短暂。

  因为他曾经不再相信春天,所以终将辜负这个春天。

  叶白衣揽着小伊,两个人安静地站在星辰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衣襟渐渐沾湿泪水,怀中的女孩在低声抽泣。

  还记得很久之前……不,也不是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抱着自己哭的,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为何而哭。

  叶白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或许是那一次,又或许是之前的什么时候。

  但是唯一确定的事情是,在爱上小伊之前,和她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让他重新爱上了这个世界。

  他开始对自己抱有期待,也开始对一切抱有期待。

  一颗心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冬眠,一寸一寸化冻,然后里面冲动和热烈的物质,一股脑就解放了出来,如洪决堤。

  他其实很吃惊,原来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人,这样迫切渴望爱与被爱,这样希冀着抛却不安全感,投入一段真正对等的感情,给予和享受生命所赋予的一切新陈佳酿。

  他真的很幸运。

  这一次他得到了所渴望希冀的一切。

  尽管伴随着咫尺可见的失去。

  叶白衣在心中叹息,他低头去吻少女的额头:“……别哭啦,我不是还没老吗?”

  他们还有时间。

  一个春天虽然短暂,它也可以足够轰轰烈烈。

  “等我老了你再哭也不迟,现在别哭,抬起头亲我。”叶白衣拍她后背,“听见没?”

  “……嗯。”

  小伊收住眼泪,听话地攀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吻作一处。

  韶华转瞬,天地渺渺,而他们活在当下,沉醉于甘甜。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

  这样亲吻的后果就是,两个人被山里的蚊子咬得满身都是包。

  两个人在疼痛之中幡然警醒,再一次活在当下。

  因为太疼了,山蚊子真的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肉身的疼让人迅速忘却了灵魂的疼。

  “回去路上咱们摘一把艾草,配点驱蚊液!”叶白衣怒不可遏,他之前在长明山顶称霸一百年,从没说被什么生物这样欺负过。

  一整条胳膊都被咬肿了,他对这种生物抗性好差啊。

  小伊觉得他这莫名突然暴脾气有点好笑。

  她伸手拉开他雪白的袖子,轻轻亲了一口蚊子亲过的位置:“叶前辈,痛痛飞走了。”她雀跃地看着叶白衣。

  叶白衣:“……”

  那它并没有飞走。

  ……

  走到后山已经是三更半夜。

  明月高悬天央,提供持续稳定的照明,刚刚下过的雨并没有完全摧毁万象阵的构图,因为叶白衣那把重剑还是挺好用的,许多纹理笔画,基本都雕刻在地上岩石里了。

  小伊拆开张玉森一家的包装袋,解开他们嘴上和眼睛上的封条,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张玉森适应了一下周围的光线,他的目光慢慢聚焦在小伊脸上,他发现自己认识这个人:“是你!?”

  “是两位上仙,你们救了我们?!”张玉森很快也看到了叶白衣,这两个人的组合让他产生了一种强大的安全感,感觉他们珠联璧合,无往而不胜。

  “我答应你们要送你们去务农的。”小伊叹了口气,命运兜兜转转,竟然绕回了最开始的那个承诺。

  “其实也不算是当奴隶吧……那个农园其实很大,风景也很好,我平常也不看管,你们可以过得很闲散很富裕。”小伊掏出一张平面图,交给张玉森,“我没什么时间回去照料那片地,你们父子几个随便料理一下就好,荒了也没事。”

  这个投影庄园终究只是一个投影,她将来不会停留在这里的。

  如果能和华夏历史线沟通,那么她会带叶白衣回空桑过日子,再想办法解决他的寿命问题,如果不能,那她会用每一天的时间和叶白衣浪迹天涯,相伴走过最后的时光,绝不会有空务农。

  张玉森应该会是这个农庄的实质主人,他们可以在那里驻扎下来。

  虽然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几个人都是男的,好像无法繁衍下一代。

  “……以后有缘的话,我会给你们输送一些异性认识一下的。”小伊捂着额头,她觉得生态平衡还是很重要。

  “?”

  张玉森并不知道她已经想了那么远。

  他们几个人光是能活下来就已经感觉很梦幻了。

  张玉森礼貌地接下地图,如获至宝:“多谢上仙馈赠,我们定会好好经营它的。”他的未来桃源乡,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小伊整理好万象阵,往其中缓慢输送灵力,柔和而温暖的金光泛起,于黑夜之中,照亮每一个人的面庞。

  “且慢!”张玉森说道。

  叶白衣搂着小伊的肩膀,小伊转过身,看见张玉森跪在地上,朝她三拜九叩。

  “上仙……我,我还有一事相求。”张玉森叩首。

  小伊吓了一跳:“你别跪着!”她不习惯跟人不对等交流。

  不让他跪着那就是答应他了,张玉森高兴地站起来:“你们可以不可以把成岭也叫过来?我们一家人团聚,隐姓埋名,一起经营桃源乡,然后你们把他的琉璃甲带走保护好,以镜湖山庄的名义封存下去,在适当的时候妥善地使用它。”

  蝎揭留波被小伊说得很迷惑,他只给几个人喂了药效最差的蒙汗药,所以他们刚刚在麻袋里,很早就醒了,闷不做声听见了很多,比如听见了张成岭的声音。

  那个场面虽然听起来很混乱,但张成岭的声音很有活力,他活得很好,还是老样子,性格倔的要命。

  他们听到了就觉得很释然。

  然后为了叶白衣和小伊的面子着想,没有出声,继续装昏迷。

  张玉森感觉这两个人真的很可靠,张成岭真的活到了现在,而且他们也活了下来。

  整个过程很梦幻,几个人在毒蝎的大牢里历经折磨拷打,在生死之间徘徊了无数日,突然之间被蝎揭留波亲自抬了出来,放在上房里精心照料,治愈了所有的内伤外伤,甚至还帮忙治好了困扰他多年的过敏性鼻炎。

  虽然也给他们喂了一些特殊的东西,导致他们几乎无法回忆起入牢以来的种种见闻,只隐约记得严刑拷打,十分疼痛。

  张玉森觉得这两个人真的太不简单了,怎么做到的,感觉蝎揭留波虽然和他俩不是一个阵营的存在,却对他们充满了崇敬与无奈。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硬实力碾压的问题了,这简直是魔法的范畴。

  而且他们行事风格非常的刚正不阿,冒名顶替了张成岭,却进退有度,丝毫没有去伤害他本人。

  明里暗里回护他的尊严。

  但是张成岭依旧很弱,他们全家真的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漂泊江湖,他的本事根本不足以守护一个琉璃甲。

  还是务农吧,江湖太危险也太无聊了,一群赌博犯,与虎谋皮毫无意义。

  他们实在不忍心让张成岭一个孩子继续承受这么多了。

  还不如让他们两个上仙保存琉璃甲,安全又可靠。

  “……”

  小伊沉默了一下,其实她一开始也思考过这种可能性。

  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在想能不能把张成岭抓来,和他们一起送去投影庄园,一家人一起走。

  但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张成岭有了新的监护人,他可能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小伊给出一个回答,“这个决定应该让张成岭自己来做,而不是由你们和我们来代为抉择。”

  他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文章上的标签“轻松”,可以认为是“爆笑”和“正剧”的中和。

  这之后会有一点压抑,我绕不开就必须要写,但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很有医德,我注入了高浓度智障内容,让人感受不到这人间苦痛。

  给我们豹豹做手术之前是要打麻药的。

  叶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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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章气氛压抑,我会注意在作话这里分享一点开心的事。

  上次我说我自闭了,感觉写这段存稿,精神和身体受到重创。

  几乎睡不着觉,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一小时醒一次。

  口干舌燥心神不宁,满脑子叶白衣,心脏狂跳烈火焚烧,感觉里面有种特殊的质感在流淌,就像岩浆。

  脑子里是叶白衣快乐砍人的模样,而心脏濒临失控,仿佛就要化掉。

  这感觉让我想到了毒菩萨。

  我恐惧万分,昨天一起床就在校医院约了号。

  天特别热,我带着口罩和护目镜,呼吸困难,心脏剧烈跳动,弯着腰撑着膝盖在走廊排队,整个人几乎要倒在地上。

  医生看到我,就把我拉进去撂在病床上,给我一杯水。

  我艰难呼吸,但我感觉时不我待,于是大脑快速运转,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症状起因经过结果,外加我的一切逻辑推断,条理清晰地给医生讲了一遍,因为我逻辑很顺,讲得又一句一句压在采分点上,医生噼里啪啦在电脑前打字,中间就没停顿,一直在记录,表情十分严肃。

  听完了我的演讲之后,医生开始点鼠标,屋子里安静下来。

  我虚弱地喝一口水:“我是不是心脏不好?”叶白衣狗男人夺取了我的心脏。

  “不是。”医生的表情一言难尽,“你脱水了。”

  “……”

  “那我的心脏?”

  “它很健康,你脱水了。”医生递给我一瓶运动饮料,“喝掉它。”

  ……

  我喝掉了那瓶运动饮料,医生用手按着我的肚子:“你觉得这里疼吗?”

  “嘶啊啊啊啊普通疼痛。”我说,“……就普通。”

  你这么狠按这里我当然疼了。

  “那你心脏灼烧是胃酸反流。”医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我,“要好好吃饭啊。”我刚刚说我经常不吃早饭和午饭。

  ……

  医生用三瓶运动饮料解决了我的一切问题。

  我坐在病床上感觉很梦幻:“那你有什么医嘱吗?”我好不容易来一趟。

  “没有,你很健康。”医生又给我一瓶运动饮料,“你可以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百度,高渗性脱水,同时缺乏水和钠离子,我这几天总是失眠其实是渴醒的。

  叶白衣的劲根本没有那么冲,什么毒菩萨,什么夺取心脏,那个居然是胃酸反流。

  ……根本就不是一个原理。

  我开心地拿起手机,给朋友发了条讯息:“太好了我不用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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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就是这样,我心情阴转晴了,我又可以了。

  大家应该又可以看到我在评论区活跃的智障身影了,杀不死我的会让我更强大。

  当然我会记得吃饭的,同一种错误我从不会重复犯。

  ,它们并不是以中文的方式进行的,所以可能会有翻译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