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衣的身上没什么特殊的香味,但是他的肩膀很宽,怀抱也很温暖。

  被这样一个人抱着,就会觉得心里很踏实。

  就好像冬天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忽然之间推开门进到了室内,有火可以烤,有灯可以照亮。

  小伊不知道叶白衣这种貌似死脑筋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做这个动作。

  但是有一点是一定不会错的,叶白衣是在表达一种共情。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能看出来她状态很不好。

  上一次镜湖山庄那次,他好像也看出来了。

  ……

  叶白衣这个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说他脑子死板吧,他有些地方还敏锐得超乎常人。

  说他目中无人吧,他其实是在明里暗里照顾着你的想法的,只不过是换算成他的那一套方式。

  说他泼皮无赖吧,他貌似还并不是以占谁便宜为出发点的,反而颇具奉献精神,而且懒得跟你解释原因。

  小伊闭上眼睛,慢慢放轻呼吸,许多想法在脑中蜻蜓点水般飘忽而过。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离开家已经半年多了。

  之前一个人在投影庄园里,没有食魂在身边照顾她、辅佐她,缺乏了那种大家庭热热闹闹的感觉,她一个人对着熟悉的房间,心情一直很压抑。

  但是她一直告诉自己,她不能够松懈,她得努力回家。

  一道题反复算,一个万象阵反复去推演。

  她从小就被教导得武智并重,曾在第一线,面对过各种各样危难和绝望的场面。

  多少人曾告诫过她要保持一颗坚韧的心灵,面对困难要永不言弃。

  但是到如今,她无论如何尝试,都无法离开这个异界,那种深深的无用感,积压起来是可以毁掉一个人的。

  这种无用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累加,开始变质,变成对自己的憎恨,对家人的想念,对世界的怀疑,和对时间流逝的悲哀。

  而这一切的负面情绪,最终都会慢慢凋零,变成漆黑而透明的孤独。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甘心,越是努力活着,就越是感觉没用。

  到后来被叶白衣拉入尘世,她的头脑和手艺能派上用场,虽然也有了各种别的烦恼,但是都要比她不愿面对的那些情绪舒服很多。

  然而就像一层幔帐一样,盖住了柜子里的骷髅,却不能够消灭它。

  该怎么办,要怎么做,什么样子才是她该有的活法,如何才能够当个有用的人。

  是要救更多的人,还是做更多的事,抑或是出更好的主意,或者努力回家。

  她的心就始终不能安定下来,大脑也没有办法停止思考,就一刻不停地用各种想法、情绪、纷乱的线索来折磨自己。

  但是在叶白衣的这个怀抱里,她感觉到了安宁。

  安宁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你甘愿停止思考,闭上眼睛,盖上被子,陷入梦乡。

  悲伤,孤独,对自己的责备,疲惫,痛苦,迷茫,所有的情绪像被滔天巨浪卷了起来,猝不及防拍击在沙滩上,然后……和平地撤离了水岸线。

  浪潮褪去,露出一地花花绿绿的贝壳,其间有青色的幼蟹笨拙地爬行而过,留下深深浅浅细小的轨迹。

  小伊微微睁大眼睛,感觉自己刚刚无知无觉地流过一些泪水,因为紧贴着的白色衣襟变得潮湿了。

  叶白衣依旧抱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还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

  小伊短暂地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一直枕在这里也没关系,只要她不想思考,就可以一直枕着。

  一种温暖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小伊闭上眼睛,头脑渐渐松懈。

  “……”

  叶白衣听着小伊的呼吸节奏变化了,惊异地发现,她居然就睡过去了。

  感觉她真的累得坏了,叶白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累成这样,一个人心情要一直紧绷,到什么程度,才能够站着就能睡着。

  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搞这种动作,泰山派的人条件反射吃了瓜之后,都感觉脸上挂不住。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早都移开了眼睛,刻意去干自己的事情,或者眼观鼻鼻观心,原地打坐。

  名门正派的人脸皮都很薄。

  叶白衣环视四周,把小伊打横抱起来:“你们所有人,跟我来吧。”

  既然小伊都那么说了,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心理,叶白衣觉得还是按她说的来,“我们有两辆马车,正在赶往岳阳城,可以捎你们一程。”

  “走吧!”叶白衣说完,就自己率先走了,也不给这些人拒绝的余地。

  傲崃子等人面面相觑。

  这终究是一个好机会,青柏不愿错过,他搀扶着傲崃子,指挥所有弟子跟了上去:“谢谢恩公!”

  有这么个厉害的人肯一路照应,他们应该能安全抵达岳阳城了。

  也是误打误撞,他们居然是同一个目的地。

  青柏和傲崃子都觉得,泰山派真的是非常幸运。

  绝处逢生。

  当然,当他们上马车的时候,被叶白衣指挥着,和那浑身扎满银针、看起来不死不活的四大刺客凑合挤一辆车的时候,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师父……”

  “刺猬,我梦见了刺猬、变成人、死了……”

  身后的马车不断传来小孩压抑的哭声,好像有未成年弟子,看了四大刺客的样子被吓到了,晚上做噩梦非常崩溃。

  叶白衣才懒得管,拿两块布条把耳朵塞上。

  然后他从小伊的框里取出枕头和床品,一样一样伺候在她身上。

  最后他又解下外袍,哗啦一蒙,当被子给她盖着。

  “小畜生啊小畜生,我可是把你当祖宗伺候了,你可得好好睡一觉。”叶白衣靠在车门上,无限感慨地做着口型。

  这小姑娘伺候了他这么一道,是非常真诚的一个孩子,叶白衣可没那么不识好歹。

  马车不住颠簸,小伊微微皱起眉头,睡梦中的表情紧张起来。

  叶白衣看着有点揪心,左思右想,就很强迫症地去给她掖被子角。

  她的被子就是他的外衣,这样顺着掖了一圈,小伊就成了白花花的一块布包。

  如此一番固定之后,小伊忽然翻了个身,半边脸埋进他那件白衣服里。

  可能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她在叶白衣这件衣服上哭过,然后感觉很安心,她形成了某种惯性,把脸埋进去,五官就立竿见影舒缓了开来。

  叶白衣:“……”

  叶白衣讪讪挪开目光。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为什么要想不开,拿自己的衣服给人当被子。

  “起开……别埋脸!”叶白衣弓着腰凑过去,自言自语着,伸手把他的白外套轻轻往下扒拉,企图将其和小伊的面部分开。

  这衣服被她这么用过,叶白衣要怎么穿,感觉自己没脸穿。

  然而小伊即便在睡梦中也依旧顽固,叶白衣把她手扒拉开,她就再摸索着拽住白外套埋脸,反反复复,一而再再而三重新归位,反正她就是要埋脸。

  就本能地想要改善睡眠质量。

  叶白衣凑得近了,她好几次还差点抓他现在身上的衣服袖子埋脸。

  “……”

  叶白衣:“……”

  这算个什么事,叶白衣自闭。

  “行吧,你厉害……这衣服送你了,我不要了……”叶白衣喃喃自语。

  感觉这一幕他再看下去,他就要精神分裂了。

  就算一百多岁了,叶白衣也是有性别的。

  叶白衣背对着小伊,盘膝而坐,闭上眼假寐。

  耳朵里听着小伊绵长的呼吸声,他觉得世界还是很安静的,但是又有一点让人静不下来。

  不看不听不想,这毫无意义,叶白衣运起六合真气,慢慢浸润身体四肢。

  反正睡不着了,通宵练功算了。

  从开始接触温食,准备好天人五衰起,这是叶白衣第一次尝试复健六合心法,他的理由是失眠。

  小伊这一觉睡得非常稳当,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然而一睁眼的片刻非常惊吓。

  她发现自己的记忆断片了,只隐约记得自己指挥叶白衣,破缠魂丝阵,救了一个门派的人,然后……再然后……

  好像叶白衣抱了自己一下,然后天就亮了,她躺在马车里。

  这其中……这中间……?!!!!!!

  “……?!!!”

  小伊细思极恐。

  刹那之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气息是她所熟悉的。

  ——叶白衣的外衣!!!!!

  她为什么会抱着这种东西睡觉!!!

  “叶前辈!?!”小伊一个仰卧起坐坐直了,睡意全无,语气是无比的恐惧,“叶前辈?!!!!!!”

  “一大清早上的,喊什么喊?!”

  车帘子掀开,叶白衣的脑袋倒着探了下来,表情很疲惫。

  不知道是不是小伊的错觉,她感觉叶白衣好像没休息好,有黑眼圈。

  “叶前辈,你……”小伊费解了一下,从这个方位来判断的话,“你一晚上,待在车棚顶吹风???”

  “啊,不然呢?!!!”

  叶白衣瞪了她一眼,“不然我跟你抢地方睡啊?!你细胳膊细腿,被我一脚蹬出去怎么办啊?!”他的语气不太自然。

  “……”小伊努力思考了片刻,朝侧面挪了挪地方。

  小伊说道:“那这样吧叶前辈,你从棚顶下来,我把地方让给你,我们交换,你进来补补觉,这样比较公平。”

  “不用!”

  叶白衣立刻否定,“你睡过的地方,我不睡。”

  “??????”

  小伊迷惑地看着叶白衣。

  “那你,你不困吗?出门在外,别计较太多吧?”她之前没觉得叶白衣是会这么嫌弃她的类型。

  “要你管。”叶白衣撂下一句话,放下帘子,人消失。

  小伊:“……”

  ……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伊感觉自己睡了一觉,一切都变了,世界不一样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

  小伊扶了一下腰,觉得没有特殊感觉,立刻否定了某个荒谬的想法。

  “……”叶前辈应该不是那种人的,合欢散他们也应该都没有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伊看了看手里的叶白衣外套,感觉它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小伊掀开车帘,不顾马车颠簸,一个轻巧翻身,落在车顶。

  她直接坐在叶白衣对面:“叶前辈!”

  山里温差大,早上特别冷,小伊一边坐着,一边打了个喷嚏。

  叶白衣立刻触电般看了过来:“你把衣服穿上!”他指着小伊手里的大白外套。

  “不用的,还是你穿吧,你一晚上都在外面冷着,真的会感冒的。”小伊外套递给他。

  “我不要这个!”叶白衣拿袖子很嫌弃地一挡。

  “这衣服我送你了!”叶白衣自暴自弃地大叫,“你别再拿它在我面前晃悠了!!!”

  “……”

  小伊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是被骂蒙了。

  “好吧……”

  总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小伊体恤他没休息好,不想跟他杠,于是试探着披上衣服,“那,我留着了?”

  “留着吧!留着吧!别再问了!”叶白衣疯狂摆手。

  小伊默默把衣服套上,叶白衣的衣服很宽大,因为他本人体型就比小伊大一整圈。

  她这样子套上,反而显得她格外瘦削,她也没办法正常系带,就把两个衣襟一前一后那么裹着,整个人严严实实包住。

  小伊这样做了之后,就去征询叶白衣意见:“那我穿上了,你心情好点了么?”她感觉叶白衣赌气好像是针对她的。

  叶白衣看了她一眼,眼睛就移开了:“随你便吧,你穿衣服不用跟我打招呼!”

  “那你睡觉吧,你下去睡觉,我就不跟你打招呼,也不打扰你。”小伊循循善诱劝导。

  怎么能不睡觉呢,睡觉是多重要的事情。

  她昨天睡了一个好觉,整个人都身心舒畅了很多。

  “……”

  眼前是自己那件罪恶的衣服,下面是罪恶的女人睡过的被窝,叶白衣两个都不想选择。

  他挣扎了很久,最后二话不说,翻到车里,选择了被窝。

  眼不见心不烦。